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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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赵榛和沙真到开封监狱探望马扩。
狱卒拦住不让两人进门。沙真动了气,大嚷着要去找顾大人理论一番。
那狱卒似乎害了怕,飞身跑进府衙。好一会,才又跑出来,痛快地答应放两人进去。
赵榛有些过意不去,拿了几锭银子塞到狱卒手里。狱卒像接了烫手山芋一般,慌忙将手拿开:“不敢,不敢!”
赵榛微微一笑,再次将银子塞过去。狱卒四下看看,接了银子藏进怀里,小声说道:“殿下莫怪,县官不如现管。都是上面吩咐下来的,小的也没办法。按说,您是王爷,想进去探看谁敢阻拦?”
赵榛轻轻一笑。
那狱卒在前面引领着,几个人一起进了大狱。甬道内有些昏暗,高低不平。
马扩已被关进单人牢房。
牢门一开,只见马扩衣衫破烂,身上道道鞭痕,面庞浮肿,两人着实吃了一惊。
马扩精神还好,将昨夜的事情细细说了。
赵榛和沙真均是吃惊不小。显是有人买通了牢内的死囚犯,要杀死马扩。
“一定是顾羽!”沙真说道。
赵榛点头,他也猜到了。眼下最想杀死马扩的人,定是顾羽无疑。
赵榛沉思,说道:“我去见见顾羽,看看他怎么说。顺便问问那个没死的汉子,到底是个什么人!”
马扩摇摇头:“恐怕是白费心机,他肯定不会承认。”
赵榛一笑:“死马当活马医!”
面对赵榛的询问,顾羽丝毫不乱。
“狱卒已将此事禀告下官。下官着人查清,是马扩和那两个犯人发生口角,互不相让,发生械斗。马扩将一人打死,另一人打伤。”
“为何不将马大人单独看押?”
“一时仓促,未及腾出单人牢房,所以暂与另外三名犯人同监看押,不想就发生了这种事。”
“大人可曾审问过那受伤的囚犯?”赵榛又问。
“那人已经死了。”顾羽从容答道。
赵榛一惊,忙问道:“不是伤情不重吗,怎会死掉?”
“这个下官不知,手下人禀告的。仵作验尸,未见异常。人已经死了,下官也无计可施。那两人是否真的要杀马大人,都是马大人的一面之词,已经死无对证了!”顾羽似乎有些不怨气。
赵榛忽又想起:“不是还有一名囚犯吗?可曾问过?”
“问过了。那人说一夜睡的像死狗,啥也没听到。”顾羽声音里带着揶揄的味道。
“夜深人静,那么大声音,怎会什么也听不到?”赵榛不相信。
“这个下官也不知道。”顾羽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
赵榛泄了气,转身出门。
在府衙前刚好遇到岳飞。岳飞看去风尘仆仆,样子有些疲惫。
到了跟前,不待岳飞说话,赵榛就问道:“昨晚将军可在府中?”
岳飞拍打着衣袍上的灰尘,答道:“昨夜顾大人安排小将巡城,整夜未归。”
赵榛忽然明白了什么。
沙真将昨夜马扩遇袭差点丧命的事情讲给岳飞听。
岳飞吃惊不小:“竟有这样的事情?”旋即说道:“那两个囚犯是东京一带出名的盗贼,杀人越货,心狠手辣,拳脚功夫不弱。”
顿一顿,继续说道:“这两个贼还是我和牛皋兄弟带人抓捕的。当时他俩喝得大醉,在怡红楼过夜。三更天,北风挺冷的,抓到时这两人还都在被窝里,衣服都没穿。”
赵榛注意地听着。等岳飞说完,嘱咐道:“这些日子你要格外留意,别再出什么意外。我回去禀告宗老大人,另想办法。马大人的安危全在你身上了!”赵榛说的很是郑重。
岳飞脸上有了汗意:“殿下放心,岳飞理当尽力!”
