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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晚上的交流,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或者说是无疾而终。众人脸上都没有表现出多少不情愿的神色,一个两个的面子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可心里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个大家族充满着尔虞我诈,面子上看着都是彼此之间的亲人,可是若是说真正有几个是关心的,只怕是寥寥无几。
一晚上大多都是尤青在说众人在应和或者是劝诫几句,可除了这些却也没有别的动作,尤青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过了夜半的时候,尤青终于说累了,看着众人一个两个无动于衷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有些寒冷。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个家族是这样的。
当初父亲跟自己说给自己挑了一门极好的亲事,是名门望族,从几百年前便是一个兴盛的大家族,如今绵延到这里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代自己嫁过去,往后的日子自然无忧。自己当初听着这个消息,还觉得这或许是一桩极好的消息,自己背后有父亲撑着腰,公婆家又是这样的家底,自然没有自己不高兴的时候,可是过来却发现不高兴的事情,往往比自己要想的多得多。
自己希望丈夫只有自己一个妻子,可是丈夫却纳了自己从小到大的侍女为妾。自己希望自己的孩子都是健康的美满的,可是偏偏自己最小的儿子,却在出生之后不幸夭折。而丈夫对于自己没有半分的体谅,反而两人因为这件事情渐渐疏远。丈夫去小妾那边跑的功夫比往自己这边跑的时候还多。
这些暂时都不用提,且说自己接连失去的两个儿女。自己给女儿定下了极好的情绪,偏偏女儿是个不识抬举的那样的婚姻,却要吵着闹着的抗拒,最后竟然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就这样子让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沦为笑柄。可见女儿是个没良心的。而儿子也在双生姐姐离去之后没多久,又一次的离开了这个家里。如今,自己的孩子明明有四个,可是死的死走的走,如今也只剩下了一个。
尤青坐在轿子里,透过帘子看向这家中,心中只觉得无尽苍凉。人人都说这里是人间极乐,人人都说若是能进这公馆中瞧一眼,瞧瞧这公馆的繁华,便是此生无憾。可是自己看来,此刻的公馆黑漆漆的,纵然有每隔几步的灯火,却只像是一座阴森森的鬼殿。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生命在这里被葬送,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长久的困在这个牢笼。自己是其中之一,那么,这家中还有多少人被困在这里呢?
她不想想也不敢想。她此刻只想赶紧回到家中,然后叫来自己最小的儿子。无论如何,要把自己最小的儿子绑在自己身边,自己已经接连失去了两个儿子跟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这最后一个孩子了。若是自己再失去这最后一个孩子,只怕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要崩溃的。
纪和悯今夜仍然没有来陪伴自己。或许是做父亲的无法接受儿子离自己而去的打击,或许是知道来自己这里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无休无止的念叨与眼泪,所以索性去了小妾那边,不来自己这里。可是小妾哪里需要陪伴呢?陈喜儿不会因为家里的一个少爷离开而感到悲伤,陈喜儿也无法与这种悲伤感同身受。她越想越觉得心凉,最后叹了一口气,让人帮自己再次把煤油灯点上,招呼纪柏璟过来。
如今,自己所能指望的只剩下这个儿子了。
纪柏璟刚刚被夫子留堂,夫子自然是管的严厉的,虽然一方面有母亲的指使。母亲对于自己的希望,自己心中是能理解的。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母亲或许真的将宝压在了自己身上。纪柏瑄听到消息的时候,原本要一起赶过去,却碰到了尤青身边的丫头,让九少爷暂且先不用过去。纪柏璟只好闷闷的答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手里拿着鞭子的夫子,又安静的坐下来。
自己现在其实已经在中学上学了。明年的时候中学就要结业,可是母亲却油嫌不足,又认为自己光在那边学是不够的,于是这才让自己额外请了夫子。
纪柏璟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那边还没有讨论结束,从小跟着他的两个随从言志和言林跟他一道回来,言志虽然年纪大一些,却远远比不上弟弟成熟稳重,前脚刚进了门,后脚就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这些事情。
“少爷,今天您是没去,刚刚您在书房里的时候,我偷偷溜过去看了一眼,咱家太太在那房里好一顿闹呢。”
言林听到这话,就皱起了眉头,四下看了一眼,做了个手势。“咱这还没进屋子里呢,你就在这里胡乱说主子的事儿,是主子的事儿,哪儿就能轮得到你掺和了?咱们家少爷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先张了嘴,这件事情只当没听过就是了。”
言志听到这话,撇了撇嘴,一边跟着往里走,一边偏过头去问纪柏璟。“少爷,您平常跟七少爷走的也近,您二位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主,您觉得七少爷会去哪啊?”
