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原木

紫藤扶疏，杏黄色石墙外立面上爬满了绿色的藤叶，并成串的小花在初夏时节盛发。

        奶油色的小窗圆滚滚的，像是随时要从窗前露出一张笑容灿烂的面庞。

        季夏来的时候刚好是午休时间，蝉鸣和风声依旧如同记忆中的那样，甚至连花坛中一年生的藤本植物也和从前别无二致。

        季夏曾在这里渡过她童年时期的每一个休息日。

        “林医生三年前因为职位调动已经离开了我们病院，不过你的就诊记录应该还在档案室里。”接待季夏的是一位有些年纪的老护士了，小时候她们还见过几次。

        穿过纯白的长廊，同色窗纱在风中轻晃，安静的庭院中树影娑娑，小小的档案室藏在不引人注目的一角。

        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女人凑近了费力找到对应的钥匙，“咔哒”一声拧开了锁。

        “你是哪一年到我们这来的？”女人在存放档案的笨重柜体间寻觅，嘴上不停的絮叨：“其实我们正常来说是不允许对外透露病患信息的，尤其是就诊记录。不过你既然自己来了，我们就只好给林医生拨了通讯。”

        “找到了。”她开柜拿出了一份档案：“林医生说你的就诊记录都是很平常的内容，给你看看也不影响。喏，拿去吧。只能在档案室看，我还有四个小时就要下班了，你可要抓紧时间。”

        这里倒是没有桌椅，季夏干脆靠坐在窗台上，打开了这份白色档案夹。

        扉页即是编号和接诊信息，季夏的这份病历档案依照病理分类被列为非器质性精神问题，属于心理问题范畴。

        档案内容也确实乏善可陈，基本都是林医生教她通过“正念”集中注意的过程。

        在报告中林医生记录了这么一段话：“患者常幻听到嘈杂声音，尤其以人声对话为主，不排除其拥有超忆类型的大脑功能，将生活中的无意识片段不当重现。”

        但是翻过两页后，季夏的脑部病理扫描结果就显示她的大脑没有任何医学意义上的病变，这也是他们将她从精神疾病类患者重新划分为心理疾病类的原因。

        唯一引起季夏关注的是她这份脑部病理扫描结果并非出自她目前所在的“智元星儿童发展促进中心”，而是位于临近星球恒卫星上的一家精神疾病专门医院。

        不过去专业医院做检查这件事本身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正式就诊半年后，林医生将季夏的医疗关系转交给了他的学生马克里龙，之后的记录材料都由马克里龙撰写。

        他比他的老师更加言简意赅，对于治疗过程中的细节记录也越来越少，季夏只能根据少许陈述和一些专业用语推测判断在马克里龙治疗的过程中她的状态越来越好。

        直到她再也听不到那些声音。

        这部分和季夏的记忆是一致的，只不过马克里龙在当时给她的解释，是由于练习正念的过程中季夏学会了有控制自己的意识和关注点，建立了对庞大信息流的筛选体系，从而祛除掉了庞杂的无意义信息，让大脑不必处理积压的陈年信息。

        现在看来，这种说法的可靠性十分存疑，季夏不觉得普通的心理咨询和正念能够处理她听见的那些嘈杂声音——智元的世界和普通的严格来说天然有壁。

        所以寻找到这位马克里龙就是势在必行的了。

        将档案的内容又看了一遍，确保自己没有什么遗漏之处后季夏向老护士询问了关于马克里龙的消息。

        只可惜对方也一无所知：“林医生的学生在我们这好像一共只做了一年多，忽然有一天就辞职了，具体不知道去了哪里。”

        季夏只好向他们要了林医生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准备再详细询问。

        当然，她没跟家里人说自己脑子出了点问题的事，这次出门的理由也只是要跟朋友一起聚聚。

        星河湾这种面向全宇宙招生的特殊学校放假早主要是为了让学生们有回家的时间，智元星的很多本土学校这时候刚好还在期末考试的阶段，因此季夏是找不到什么一起出来闲逛的朋友的。

        从儿童发展促进中心出来后她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子，最后决定先去家居市场看看。

        也不知道离开的这一年里，附近的建材和家具有没有涨价。

        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季夏考虑，那就是已经在账户上吃了一年灰的那一千万，该怎么处理呢？

        怎么说也是不小的一笔巨款，光过去一年的利息就已经超过了季夏之前全部资产的总额。

        要不要做点投资？做什么类型的投资？收益是否值得专门花心思去做它？我能够承担的风险有多少？

        这都是季夏需要谨慎思索的。

        智元星上的建材市场目前还在以一种极其粗放的状态存在：露天的平坦场地上堆叠着一望无际的原木桩，他们产出于不同的产地、有着相似或迥异的特性、在价格上也天差地别。

        报价多少基本看老板开口时的良心，如果来买东西的人没讲讲价，那可真是要亏光口袋里那几个钢镚的。

        季夏对于花样百出的各地特色木料不感兴趣，因为知之甚少，比起甚至可能来自外太空的宇宙建材，她更偏向于供应稳定、运输成本低的各类本地原木。

        起码看看邻居们家家户户建房用的都是本地特产的一种白松木，总该明白白松木是一种靠得住的好木头。

        白松木不仅质量轻还格外坚硬，木头被处理完后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动在切口表面形成白色的蜡质覆膜，可以很好的保护木质，同时也十分美观。

        这种蜡质覆膜甚至还自带防水功能，唯一的缺点是不能用来做屋顶或者铺设地板。

        “这种树，早几百年还是长在洼地里的，年年洪水内涝的地方，有个诨名叫‘水过木’。密度小啊，用它铺地板，那要是哪天下大雨或者你家水管爆了，第一个报废漂起来的就是它。也不能放屋顶，那是因为它太轻了，不吃重量，要是遇上大风天，一下就给你家掀起来了！”

        季夏在智元星长到十六岁，说起来是从没见过洪水、大雨和大风的。

        卖原木的人自己心里有故事：“这树也不算咱们本地树，原先咱们这星球还当过首都呢，人特别多，哪来的地方种树。”

        他也不知道是道听途说还是确有其事：“早几百年，不是有一阵子科技退化，智元星也不再是首都了，让时代淘汰了。当年一窝蜂冲进来的人又都一窝蜂跑出去讨生活，星球都快破产了！

        后来咱们政府讨论之后觉得智元星的人造星球气候做的好，用来种地还是很不错的嘛，至少风调雨顺，就从其他农业星引进了很多种子，这白松木这才在咱们星球扎根了。”

        季夏掏出手环，开始记录。

        卖原木的人倒是不肯说了：“你是不是诚心买木头的啊，在这消遣我呢？”

        季夏：“买买买，我买点木头，您还知道咱们智元星的什么故事？跟我说说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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