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有这个胆子吗？

16“酒给我，给我！”姜德柱连捞了三四下，把酒瓶给夺了回来，“老四，你管得太宽了。这婆婆妈妈的性子，哪个女人会喜欢你？白瞎了你那张脸！”

        “等到功成名就的那天何患无妻，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老四点燃了桌上的油灯，灯光下那张英俊的脸上胡子拉茬，至少老了十岁，“你倒是拿镜子照照你自己这张脸，五天没合眼了，你就跟个糟老头子似的。老这么请假不是事儿，小心御史弹劾你。”

        姜德柱把车门打开一条缝，痴痴地望着：“你看，那就是我的女人，好看吧？我说过，她会等我的，你们偏不信。”

        他把那双鞋垫贴身藏着，夜里啾啾地亲得恶心，同一个通铺谁不知道呢？

        “那又怎么样呢？做我们这一行只能是孤家寡人，自己都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何必拖累别人？”老四很头疼，“你是我们的老大，二哥没了，还剩下我们六个，你就不要再让我们担心了。你就当没见过她，我帮你把她打发回老家吧！”

        “不用了。”姜德柱苦闷地灌了口酒，“你放心，她已经不要我了。我亲耳听她说要做那小鬼头的娘，她为了野男人哭，她情愿自己饿肚子也要养着小白脸，她觉得他什么都好，已经把我忘记了。不过几两银子，她就恨不得把自己给卖了，我对她十多年的好全不算数了。你瞧，如果不知情，你会不会以为他们是母子两个等自家相公出来？”

        “你喝多了。”老四按了按额角，“小七说她帮你给爹娘养老送终，拖到十八还不嫁人，偷跑到京里来找你，一个姑娘家做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没有负你，你也没负她，全怪造化弄人，你们注定今生无缘。既然那位夫子心悦小雪姑娘，不如成全了他们。”

        姜德柱冷哼了一声。

        “小七又给我来信了，他稳住了何家二老，想要到京里来，求我帮他说情。”老四有意把话题岔开，“你不要义气用事了！目前正是用人之际，不该为了小事折损了一员大将。”

        姜德柱头也没回地说：“你是想说我不该假公济私，误了王爷的大事吧？”

        “你醉了。”老四不想跟醉鬼理论，可又气不过，“人手本就不足，还让老五出差一个多月，把小七丢在那里两三年，王爷是天高皇帝远，可咱上头那位不好伺候。”

        “我没有醉，别跟我提小七。”姜德柱瓮声瓮气地说。

        “因为他没留住小雪？还是因为姚修远？”老四摇了摇头，“你不会把压寨夫人的事当了真吧？遇上了小雪姑娘的事儿，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姜德柱突然间豹子般扑了过来，揪住了老四的衣领：“我警告你，不准没经过我的同意，私自把小七调回来！”

        老四没有反抗，迎上了他那择人而噬的目光：“你还在恨我，怪我害死了二哥？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成家，我这条命随时赔给老五，这样够不够？我可以死，但是不能白白地死了，我只是……想死在你们需要的时候。在我死之前，我想多和兄弟们在一起。”

        姜德柱放开他，坐了下来：“我没有怪你，拜托你遇事想远一点，下棋一样多想几步。兄弟几个里面我把你当智囊用，你不能只赢了玩些勾心斗角的算计，应该有些大智慧。”

        老四低着头，更加难过了。

        “算了，每个人都是在吃亏中长大的，我也一样。”姜德柱叹了口气，连喝了好几口，“把小七叫回来干嘛？我们兄弟里能多活一个算一个，如果能做得到，我恨不得把你们全都送走，让你们逃得远远的。”

        “仗已经打完了，这两年卫国都没有实力进攻我国了。”老四睁大了眼，压低声音说，“狡兔死，走狗烹？张鸣他有这个胆子吗？”

        姜德柱旋转着酒杯，半晌才说：“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么？什么叫‘正在用人之际’？战争打完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战士没回家？”

        老四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

        “老三远在边塞，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兄弟们就靠你照应了，不要象个娘们儿要死要活的。”姜德柱仰着头，把剩下的酒全都喝光，然后空酒瓶丢到桌上，重重地靠在了车壁上。

        老四道：“大哥，别说这丧气话，别吓我！”

        姜德柱歪着头瞅他，双眼腥红：“你这书呆子！小雪，你怎么看上了百无一用的书呆子呢？”

        老四哭笑不得：“你看清楚，在这里的人是我，不是姚修远。”

        “跟你说不清呀。”姜德柱趴在车门边，“不跟你说了，我要多看看我的姑娘，看一眼就少一眼了。再也不想当将军了，只想跟你在一起呀，小雪，小雪，小雪！”

        他的前言不搭后语，连人都认错，老四心道他真是喝醉了，连自己说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就不要钻牛角尖瞎琢磨了。

