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不管心中究竟怎样想，不管每个人对于现在的状况评价是如何，日子总不会因为某个人的评价或者某个人的不愿意就暂停，也不会因为某个人就改变了现状，大家还是要在现有的生活里继续生活下去。
转眼又是夏天，纪罗绮已经又回到了老宅这边来。在英国的留学只剩下明年一年，自己今年回来也已经打算跟家里人商量报考研究生考试。自己能考到这一步，实在是艰难自然，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学业就停留在大学，当然还是想要更进一层。至于自己考完学之后，自己要干些什么，自己还没有想好。
当然想为人民做贡献，当然想要改变如今的世界，可是怎样做贡献又怎样改变世界，这都是让自己没办法想通的事情。做贡献，按照家里人来说，就是当高官，可是家里人当了高官也只不过只是在这中间各取方便，谋求些油水。说到底，爷爷还是看不上的，爷爷总是坚持着，相信着清朝的皇帝，迟早有一天会回来，可是那已经灭亡很久了。世界的解放是必然，中国的解放也是必然。封建和资本不会永远压迫着人民，所以皇帝再也不会回来了。
纪罗绮至少是这样认为的。
对于报考研究生一件事周玉仪没有说什么。之前的大吵大闹，已经让她明白了女儿的心意，能闹到那个地步上，就说明女儿对于这件事情是十分的坚定的，必然不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放弃，所以自己与其继续争斗，不如就顺着女儿去了。哪怕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家里有钱有权左右，不会让女儿吃了亏，自己只需要安稳的等着，等着女儿有什么成就，等着女儿学成归来就好。
其实事到如今周玉仪心中的观点并没有因为这些事情就改变。她始终是固执的，认为一个女子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尚学堂明事理，那都不是女子该干的事情。更不要说当上什么科学家或者是女学者，那真是给祖宗丢人的事。可是比起这些事情，自己更希望女儿活着，也更希望女儿快乐。如果自己剥夺这些事情，就是剥夺女儿的生命，让女儿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话，自己下不了那么狠的心，自己没有办法去逼她。
纪和惇对于要考学的事情，也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说自己决定就好。孩子长大了，自然由不得家里人管，小时候或许父母的话还是有用的，可是长大之后孩子有自己的见识，有自己的理解，也有自己的思维，父母的话自然不能在全盘的灌输到孩子的脑子中，孩子也不会再全权的听父母的话。所以父母的过度劝导只会造成亲子之间关系的隔阂，让亲子之间的关系不再和睦，也会影响家里的和睦，所以倒不如不说。
纪罗绮年纪已经不小了，也不是几年前了，如今已经有二十三岁了。尽管已经有好多个生日没有在家里过，尽管为着学业已经疏忽了，可是人的长大却是不可忽视的。长大的人就会有自己的思维，过多的阻拦只会让这种思维更加坚定，而不会让这种想法改变，所以不如不阻拦。一个成年人就应该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纪罗绮也必须学会。
人的一生其实没有人能管得见每个人的道路，都得是自己选的，每个人的道路也只能是自己选的，别人或许能强迫，可是最终怎样选择权还是在那人手中。
纪罗绮已经猜到了父母会是这样。自己之前的一番闹死闹活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也让母亲知道了自己是十分的坚决，至于父亲，父亲则比母亲更加开明一些，其实父亲的本质只是觉得已经有了一个能够作为傀儡能够听话的儿子，自然没有必要再去伤害一个女儿。
纪罗绮内心永远是感谢哥哥的。哥哥的自我牺牲，哥哥的回归家庭给自己争取了足够的自由，因为哥哥足够听话，所以自己就不需要再去听话，因为已经有哥哥，所以没有人会去管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因为他们已经有了一个让他们满意的人。这个家里从来只需要一个牺牲品，只要有一个牺牲品，就不会有第二个了。
哥哥已经成为了牺牲品，哥哥希望自己能够代替他去看看更远的世界，去看看以后的日子，所以自己更不能软弱自己，不但有着自己的梦想，自己还带着别人的。所以自己不能退缩，自己不能靠后，自己必须坚持去坚持完成自己曾经没有想过的事情。
纪罗绮回来之后自然在整个家里各处都转了转，各处又登门拜访了一番。大家的关系自然要分出来个远近亲疏，自然大家的事情也是不一样的，彼此之间能说的话也是不一样的，可是这来回走走不过就是个人情往来，不管心里愿不愿意，那都必须是要去的，因为他们没得选。不管心中是怎么想，面子上的功夫总得做够。