赵榛回留守府与宗泽说起马扩的事情,老大人有些生气。不过一时也拿顾羽没有办法。
更让宗泽忧心忡忡的,还是开封城的防务。
眼下金兵已经占了大名城,随时可以南下。开封城下必有一战。而靖康年间的汴京之围,已让开封城城墙毁损不少。虽屡加修缮,还是不能完备,甚至连靖康年之前的水平也达不到。
还有更让人头疼的,军兵士气低落,朝廷也没有援兵可用。现在守卫的兵士,一部分是他临时招募的,另外相当多的是收编的抗金义军。
宗泽曾数次上书朝廷,恳请当今圣上北还东京,收复失地,中兴旧都。高宗皇帝口头答应,却仍是滞留江南,迟迟不见有什么动作。身边的几个大臣,被金人吓破了胆,一个劲地劝官家留驻江南,将黄河故地给了金人。
赵榛看老人心急的样子,有些心疼,劝道:“老大人不必太伤神。小王这次南下见驾,一定把老大人的话带给官家。”
“怕是很难说得动官家了,”宗泽摇摇头,掩不住内心的失望:“官家一意求和,只要金人肯答应,这淮北的土地尽归了金国,也不足惜。”
一连几天,赵榛等人都去狱中探望马扩。顾羽没再阻拦,有几次还陪着到了牢房内,尽管与马扩两人相对无言。
查无实据,只凭一些风传,就将人关入大狱,赵榛实在气恼。他几次上门要求顾羽放了马扩,顾羽以朝廷律令为由,百般推诿。沙真气得要动手打顾羽,被岳飞拦了。
好在此后因为宗大人的特别关照,马扩在狱内并未受什么难为。赵榛带了几册兵书给马扩,岳飞也时常来看一看,马扩在狱中的日子也不十分的寂寞。
转眼到了端午节。
往年这个时候,汴京城自是非常热闹。从五月初一开始,京都就进入了节日的氛围。大街小巷,充溢着叫卖声,百姓争相去买桃枝、柳枝、葵花、蒲叶、佛道艾一类的物品。家家门前悬挂艾叶,门楣插上菖蒲。吃粽子,喝菖蒲酒,自不必说。
除了这些寻常物事,最吸引汴京人的自然是御池的赛龙舟。连官家也亲到现场,盛况空前,热闹非凡。
而今年的端午,面对着积水见底、几乎废弃的御池,京都人只有伤心。太上皇和皇帝被金人掳走,更让这个城市失去了颜色,好像人被抽去了脊梁骨,没了底气。
汴京城萧条的气象无法掩饰。街上仍有叫卖端午节物的小贩,那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好半天,难得见到有人买上一支。即使在城内,仍可看到一些破败坍塌、无人居住的废弃房屋。
被灵儿拉着,出府闲游。在街上没走多远,触目伤情,赵榛再也不忍看下去,干脆回了府。
灵儿撅起嘴,有些失望。见赵榛眼中泪光盈盈,知道他睹物思人,心里难过,即刻释然。
留守府的门上悬着艾叶,插着菖蒲。植物草叶的清香,老远就能闻得见。
端午节大宋的官员照例放假,俗称“解粽节”。府内的人比平日少了些,但来来往往的,仍有好多人在忙碌。
赵榛知道,金兵南下开封的传言,始终像一团阴云笼罩在人们心头。某一刻,赵榛仿佛又回到了大名城。
灵儿很快忘记了适才的不快。拿出亲手缝制的香包,送给众人。
那香包以各色碎布缝成的,花了灵儿不少功夫。包内装了白芷、川芎、芩草、排草、甘松一类的中草药,佩在胸前,香气扑鼻,提气凝神。
灵儿亲手将一个香包呈送给宗泽老大人。老人极为高兴,手握香包,不住称赞灵儿手巧。那眼神,分明是爷爷瞧着孙女。
回到后厅,灵儿将一个百索系在赵榛手臂上。那百索以五色丝结而成索,俗谓可避灾除病、保佑安康。
直到这时,赵榛才知道灵儿偷偷编织的是这个物事。心内涌动,捉住灵儿的手,不停地摩挲着。
灵儿的脸红了。摸着赵榛的手,用指甲在掌心狠狠掐了几下。
赵榛疼的叫起来,灵儿却转过脸,扑哧笑了。
未时刚过,门上通报,开封府顾大人派人来,邀请信王等人过府赴宴。
赵榛等人均是一愣,搞不清顾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打发走来人,众人都看着赵榛。
赵榛拿起请帖,反复看了几遍,不住地点头。
众人不知所以,只听沙真说道:“这顾大人不会是摆的鸿门宴吧?”
赵榛哈哈一笑:“鸿门宴也去!”
汴京五月的夜晚,已经很有些热意。
月亮还未升起,汴河上吹来的风,凉爽宜人。城内灯火稀疏,街上不多的行人,颇显得冷清。昔年京都的一切似乎都已不再,记忆荒冷。
开封府内,此刻却灯火光明,人声喧嚷。
顾羽满面红光,卖力地招呼着众人,之前的事情似乎从未发生过。
众人俱都心照不宣,应答如常,席间一时其乐融融。
顾羽干了一杯酒,歉然说道:“诸位想是对顾某有些误会。马大人之事,职责所在,身不由己。”
随即话锋一转:“料定马大人降金,必有难以道与外人的苦衷。顾某与马大人相交多年,定会尽力为其开脱!”
沙真涨红了脸,猛然放下酒杯,就要发作。
赵榛冲沙真摆摆手,望着顾羽说道:“如此说来,顾大人是认定马扩降了金人?”
顾羽干咳几声:“下官心内也有些怀疑。可这铁证如山,不由得不信!”
“铁证如山?哪来的铁证?”赵榛反问道。
顾羽心虚地躲避着赵榛投过来的目光:“大名府逃回来的将士都说马扩投了金军,这也隐埋不得。”
遂又身子一挺,长吸了一口气:“不瞒殿下,若不是下官亲眼看见马扩和金人在一起,也不敢相信马大人会归顺金国。”
“你亲眼所见?”赵榛问道。
“正是!”
“那么,破城之时,马大人又在哪里?”
“王如龙献城出降,下官幸赖手下将士奋力冲杀,方夺路出城,一路逃亡到开封。圣上闻之,体恤下官忠诚,加封开封府尹,协助宗泽大人守护汴京。”
沙真怒目圆睁。
赵榛放下酒杯,冷冷一笑:“那到悦来客栈,随着金军搜拿马大人的又是何人?”
顾羽的手轻轻抖了一下,杯中的酒洒出小半:“殿下说笑了,下官怎会知道?”
赵榛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搭话,端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干而尽。
席间一时静了下来。众人自顾闷头喝酒,没有人在说话。
好久,才听见顾羽吐出一口气,说道:“眼金兵这势头,任谁也难当。过不了多少日子,开封城怕也要像大名城一样,落入金人之手了。”
沙真张张嘴,却想不出适合的话反驳。
不知何时,月亮已挂在了府衙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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