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与母亲争执，自然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纪罗绮那日刚回了院子，院子外头就被人封起来，院墙外占了两排家丁把手，为的是坚决不让她出这个院子。纪罗绮知道母亲这是不可能同意让自己去了，可是自己的态度也很明朗，母亲同不同意并不能影响自己，只不过若是收到母亲的同意，自己会更开心些。至于母亲若是执意不同意，那自己也没有办法，这个留学自己是必须要去的。
四爸或许会听母亲的，在自己的留学上面驳回，可是驳回需要理由，自己又是纪家人，外人只会觉得这是家里面的事，谁也不敢多掺和。他们惹不起四爸，可是自己顶着纪这个姓，他们也不敢得罪自己。
周玉仪那日倒下去，院子中的人都吓一大跳，慌乱的找了家里的大夫来。孙若梅原本在房中逗弄孩子玩，突然听到外头明珠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说是大太太与绮四小姐争吵之后突然晕倒了，绮四小姐已经赌气回房，现在还得大少奶奶立马去看看。
孙若梅吓了一大跳，立马把孩子抱给奶娘，马不停蹄的往过走。一路上走还一边埋怨纪罗绮。每日里都要闹些事情，总是把这个家里搅得不得安生。之前逃婚，家中动用所有的力量去找，偏偏还是没找到，只因为人已经跑出了城外。后来执意要去上学，婆婆实在扭不过，只好答应下来，为此，两人似乎还发生过争吵。今日又是为着什么，硬生生将自己的母亲气晕，可见自己这个小姑子当真是大逆不道，洋学堂教坏了人。
记得自己刚嫁进来的时候，自己这个小姑子还不是这样，娇娇俏俏的小姑娘，自己看着也喜欢。可是后来人越是长大，心气越是变了，如今竟然闹到这个地步，真是让人无话可说。现在当务之急，要先去看婆婆，至于小姑子的事情，之后再论吧。
进了里头，周玉仪扎了针已经悠悠转醒，大夫说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最近天气炎热，刚刚又急火攻心，这才暂时晕眩。自己开几副清热调理的方子，每日煎服，平日里在吃些药膳，过个几日也就无大碍了。
孙若梅连忙谢了，随手抓了钱过去，大夫便退下了。等到大夫走了，孙若梅坐到床边，将周玉仪扶起来。刚刚的药大夫已经留下，玛瑙已经去煎药了，里头只剩下三个大丫头陪着。
“母亲，我听说您又跟绮儿吵起来了。”孙若梅让人把冰块撤了一些，免得寒气入体，倒是不利于养病，“绮儿那孩子就是这样，被家里头惯坏了，总喜欢瞎闹。过两年，等到她有了孩子，她也就理解您了。按照我看，当务之急是定下一门亲事，有了孩子，成了亲，总归人也就没这么急躁，心也就回归家庭，一切就都好了。”
周玉仪就着孙若梅的手喝了口茶，叹了一口气：“我哪里是不知道这个道理的呢？只是这个孩子犟的很，劝都劝不住。先前我们两个也吵过架，就是为这婚姻的事情。我自然认为女子没有不成婚的，可是这孩子偏偏是不答应，闹死闹活。我原来说不要继续上学，可是我最后扭不过，还是答应了。现在这孩子的性子越发的野了，瞒着家里就申请了留学，要不是你四婶娘过来告诉我，咱们都不知道。”
孙若梅惊呼了一声，似乎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小姑子能胆大到这个地步。一个好端端的小姐，去干什么不好，尚学堂，出国留学，这是什么事情呢？定然是这些事情，这才惹得妹妹的心思越来越野，都是洋学堂害人。
“您既然已经被气成这样，想来是没个结果吧？这孩子的心思也不知道是怎么样，到底是这学堂不好。我当年嫁进来就觉得不好，哪家正经小姐是尚学堂的，去洋学堂的学生哪个不被背地里指点？绮儿也就是太任性了，抛下家里一切不管，一心朝着那边，你说这可让人怎么说呢？”
周玉仪也点点头，颇为无奈。
自己这次不得不狠下心，刚刚已经派了翡翠过四房，无论如何纪和悯不能同意，自己的女儿绝对不能出国留学。别人怎么样，自己不管，可是自己的女儿自己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误入歧途？纵然女儿会恨自己，怨自己，可是自己都必须这样做，这是为了女儿好。往后若是女儿知道了，能理解自己了，自然也不会再怨自己。要是女儿一辈子不能理解自己，自己也并不后悔，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
母亲对于女儿的付出是不讲回报的，自己是一心为了女儿好。
纪和悯晚些的时候过来大房这边。马上这单子明日就得交回去，自己虽然是部长，可是有些规矩自己也不能破，这单子的审批得尽快。原本自己是想写同意的，毕竟，按照在校期间的考核，纪罗绮方方面面都让人挑不出来错，加上几个老师的举荐信，足够了。只不过那几个老教授中间可能有人为的是纪这个姓，大概也没想到现在家里会是这么个情况。