“七哥吗?我不知道……”纪柏璟一边往里走,一边沉默的摇了摇头,“七哥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他不像我……”
言林瞧见这副样子,便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情,大概是不大好,在背后悄悄的瞪了言志一眼,言志满不在意的做了个鬼脸,跟在后头一起进去。
几人在屋中歇了一阵,纪柏璟复习了今天学校的功课以及夫子布置下来的任务,工工整整的练字做文章的任务都做成,派人出去打听了一圈,听说大厅里面还是灯火通明,知道大概没有什么结束的意思。母亲不让自己过去,自己自然不能过去,既然不过去如今的活计又已经做完,有这个空闲,倒不如早些休息的好。
纪柏璟坐在床上随意思考一阵,言志言林两个给安排好,一个帮忙把床帐子放下来,另一个便去外头收拾着,准备守夜。
就在房内准备熄灯睡觉的时候,派去查看的人回来又说那头要结束。纪柏璟原本已经脱了外袍,听到这话,又让人过来帮忙把外袍穿上。如今,哥哥走了,母亲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也不知道母亲在那边是否讨到了几分好处,大约着母亲回来还要见自己。此刻把外头的袍子脱了,待会儿倒是得重新穿了。
纪柏璟一边穿衣服,一边叹了一口气。母亲总是这样偏执的。可是自己无法说出一个对错,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
果不其然,几人在房内看着屋内的蜡烛燃尽又换上新的,纪柏瑄已然困倦。他这些日子过的都是极其繁忙的。从出生开始就被母亲寄予厚望,若是自己的栾生兄弟还活着也就罢了,偏偏自己的弟弟在刚出生的时候就有先天不足之症,纵然在家中好生养了许多日子,可最后却是免不了撒手人寰。当时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究竟是怎样一个情况,自己仍然是历历在目的。
纪柏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听着门口传来话说四太太叫少爷过去,他将身上的衣服整了又整,将两个随从都留在这边,自己跟着前来叫的人过尤青那边去。
已经过去许多年。自己小的时候或许还有些爱玩爱闹,小时候总归比现在要好的多。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看着哥哥姐姐们的样子,总觉得自己长大了,一定如同自己小时候一样的。自己长大了或许会因为直言不讳而被家里人说教,可是自己不会听,自己或许还会我行我素,又或许会心存愧疚,左右不会是如今的样子。
现在想想几年前的事情,对自己而言,或许是有些久远的,当时自己还会直率的说话,如今却是看来看去,再找一句合适的话说出来,或者是干脆闭口不言。就像母亲前段时间说的,七哥没有如同自己的双生姐姐,自己倒是有些像的。
实际上也算不上像。纪柏璟走出门口,看了一眼停在门口的轿子,原本是想抬头望一望天,可是站在院子中的时候,便感觉到今夜是一个阴天,于是索性不抬头。抬头能看见的除了黑漆漆一片再也没有别的,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压抑的人喘不上来气。与其这样,倒不如自己索性不抬头,前面尤雪手里拿着的灯是那样的明亮,暖黄色的光线反而给人一些慰藉。
去的路上尤雪还不忘在轿子边上嘱咐。
“少爷,您过去可好生劝劝四太太吧。四太太瞧着不大高兴的样子。今天在那边没讨到什么好处,偏偏咱们家姥爷也不回来看看太太,倒是去了陈姨娘那头了。说到底是太太命苦,六小姐那样子去了,七少爷又……”尤雪说到这里,顿了顿,不知道该接句什么,“哎呀,左右太太此刻是十分想见您的,您过去好歹帮着我们劝几句,免得太太气大伤身就不好了。”
纪柏璟沉默地坐在轿子里,听着外头尤雪一句一句的说话。等到人说完了,从轿子里面淡淡的传出来一句嗯。
尤雪算是母亲身边的侍女中跟他走的最近的一个。原来陈姨娘也是母亲身边的侍女,陈姨娘素来跟六姐走的近,其他几位侍女都忙着母亲身边的事儿,尤雪算是受母亲信任的,自然这些少爷小的时候跟这个丫头玩的时候多,纪柏琛心里总是挂念着自己的姐姐,隔三差五的就往那头跑,自己倒是也有个栾生的兄弟,只不过人已经走了,自己想找也找不到。
母亲忙着父亲的事情,或者是忙着外祖那边,父亲又整日的上班,一篇篇公文或者是什么令,自己看着都头痛。奶娘倒是待自己极好的,只不过自己是不大愿意亲近奶娘,或许是因为奶娘的年龄的缘故。这样子思来想去,就只剩下了尤雪。
年纪没有那么大,却又不是那么小。对自己而言自然到不了做母亲的地步,却又没有想到与自己是同龄人。算来算去倒是算个姐姐。
轿子在尤青门口停下来。尤雪伸出手去把人扶下轿子,挥挥手让抬轿子的人都先下去,而后领着纪柏璟往里头走。一路走一路还不忘着嘱咐。
