第6章 第六章

可能是想的事情很多，脑中算计了太多事，以至于喝了那么多酒都没能让姬憬安睡，一夜多梦，不似白日里悠闲，梦里忙得很，穿梭在各个乱七八糟的场景之中。

        梦到了故国，梦到了儿时梦魇，将他死死困在了梦中异境。

        姬憬三岁母薨，之后便被送至陈德妃处，陈德妃虽不是他亲生母后，但她未有亲子，性子又仁厚温淑，对他很是照顾，待他如同亲生子，不至于让姬憬小小年纪就没有母亲疼爱。

        本来一切都不算糟糕，虽然姬憬时时想起他母后，夜间一个人窝在被子里静静地淌眼泪。

        然而五岁那年却生了一场变故打破了本来稳定的局面。

        姬憬有一皇兄，名忱，是他异母皇兄，而那时姬憬尚还年幼，不懂什么叫异母，也看不出姬忱的厌烦，只知道那人是他哥哥，他一个人寂寞孤单便喜欢缠着姬忱一起玩乐。

        弘文馆大学士每每看到姬憬缠着姬忱妨碍他学习都会呵斥他一顿，那时姬憬年幼也不知自己的行为是错的，妥妥一小顽劣。

        那年盛夏，姬憬和姬忱正在太极宫后苑南海池上泛舟，船行至一片荷花畔时姬憬非要去摘一个莲蓬，因着还是个五岁孩童手太短，大半个身子伸了出去，眼看着栽入池中，姬忱看不过去只得出手帮他，却不曾想姬憬没有栽进池水中，姬忱却栽了进去。

        顿时岸边的各位宫女太监惊叫大呼，船上的赶紧跳进了池中救人，孩童姬憬被推搡在了一边，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宫人。

        而已青年的姬憬则是像个游魂一般看着这一切发生，讷讷伸了手想要阻止，却只能看着急忙来来往往的人，只是他不会被推搡到一边。

        “速去叫奉御、翰林医官。”有人喊道。

        侍奉姬忱一个太监急地满头大汗，喊道：“哎哟，我的殿下唉，怎的遭了此大难。”

        所有人都围着姬忱，姬憬知道这事大了，忍不住哭了出来，如果姬忱醒不过来了怎么办，如同他母后一样，说是要给他生一个妹妹，妹妹没见过，母后也永远地睡过去了。

        姬忱救上来后一直昏迷不醒，姬憬心急如焚，可人人都说是他将姬忱推下船的，不让他去看姬忱，宫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惊叹，却碍于他身份不敢说什么，可即便没说话，只眼神、动作已经将他们要说的表现得淋漓尽致。

        姬忱母后如今的皇后王皇后惊吓过度晕了过去，奉御、医官们战战兢兢，宫人们进进出出、急急忙忙。唯有陈德妃与姬憬一同在殿外站着，眼神殷切看着殿内。

        姬憬的父皇姬巡闻讯赶来，带着一身天子怒火，疾步而来，姬憬看到他害怕地瑟缩在陈德妃怀中，可是片刻后又推开了她，看向了他盛怒的父皇，衷心的想让他父皇能够带他去看姬忱到底如何了。

        迎接姬憬是姬巡的一顿暴揍，姬憬屁股都被打开了花，哇哇大哭，最后姬巡将姬憬又扔给了陈德妃，陈德妃将被放过的姬憬紧紧抱在了怀里，不停地安抚着。

        那时年纪太小，记忆似乎清楚，又似乎早已经淡去了，只记得他暴怒的父皇骂他不是东西、谋害兄长。又骂陈德妃管教不正。

        具体说了什么姬憬已经记不清，如今再入这场景中，姬憬在一旁看着姬巡吼儿时的他道：“就你那冷心无情的才母后会生下你这同样心狠的崽子，小小年纪就残害手足，长大了是不是还要弑君？”

        陈德妃被姬巡这过于出格的话震到，失声喊了句“陛下”。

        姬巡并没有停止，继续道：“姬憬，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记着，若你皇兄今日醒不过来，朕定要你活殉，自个去九泉之下找你生母让她自己好好教你何为孝悌。”