自己年年回来都要给家里人带一箱子东西，给个人分了。尽管家里人其实都不大稀罕这些，只不过自己给是个情分。这些东西自然除了自己有，别人上赶着送过来，自己送，不过是走个近乎，图个乐呵罢了。
回来的前几天，陆陆续续的把家里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想起来今年上半年结婚的纪罗绾，又去那头转了一圈。
事情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样，自己这个妹妹的婚姻并不如意，甚至说是失败的。自己进去的时候，自己的妹夫仍然是冷冷的坐在那里，不跟妹妹说话。妹妹也没有想着跟妹夫说话，走过来跟自己闲聊。自己两眼就看出来两人之间的情况不对。
妹夫跟妹妹坐的远，自己在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交流，而且对于妹妹说话，妹夫也是置若妄闻，全当是没有听到一样。大概两个人的关系是极其不好的。
纪罗绮坐一坐就走了，不忍心再看着尴尬的局面，也不忍心再添什么麻烦，只想着夫妻两个的事情，自己也掺和不了，只好让他们两个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去了。
除了外头，心中又忍不住的想到尤青，内心暗叹自己这个四婶娘当真是会乱点鸳鸯谱。两个人明显不是郎情妾意，而是相看两生厌，可是两个人都是被家族联姻困住的可怜人，又何苦去互相折磨呢？
自己的妹妹，自己最是知道的，向来是个温婉和善的，平常在家里大气不出，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妹妹当然不会去为难妹夫，妹妹甚至会可怜妹夫，觉得是被家族联姻才被迫结婚的可怜人。可是妹夫看上去却不是那样十足的放荡公子哥，大概之前有过什么相好，只是可怜了自己妹妹这样好的人，却被这样配了婚姻，也算是一件坏事。
纪罗绮摇了摇头，没有再在这边呆下去，转身回到大房的院子里，想着去看一看姜阮涟。
原本自己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往那边跑，只不过后来因为母亲的意思，所以自己便没有那么勤，可是自己却仍然想是往过走的。自己今年走的时候还想着，或许这份感情会随着时间而沉淀，或许会因为长期的不见而渐渐的消失，自己可能注定是喜欢不了男人，可是自己或许还会喜欢上别的女人。
走了这么久，也告诉了自己一个事实，自己不会的。这份感情不会因为时间和距离而消失，这份感情也不会因为太长时间的不见面而冲淡。这份感情仅仅会因为长时间不见面，从而生出无限的想念。那种想念是无法克制的，如同藤蔓顺着墙往上攀爬，如同爬山虎绕着树，那都是本能的事情。自己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羞耻的，如果自己喜欢的不是自己的姨娘，那么自己一定已经勇敢的说了出来，可是问题就出在了自己喜欢的是自己的姨娘。
站在门口的时候，纪罗绮甚至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的样子。自己又要见到她了。可怜的人，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龌龊，心思只把自己当做这家里唯一的好人，平日里还喜欢跟自己亲近，却不知道自己心里打的是些什么算盘。
纪罗绮伸手敲了敲门，里头探出来一个丫鬟的脑袋，那是紫嫣。
紫嫣又长大了一些，比刚来这边的时候看着也漂亮一些，大概是主子对她好，如今人看着也丰腴一些。
“是绮四小姐啊，正好我家姨娘刚午睡起来，您等着我去给您通报一声。”说着，少女就快速的跑开了脑袋，后面的辫子跟着一晃一晃的，说不出的青春娇俏。
纪罗绮突然想了起来，姜阮涟刚来这个家里的时候，其实也只有十八岁。如今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四五个年头已经就这样子搓磨了过去。以后还有几个年头需要搓磨呢。以后还要在这个房间里呆多久呢？这都是太让人想不通的事情了。想不通，索性就不去想，想来想去只会徒增烦恼。不管怎么想，总归这个房门是出不去的。
纪罗绮没有空多想，因为紫嫣已经又高兴的跑出来把两扇大门都打开，说是我家姨娘请小姐进去。
纪罗绮一路往里走，一路跟身边人问姜阮涟近况。“我走的这段日子，你家主子还好吧？家里的众人应该也没空来找你家主子的，麻烦你家主子在这边过的还舒心吗？”
紫嫣捂着嘴嘻嘻的笑，说到：“我就知道小姐是最关心我家小娘的了，我家小娘日子过的什么都好。就像小姐说的，家里也没人，有那个闲心雅致过来找我家小娘的麻烦，他们都觉得我家小娘是个妾，找一个妾的麻烦是辱没了她们。大老爷原来就是一时兴起，现在也不怎么跟我家小娘来往，也不怎么带着我家小娘出去，我家小娘自己在这屋子里呆的还好。”
“你家小娘从来不出去逛街吗？”纪罗绮突然问道。