“少爷,您知道的,现在太太能指望的只有您了。虽然说今天夜里叫您过去,您难免心中不满,可那毕竟是您的母亲,不管如何,看在你们的母子情分面上也好,或者是看在……”尤雪说到这里,顿了顿,“或者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您无论如何要安慰安慰四太太。四太太在这家中这么多日,远远是不容易的。”
纪柏璟略微抬起一些头,走路一边听着这番话,一边点点头。母亲怎样想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呢?别人看来母亲是高门望族,里面的太太,可实际上自从外祖父倒台之后,母亲的日子便是诚惶诚恐,人人都说母亲嚣张跋涉,可实际上母亲心里最心慌。母亲害怕因为自家倒了台,在这家中不被重视。母亲害怕在这家中人尽可欺,于是母亲只好做出一副样子来给众人看。可是对应着却是母亲的风评,在这家中坏了又坏。
纪柏璟一边往里走一边想,说到底,母亲还是不懂。
一路走进里头,掀开帘子发现尤青已经坐在那里。旁边站着的是熏儿,熏儿手里拿着一个香料盒子,大概是正在挑选今天晚上的熏香。纪柏璟看着这样子,心中多多少少宽慰几分,还能有心思挑选熏香,大概事情还没有到太糟的地步。又或者说只是在故作镇定罢了。只不过如今是哪种情况是来不及细想的,他跨进里头,恭恭敬敬地对尤青行了个礼。
“母亲今天夜里找我来,是为的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情。雪,给少爷看茶。”尤青说着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凳子,纪柏璟也不多思量,立马坐在了凳子上。
尤青闭着眼睛,已经调好香的熏儿站到身后为她轻轻地按揉太阳穴。“夫子那边讲到哪里了?学堂那边上的怎么样?母亲对你或许是有些疏忽,倒是很少听见你学校传来什么消息。”
纪柏璟也不主动提,顺着尤青往下说。“夫子那边现在还在讲四书五经,今天还出了一个题目,让孩儿做文章,夫子还算颇为满意,母亲若是有空可以去找夫子。学校那边明年就该结课了,到时候过了考试,就要按照父亲的意思,让孩儿去哪儿了。”
“嗯……”尤青其实不大听得懂这些,听到这里也只是点了点头,“不知道你在学校那边的课业怎么样?你们学校可有什么女学生?”
纪柏璟不知道这两句话是如何有的关联,却又不主动去问。“我在学校那边的课业老师是颇为满意的,虽然算不得什么拔尖,却也是中上,到时候大多数的学校是都能考的。”
尤青躺在躺椅上,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打断了还未说完的话。“这些你是不必跟我说的,咱们家的孩子有知识,有文化,自然是好的,可若是没有,实际上也无伤大雅,学校只要你想哪个不是你父亲打个招呼的事儿呢?这本也是不重要的。”
纪柏璟被打断了说话,心里却摸不准母亲的意思,低下头答应了一声,回答母亲的第二个问题。“我们学校里倒是有女学生的,只不过是寥寥无几。”
纪柏璟说到这里,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悄悄的观察了一下母亲的神色,却看见母亲仍然是闭着眼睛的。
“你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今年你就成人了,你七哥还有你六姐都是不听话的。当初他们的婚姻的确没让他们自己选,可是自古以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硕之言,哪里有自己选的道理呢?或许是我实在跟不上你们这群小年轻的节奏了,不知道你们这群小年轻到底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你六姐现在已经去了,你七哥又不知所踪,虽说我是不大理解的,可是看来这婚姻是得先问问你们的意见。”
纪柏璟听着这番话,心里暗自的反驳。现在早就不是曾经了,婚姻的确应该自己做主。可是他又想起当初母亲跟父亲忙婚哑嫁的婚姻,便觉得或许也不能全盘都怪母亲。母亲自小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所以如今不理解这究竟是为何也是人之常情。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母亲。自己上头已经死了一个姐姐走了一个哥哥母亲对于自己的婚事定然不会放松,说是让自己选,可实际上自己哪有什么选不选呢?他又想起来进来之前尤雪跟他嘱咐的话,抬起头去,正好对上尤雪一双眼睛,眸子里隐隐约约的还含着担心。
他垂下眼帘,并没有再说出什么其他的话来,所余下的只有顺从。“父母之命,媒硕之言,父亲与母亲决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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