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崔熠之带着满腹狐疑离开了周府。在回崔府的马车上，他一直在梳理这几天发生的事，希望能找到突破口。

        先是言婉重病，言灵跑回娘家。这对堂姐妹聊完天后，傍晚时分言灵回房休息，未吃晚饭一觉到天明。如果那丫鬟没撒谎的话，在言灵的沉睡期间，她浑身冰冷，呼吸停止。

        然后次日清晨，言灵回到崔府，像换了个人似的。与此同时，言婉也病愈了，从缠绵病榻到能应付众人嘘寒问暖。

        除此之外，崔熠之感觉到，言婉对他的到来似乎很不安，与他匆匆见面后便闭门谢客。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崔熠之回到崔府后，发现府内的下人脸色不安，对他欲言又止。他感到奇怪，快步回到“安止居”。

        一见他回来，侍女执月赶紧迎了上去，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他顿时脸色变得严肃。他迈步进屋，唤道：“夫人——”

        只见言灵坐在书案旁执笔抄写，一听见他的声音，她赶紧抹去眼角的泪花，慌乱地朝崔熠之走去，勉强笑道：“夫君，你回来了。”

        崔熠之看到她泪痕未干，一派楚楚可怜的样儿，沉声问道：“夫人，母亲怎么为难你了？”

        “没有没有，是我太笨了。”她连忙摆手，脸上却泫然欲泣。

        崔熠之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耐心哄着她：“跟我说说，我帮你。”

        她似乎不太习惯他的怀抱，挣脱了出来，她低头说道：“是我不好。母亲今日说起我的身世，我出口顶撞了。”

        崔熠之怀疑地看着她，轻声说：“你不要担心，都告诉我，母亲是怎么说的？”

        言灵转身坐在了铜镜前，整理自己的仪容。

        她一边拭泪补妆，一边回答道：“夫君，这事原来是我的不对。如果我和你细说，被人听见显得我搬弄是非。”

        崔熠之无声地笑了下：“夫人，你什么时候会担心这个了？”

        言灵愣了一下，停下手里的动作。随后，她缓缓露出个笑容道：“夫君说笑了，天下女子没有不担心自己名誉的。”

        “是吗？”崔熠之坐下了，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茶。

        言灵继续说回刚才的话题：“但是，既然夫君问起，那我只好向夫君明说，不敢有遗漏。”

        “今日，我去母亲屋里请安。母亲谈起我的身世，她可怜我‘无父无母，无人照顾也无人教养’，长辈这么说无可厚非，只怪我自己多嘴，未将‘恭谨’二字放在心头。我无礼地向母亲辩驳道，我的父亲还健在，并且周家给我的照顾和教养不比其他女儿少。”言灵面对着铜镜说道。

        崔熠之点点头说：“你说得不错。那个老太婆嘴巴很毒，你当场反驳捍卫自己，挺好的。”

        铜镜里映着言灵羞红的脸颊，她怯生生地说：“总之我不该那样说，我让母亲生气了。后来母亲说我缺乏管教，她说要好好教导我，让我成为合格的儿媳，要求我先抄写八十一份《心经》。”

        “几时要？”崔熠之问。

        “明天早上要交给母亲。”言灵说。

        “你抄得完吗？”崔熠之问道。

        她赶紧说：“我会努力的，就算抄到通宵，我也要抄完。”

        “不必，真不必。”崔熠之摇头说，“她纯粹是要欺负你，你不抄她也拿你没办法。”

        言灵紧摇摇头，紧张地说：“长辈之言，不能不从。”

        “随你吧。”崔熠之将茶杯放下，语气变淡。

        傍晚，言灵还在勤勤恳恳地抄写，崔熠之走到庭院里透气。

        落日时分，百鸟回巢，团团树叶间，响起乱糟糟的鸣叫声。他将一只白色鹦哥移到丹桂树枝上，逗着它说话。

        “侯爷，背首诗来夸夸我呗。”崔熠之拿着瓜子仁逗引它。

        侯爷一直啄不到那枚酥香瓜子仁，气得尖着嗓子背了一句：“一根针眼穿不过,两寸鸡肠堵九分。”

        崔熠之愣了一下，侯爷立马叼住了瓜子仁。

        他咬牙切齿道：“谁教你的？居然讽刺我！”

        说完他抱起檐下卧着的一只雪白狮子猫，冲侯爷恶狠狠威胁道：“我让郡主吃了你！”

        谁知郡主在他怀里非常乖顺，眯着笑眼蹭着他，对侯爷一点都不感兴趣。

        树枝上的侯爷，冲着崔熠之发出一连串“哈哈哈哈哈”。

        ……

        “少爷——”正当崔熠之想着如何挣回面子时，有人喊住了他。

        崔熠之回头一看，是“补名”。他一身黑衣打扮，头发高束，脸上线条冷硬。

        他问道：“那边有消息了吗？”