紫嫣错扼了片刻又笑了。“绮四小姐说笑了，我家小娘是姨娘出门，还得告诉大太太一声，况且小娘似乎对于这些事情也没那么多想头，只想着出不去也就出不去了，所以也不想着去告诉大太太。她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自从我跟了她，还从来没见过人出去呢。”
纪罗绮听完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人一直闷在屋子里，迟早要闷出病来。
在进门之前纪罗绮收敛了自己的所有神色，笑着把帘子掀开，进去就看见人已经坐在床边上。
姜阮涟身上披着一件袍子，被子已经在一旁叠好，连袍子的扣子都没来得及扣上，大概是人刚睡醒。
纪罗绮看着人一副睡眼惺惺的样子，心中那点念头，又一下子升了起来。自己的眼光当真是好看上的，是这样的人。可是自己看上了也没有用，这是自己父亲的人，所以说来说去自己只能说媒人的眼光好，而不能夸自己。
姜阮涟不知道对面人心里想着什么，一边伸手扣扣子，一边往过走。
“我以为你这两天不会来了，怎么这个点来了？我刚刚午睡起来，衣裳还没穿好，还请小姐见谅。”姜阮涟话是这样说，可实际上半点歉意都没有，一边把自己的衣服整好，一边让紫嫣过来帮忙梳头，一边到梳妆镜前头坐下。
紫嫣答应了一声，就要走过去帮自家主子梳头，却被纪罗绮伸手制止了。纪罗绮悄悄的走过去，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梳子，一只手撩起来一缕柔软的头发，一下挨一下的梳。
那动作是极为轻柔的，完全不像是从来没伺候过人的闺阁小姐。纪罗绮输的慢慢的，轻轻的，生怕把人的头发拽着一点。她总是这样子，捧着姜阮涟的时候，像捧着一件宝物。
姜阮涟从镜子里看着人小心翼翼的动作，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握住了人的手腕。
她转回头去，或许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眼睛亮晶晶的，还带着一些无神。
“小姐的动作怎么这样慢？是不是从来没伺候过人？”
纪罗绮也不嫌弃人的打趣，笑着又把人推回去，拿着梳子一下一下继续梳。“我怕弄疼你。”
姜阮涟抿着嘴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哪有什么弄疼不弄疼的呢？这个家里大概除了紫嫣怕弄疼自己就只剩下姜阮涟。纪和惇，周玉仪，还有家里的其他主子，或者是自己的上一个丫头，从来都是不担心这些的。除了纪罗绮，紫嫣还有三房的几个人，其余的人他们只把自己当个物件，向来不把自己当做一个人看。
姜阮涟这当然不是怨天尤人，自己是心甘情愿过来当姨娘的，所以就得忍受当姨娘的苦，人家看不起自己一些也是正常，谁让自己上赶着做小。
纪罗绮看着手里乌黑的一把头发，突然不知道怎么想的，开口问道：“父亲为你梳过头吗？”
“大老爷么？”姜阮涟一捂嘴笑了出来，“你的父亲应该给你的母亲也就是大太太梳头，怎么可能给我一个姨娘梳头呢？我只是一个解闷的玩意儿，平常闲的无聊就哄两句，不想哄了就丢开一边。你父亲是不会费那么大的劲儿的，你说是不是？”
纪罗绮突然的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看人仍然是笑着，心中又觉得无限的酸胀。哪个女子不希望得到丈夫的真心宠爱呢？哪个女子又愿意丈夫把自己当做一个玩意儿呢？纪罗绮没办法说。
默默的帮人梳了头，挑了几件好看的首饰戴上，瞧了瞧外边的天气，突然说道：“今天下午我要出去逛一逛，太久没回来了，你跟我一起吧。”
“嗯？”姜阮涟正在镜子里欣赏自己刚盘好的头发，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没伺候过人的小姐，还能将头盘的这样好。况且人挑的衣裳首饰也是很好的，搭配在一起倒是看的更好，看了几分。
“你母亲之前可才跟我说了，如今你就又要跟我一起出去，你是要气死你母亲吗？况且我出去得告诉你母亲一声，太麻烦了，我不如不去了。”
姜阮涟说这话的时候说的满不在乎，纪罗绮却不这样觉得。哪有人心甘情愿的在这个地方呆个四五年都没出去过一回呢？那实在是太荒谬了。或许人还是想出去的，只不过思前想后觉得太麻烦，又不愿意惹出什么事儿来，所以才不去了。
她没管三七二十一把，还坐在椅子上的人拉起来，让紫嫣出去吩咐人叫一辆车再叫几个家丁，顺带再叫了仆人，让家里的几个人提前去告知城里的几个铺子清场，一会儿自己过去。
姜阮涟听到这个也知道人是动真格的，眼看着自己丫头就要往外跑，连忙着招手，让人赶紧回来。
紫嫣对于自家主子的话充耳不闻，急急忙忙的往外跑。
“我知道小娘，您想出去好不容易有这个空，您就跟着出去吧，我这就去给您安排啊。”
姜阮涟看着小丫头跑出去的背影，又看着站在自己旁边一脸得逞的纪罗绮，无奈的低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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