        姚修远拎着一只小布包，衣襟上湿了一大片，头发有些零乱。他小心地摘下附在衣上的茶叶，看着雨势不止，心道还好，可以晚点再回去，那时衣裳就干了。

        正想着，一扭脸却见何香雪带着小武可怜巴巴地躲在粉墙下，姚修文一时窘迫得不知该上前，还是退回去才好。

        “夫子！”何香雪也看见他了，把小武放进背篓，又是背起背篓，又是拿伞，手忙脚乱。

        姚修远冒雨冲了过来：“我来背。”

        “不用，歇了好一阵子了。”何香雪这才发现他的衣裳湿了，“您的衣怎么湿了？”

        “没什么。”姚修远拿起伞，侧过身子，“一点雨水而已，我们回家。”

        何香雪跟在他的身后：“您吃过了吗？”

        “吃了。”

        何香雪快走几步，到了他的前面，仔细上下打量，越看越是起疑：“您这衣……是被人故意弄湿的吧？”

        知道瞒不过去了，姚修远只得装做满不在乎地说：“一杯茶水，我没躲得开。卢知佑没在家，可惜了，没骂着他。”

        在乡下，夫子虽然穷，但是人人尊重，从没受过别人的脸色，他心里一定不好受，何香雪眼珠转了转：“您没吃饭吧？正好我还没买菜，您想吃啥咱就去买，买回来我给你做。今天办了桩大事，咱们吃顿好的。”

        嗯，没有烦恼是一顿好吃的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能，就再吃一顿呗。

        望着何香雪的小圆脸，姚修远便觉得满天的乌云都散了，笑道：“对，吃顿好的！要不，咱还去聚贤居？”

        上一顿被人截了胡，这一回谁也拦不住了吧？

        姚修远太了解何香雪了，只要一直一直对她好，等到她无论如何都过意不去的那一天，她就能变成他的了。

        “用不着，我来做就行了。”何香雪心道才进城夫子就学会了大手大脚，不是个可靠的郎君，“小武，中午你想吃什么？”

        “肉，肉。”上午吃得太饱，其实这会儿还不饿，但是小武记得鸡蛋肉羹吃完了，如果还能吃到就太好了。

        何香雪板起脸来：“小孩子不能吃太多肉，以后你看到韩叔叔就知道了，长胖了不好看。”

        “没有关系。”姚修远提起小布包，“我娘亲当年给卢知佑的银子我全都给拿回来了，有二百多两，还有些首饰。这些钱够我们用很久，一餐饭吃不穷我的。”

        何香雪一想，自己也别扫兴了：“那么，我们去一家小饭馆吧，聚贤居太贵了。”

        “不，就去聚贤居。”那个地方成了姚修远的执念，非得在聚贤居吃不可，看那混账还拦不拦得住？

        何香雪明白了，点了点头：“嗯，就是要吃给卢家看！夫子和小武要过得好好的，让他们伺候着。”

        姚修远微微一笑，也不解释。

        姜德柱突然间跳下马车，冲进了雨中。

        他再也无法忍受他们一家三口的样子，再也不管那么多了，小雪是他的。

        原来每一次的死里逃生不是神佛保佑，不是福大命大，不是他姜德柱技高一筹，是有个人在远方的祈祷和付出感动了上苍。

        为什么当时那么傻？刚离开深泽郡他就醒悟过来了，他要告诉她有多么想她。

        老四忙也跟着下了马车，追了上去。

        “小——雪——”

        老四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恰巧一声雷鸣把姜德柱的声音掩盖了。

        姚修远和何香雪都没听见，只有小武疑惑地回过头来，茫然地望着他二人。

        姜德柱发了疯般地挣扎，把老四甩开了。

        老四爬了起来缠住他，又被他打倒在湿漉漉的地上。

        两人象是野兽，谁也没让着谁，老四根本不是对手，却不肯服输，连着四次被打倒在地。

        “打架了。”小武告状道。

        何香雪笑道：“我没跟你爹打架，在劝他好好温书，一定要考个状元回来呢。”

        姚修远摸了摸小武的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两只斗鸡，嘴角的笑容扩大，用手臂遮住了何香雪的视线：“好啊，全都听你的。”

        他们三人转过街角，再也看不见了。

        姜德柱只觉得自己的心里空了一块：“我只是去跟她说句话，你拦着干嘛？”

        老四爬在地上，死死抱住了他的大腿：“不行，你不能去！”

        姜德柱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她已经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迟早我们会见面的，你拦住这一次有什么用？”

        “我们是死士呀！”老四的脸上泪水、血水和雨水混在了一起，假面具泡得起皱，“我们都签下了生死契，我们的命早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你非得要跟她在一起，不是你害死她，就是她害死你。虽然我们是死士，能多活一天就多活一天吧，算我求求你了！”

        在风雨中，姜德柱的背挺得笔直，良久道了声：“好。”

        老四力竭地瘫坐在地上：“老大，你总算想通了。”

        天空中仿佛一根根雨箭射下，姜德柱发誓般沉声道：“我们都要好好活着，让该死的人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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