        说完之后姬巡才离去，再也不看姬憬一眼，那如宝剑一般锋利让姬憬瑟瑟发抖的眼神都不再给他，兀提很多其他的。

        姬憬知道事情很严重，虽才五岁他早知道何为醒不过来，亦知道何为活殉，可是他还是很迷惘无措，委屈地想着又不是他推的，又埋怨自己为什么要去摘莲蓬，害姬忱掉水里。

        如果、如果他不固执要摘那莲蓬就不会有这些事，可是他真的没有推他皇兄，为何人人都要说是他，那么多人看着，他们都眼瞎了不成。

        姬巡早已离去，去看姬忱去了，只剩下哭得喘不上气的姬憬对着陈德妃哭诉。

        姬憬呜呜道：“不是我，不是我，你们信我啊！我那么喜欢皇兄，怎么会做这种事，他们都在，他们都应该知道的啊！”

        陈德妃脸上也纠缠成了一团，心疼地将姬憬楼在了怀里，轻声道：“我知不是你，我信你，阿憬别哭，皇兄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的。”

        不是我，不是我，姬憬喊道。

        情绪激烈从梦里醒了过来，过了许久，姬憬才平复了自己，对着国子监他如今住又小又冰冷的寝舍发愣，最终接受现实，小小的人抱着被子裹成了一团，嘴里喃喃喊着“母后”。

        寝舍里乌漆嘛黑，不像宫中还有夜明珠照亮，即便是噩梦醒来也不会面对黑暗，而这里却黑得仿佛置身大理寺狱，没有人对他嘘寒问暖。

        笃笃笃，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姬憬缩得更紧了，黑暗里根本不敢睁开眼睛，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没有声音，没有声音，姬憬，你听错了。”姬憬自己安慰着自己，给自己壮胆。

        才刚说完，笃笃笃，那声音又响了。

        姬憬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脑袋都不放出来了，还好那声音没有再继续了，这是他来国子监的第一日、第一夜。

        第二日出去时，他旁边的寝舍也正好出来一个人，比他高了一个头，看起来像约摸大他三四岁，小小的姬憬扬长脖颈，摆出了皇子架势，看着他。

        “你是谁？”姬憬问道。

        那人没在意姬憬摆的架子，反走到了他身前不远，因着身形修长，居高临下俯视，道：“原来竟是个漂亮的琢玉娃娃，昨夜哭的人是不是你，哭得我都睡不着。”

        此时朝阳斜照，树影修长，随着风摇摇摆摆，就在这人身后，他站在朝阳中，一身普通学子的衣裳，却难掩他身上的贵气。

        姬憬心里有些开心，原来竟不是只有他一人被打发到国子监麽，不知这位是哪位后妃的儿子，他没在后宫见过。

        姬憬见他如此不尊敬自己，本要发火的，变成了惺惺相惜，鼓着腮帮子瞪着他不说话。

        “我是萧斐。”那人说道，小小的人儿一本正经，打量够了姬憬又微微皱眉道，“看来昨夜我听见的哭声就是你。”

        “不是……”姬憬反驳，还有些声嘶力竭。

        同时又有些失望，原来不是和他一样的皇子。

        小大人一样的萧斐却笑了，那笑容淡淡的也不夸张，却感觉如三月春风荡漾在花草间，融化了隆冬的冷雪，如他身后的朝阳，不冷不热带着暖色照拂大地。

        让姬憬觉得这个人似乎还不错。

        “我是姬憬。”姬憬梗着脖子说道，没有底气将后面的是尊贵的赵国皇子继续说出来。

        萧斐没再说什么话，反而认真地看了看姬憬，而后无言迈出离去。

        姬憬感觉被忽视，心情不快地追了上去。

        自睡梦中醒来，天色已然大亮，姬憬未起身，也没人来喊他，躺着发呆，如今为阶下囚才难得的能让他偶有闲暇发下呆。

        “萧斐，萧怀胥，我该拿你怎么办……”姬憬喃喃。

        昨夜机会被他放过，他自己都不知他究竟是想要怎么做，明明杀了萧斐是最简单的法子。

        心若不狠，只会被人拿捏翻盘。

        可对付萧斐，他却犹犹豫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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