        补名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崔熠之露出讥诮的笑容，说道：“我知道了，继续帮我盯着。那天我也会过去的。”

        “是，少爷。”补名行礼回答道。

        “补名，”崔熠之把怀里的狮子猫递给他，一边拂掸衣襟，一边轻声说，“如果到头来，我们发现那是一个麻烦局面，怎么办？”

        补名一抱起郡主，脸上的神情便变得柔和。狮子猫温柔地舔着他的手心，尾巴轻飘飘地晃悠。

        “少爷，不管有多麻烦，补名都会全力帮您。”黑衣少年认真地说。

        崔熠之露出了松快的笑容。

        是夜，崔熠之宿在书房。

        他知道言灵此时在温顺地领罚，他或许应该帮她。但是他内心挣扎，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是因为他疑心太重，或者是因为言灵的变化，让他感到不自在。

        总之，他想保持距离，直到他平复疑虑。

        睡得朦朦胧胧之际，他看见狮子猫从高处跃了下来，然后摇着尾巴向前走。

        忽然之间，他发现书房的一切都消失了。在他眼前，是一间深深的屋宅。偌大的屋子里黑影幢幢，雪白的狮子猫优雅地穿过重重黑暗。

        晦暗的烛火下，一位少女执笔端写。那少女的衣着容貌如此熟悉，崔熠之却无法说出她的名字。

        狮子猫在少女的脚下叫唤，它回头冲崔熠之看。

        屋外冷风嚎叫，宛若一只漆黑的怪兽，不断冲撞着院子里的树木水池、亭台楼阁。屋内却静悄悄的，均匀的呼吸声浮动在空气里。

        他看到，少女最终忍不住困意侵袭，伏倒在字迹秀雅的佛卷里。

        忽然，狂风大作，将窗扉吹得啪啪作响，满室书卷飘散，墨汁甩得到处都是。

        就在这时，他看见诡异的一幕——少女的魂魄翩然离体。

        透明的魂魄飘在空中，低头看着伏案沉睡的身体，脸上满是惊讶。狂风无情地吹着，魂魄像烟雾一样被风刮跑。

        他感到自己被风吹起，跟随在那缕魂魄后面。

        夜色如墨将少女紧紧包围，飘了好久，终于出现了几盏明灯。

        明灯下露出一个清秀的脸庞，一个女子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小姐，我给你讲个换魂的故事好了。”

        那女子手里攥着粉色丝绢，边说边比划着：

        “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位老道士。因为晚上房内老鼠吵，屋外青蛙叫，闹得他睡得不安宁。有一天他受不了了，于是心生一计。他利用世代相传的移魂大法，将青蛙和老鼠的魂魄相互转移。于是，老鼠立马跳下池塘里去游泳，结果淹死了；青蛙溜进厨房偷吃米谷，结果噎死了。一招制两敌，厉害吧！”

        故事结束后，另一个宛转的声音响起：“这故事有趣，不过老道士太大材小用了。我知道一个发生在人身上的换魂故事。这个故事呢，讲的是一对姐妹……”

        崔熠之看到那缕幽魂哀求道：“别讲。”

        灯下的主仆没有听到幽魂的叫喊。侍女问道：“小姐，她们为什么要互换魂魄呀？”

        “哎，这要从一个误会讲起了……”隐匿在黑暗里的少女说。

        那缕魂魄捂住耳朵，叫喊道：“不要讲！”

        “说是那个姐姐呀，爱上了妹夫，妹妹呢心里又爱着别人，于是乎……”

        “闭嘴！闭嘴！”幽魂大叫着。

        崔熠之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神色不定。

        ……

        言灵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书案上，身上冷汗涔涔。

        这是预示梦吗？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个人可能会将秘密讲给别人听？

        她那日应该让她发誓保密的。

        等她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她看到桌上的残烛换成了粗壮的蜡烛，燃着明黄的火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件白色披风。尽管如此，寒气还是从脚底透了进来，她冻得发抖。

        她缓慢地抬起头，看见崔熠之在她的一侧低头抄经。烛光映着他流畅的侧脸上，一派古井无波的姿态。

        “你醒了？”崔熠之略微看了她一眼，“回床上再睡会儿吧。”

        她红着脸说：“夫君，谢谢你！”

        他转转手腕，冷淡地说：“你这字拘谨，让人模仿得辛苦。”

        “剩下的我来写。”她赶紧接了过去。

        崔熠之就此放笔，说：

        “母亲那边，小事可以忍忍，如果是故意刁难你的事，你不要答应，后果我为你担着。”

        言灵含笑答应了。

        崔熠之离开前，忽然说：“我这个人没什么好的。脾气很坏，心眼又小，实在担待不起别人的深情。”

        言灵愣住了，在她完全明白他的话之前，执着毛笔的手先颤抖了起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她心里大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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