自己要是拒绝必须要写理由，可是这挑挑拣拣却是挑不出来，只好去找找周玉仪。听说下午的时候二人大吵了一架，然后纪罗绮被关起来，周玉仪急火攻心叫了医生。
纪和悯进了门里头，周玉仪已经从床上起来穿戴整齐在前头坐着。只是如今却能看出来周玉仪气色不大好，大概刚起来没多久，还没什么精神头。
纪和悯进去问了好，自己在凳子边上坐下。他原本是想要先闲谈几句，可是周玉仪没有闲谈的功夫，也没有闲谈的心思，只想着单刀直入，快点把事情解决才是。
“已经驳回了吗？”
“我不好驳回。”纪和悯摇了摇头，周玉仪皱起了眉头，让人继续往下说。
“若是别人家也就算了，只要我想驳回，我随便编个理由，如此就罢了。毕竟别人家是不敢打击报复的，就算真的驳回了，他们也得笑脸相迎，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是咱们自己家的孩子。按照实际说呢，这件事情是不需要大嫂同意的，毕竟绮儿已经是个成年人，能给自己的未来做决定，这种事情只要她自己愿意，学校那边通过，各项审核通过，我这面也就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只是大嫂毕竟是我的嫂子，我得给大嫂个面子。”
周玉仪不明白这一层层的道理，皱着眉头，说道：“你们这是什么歪理？长辈的话，难道不作数吗？我是她的母亲，只要我说不行，这件事情难道不就是不行吗？她自己决定，她是我的女儿，我为什么不能替她决定？”
纪和悯知道自己的大嫂不理解，摇了摇头，说道：“大嫂，现在外面不是清朝，不是封建社会，现在是中华民国了。外面的人倡导个自由民主，所以许多决定当然是要本人才能生效，大嫂你当然是她的母亲，可是按照外头的话说，她得先是她自己，然后再是你的女儿。”
周玉仪听不明白这一大堆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原本起来就有些头晕，这么一大堆弯弯绕绕的话，倒是没个正经，听着就是更不想听了。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外头的要是真对，怎么前五千年没有见改？要是之前那些东西真不对，也不会延续好几千年，难道咱们的先人都是傻子不成？自然原来的东西是对的，咱们现在的只不过是瞎胡闹。绮儿年岁小，不懂事，你难道也不懂事？你刚刚也说了，随便找个由头编上去就行。这是咱们家的孩子，难道还不是更好解决吗？绮儿那边自然有我，你不用担心。”
纪和悯见周玉仪态度坚决，无奈的叹了口气，想为孩子再争取一下。“大嫂，其实出国留学没什么不好的。去见见外面的东西，增长知识，这都是好的。现在也不是之前，没那么封建，没人看不起读书的女子，也没人觉得小姐去留学是什么奇耻大辱。你就像之前安家的那位小姐，最近家里还商量着要让去读书，以后考大学，读文学系，留学法国呢。还有前些年张家的小姐，考的是清华大学，留学到了美国的麻省理工大学，现在不是也不错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玉仪冷哼一声，“那位安家的小姐，她的父亲只是书画协会的会长，附庸风雅的文人，没什么实权，跟咱们能一样吗？至于那位张家的小姐，更不用说，之前我们几位太太聚会的时候还说起来，到现在了，二十八九岁，你猜猜干什么去了？不结婚，反而是去搞什么研发，你看看这是什么话？”
纪和悯苦笑一下，说道：“大嫂也不能这样说，就像国外，不也有很多杰出女性吗，怎么咱们这就不能呢？这是绮儿自己的事情，您还是不要插手太多的好，让她自己去决定吧。”
“国外？”周玉仪惊叫了一声，冷下脸，“你少拿这些话来说我，你也可以同意，只是我把她关在家里，登不了船，上不了飞机，我看她怎么去？我自己的女儿，我难道不一心为她好吗？现在你来劝我，你又是什么意思呢？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到现在看来，我看你们现在那群人真是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不说学学孔夫子，倒是尽学这些洋东西，崇洋媚外，你们还有没有半点样子？”
纪和悯没办法，那是自己的大嫂，自己反驳不了，只好坐在原地，听着大嫂发泄。自己原本想着来争取争取，如今看来大嫂的心是铁了的，自己真是同意也不是不同意也不是。
同意的话自然大嫂不高兴，况且大嫂说了，只要把人锁在家里，上不去船和飞机，自己同意也没有用。可要是不同意，就是耽误了四丫头，那自己也是罪过。
纪和悯听着周玉仪说完，起身告辞，说自己明早就要回去，给个答复。周玉仪冷笑一声，让人去送客，人临走之前还嘱咐，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自己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留学。
纪罗绮如今在院子里，不是没试过出去，只是刚走出去两步就被家丁们拦回来，只说这是大太太的命令，自己也没办法。
纪罗绮试了一两次，知道外头是铜墙铁壁，也就放弃了。当然也不想着翻墙，毕竟既然门口守着了，定然是整个院子周围都守着，自己从哪儿都出不去。如今也只好在里头呆着，等一个机遇，看看能不能找人把自己救出去。
这次看来母亲是铁了心了，无论如何，留学是不会让自己去。可是母亲也低估了自己，自己也是铁了心了，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去。如今只盼着四爸能帮自己，好歹先同意，反正距离上船还有将近二十天。
这几日纪罗绮吃饭都不跟众人一起吃，有人亲自给送了过来，吃完再将盘子收走。纪罗绮被关了两三天，无聊的时候还跟北栀说笑。
“你看看，我只不过是想去读书，母亲防我跟防贼似的，哪有这个必要。这关的层层叠叠，连饭都是别人往过送，你看像不像牢房？”
北栀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撇撇嘴，好言相劝。“这话可别乱说，哪里像牢房了？哪里的牢房有这样好的日子？要我说，小姐，你也太倔强了。大太太还能害你不成？大太太说不让，你干嘛就不服个软，答应了也就算了。上学有什么好处，你怎么就那样想去呢？”
纪罗绮知道说不通，撇撇嘴睡觉。
这几天饭桌上的氛围也不大好。姜阮涟一直在院子里照顾旺财和花草，不知道两个人争吵的事情，也是后来含巧过来告诉，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纪柏珣下班回来，也听孙若梅讲了这件事情。妻子字里行间都是对妹妹的埋怨，对母亲倒是没有一点话讲。他心里乱糟糟的，想着要救妹妹出来，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去做。听说四爸去了一趟母亲那里，应该是为妹妹求情，那自己好歹得让四爸先同意了妹妹的申请，免得到时候人出来了反而是去不了留学。
纪和悯自然愿意帮这个忙，纪柏珣过去一说，他便说那张单子自己已经签了，今天已经送过去。
只不过这样子免不了四房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尤青觉得这是没事找事，与纪和悯好一顿争吵。听外头人说，杯子器闵砸了不知道多少，丫头进去打扫的时候，里头还全是碎片子。都是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四太太竟然就像废物一样到处乱扔，惹得下人更加不满。
纪罗绾不免成了出气筒，尤青在丈夫那边没讨到好，又过来女儿这边闹，把一个屋子砸了大半，气的纪罗绾大半夜哭的睡不着，眼睛肿的桃子似的。
姜阮涟不关心这些事情，这个家里吵吵闹闹也不是一日两日，四房那边隔三差五就要闹一回事，自己早就把那位四太太看明白了。如今自己关心的是纪罗绮。就这样子被关在里头，出不来，也不能跟外界联系，心里不知道多着急。偏偏大太太没有一点松口的意思，这几天饭桌上尽管也是唉声叹气，却仍然是死撑着，似乎这次必须得是纪罗绮低头。
自己没他们那么多想法，不觉得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自己不知道女子为什么不能读书，也不知道女子为什么要读书，只知道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尊重就好，不必过多的评判。反正在自己看来，读书也好，做别的也罢，那都是吃饱饭之后才能考虑的。自己原来连饭都吃不饱，当然考虑不到这些高深的东西。
至于女子就应该听别人的话，自己其实也不大认可。母亲从未跟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对自己跟弟弟也是一样的好，他们一家人都疲于生计，没有空去想这些。这些话若是非要说听到，反而是过了这个家里之后才听到的，自己心里对这个并没有个想法。
大太太那边自己劝不动，况且自己也没法劝。比起大太太，自己似乎跟三姑小姐更亲近一些。
姜阮涟就这样胡思乱想，突然想起来纪安湫。纪安湫定然是同意去留学的，况且纪安湫似乎是这个家里胆子最大的一个，家里的谁都敢得罪，好像没有什么怕的事情。不如自己去找一找纪安湫，帮不上忙，或许这位三姑小姐能帮上。而且三姑小姐的观点好像和太大太也是不一样的，但愿能够成功。
这样想着，姜阮涟一点也不拖拉，带了含巧，让人提了轿子，立马朝着三房那边过去。但愿自己找对了人，但愿三姑小姐真的能够愿意帮助纪罗绮，但愿三姑小姐的话真的有效，真的能让纪罗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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