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雪

今日雨水。

        雨水，是春天第二个节气。

        听上去，这一天应当弥漫万物生机，不管草木在冬日里受过何种寒冷，经雨水唤醒后，都能感受到如约而至的春意。

        但总有意想不到的景象。

        比如，桐川下雪了。就在这个春日初始。

        下雪的天空格外阴沉，像是未经擦拭的玻璃，给整个桐川罩上了一层朦胧，城市灯光透过阴霾映射出来，似是蒙尘珍宝。

        这场雪来得毫无预兆。

        路人一如既往走在路上，突然间，眼前出现一片纯白。待反应过来定睛一瞧时，已经留不住将要坠落的。

        雪已经融入大地不见了，才听到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惊呼：“下雪了！”

        桐川是座临海城市，下雪在这座城市里格外罕见。

        人们在此时此刻满怀惊喜，是情理之中。

        而陆熹，大概是一个被意外衬显出来的“意外”。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全然勾不起她的情绪。

        就在前一天晚上，陆熹手机里的天气预报还在热心提醒：明日，晴。

        由此可见，天气预报只是预报。

        雪子无声落在陆熹的手机屏幕上，慢慢化成一小滩水。

        陆熹的视线从对话框里上移，随手拂去碍眼的水渍，然后继续敲下答复：【我不去】

        对面很快回复：【年年，不要拒绝我，帮帮忙嘛~】

        溢出屏幕的撒娇，让陆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将那行发腻的字又看了三遍，最后狠了狠心：【不帮】

        行文之冷淡，感情之漠然，可见一斑。

        然而对面好像是默认了某些并不存在的事实，又发来一句：【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

        陆熹觉得周和月可能是瞎了。

        手机再次震颤一下：【长明路485号，上林花店，报订单尾号1375就好啦~】

        陆熹：“……”

        长明路位于城南，而她现在在城北。一南一北，真是在为难她。

        陆熹今天休假在家无所事事，出门的理由只是外卖太难吃了，想着走远一些，找个能下嘴的地方。

        她租房的地方也是惊人的得天独厚，只要在那里住上一个星期，就能集齐这座城市的吃货雷榜，或许还能根据个人口味重新排排序。

        陆熹无奈敲下一句【等着】，轻咬着牙发送出去。

        她没等周和月的后续答复，就点开了打车软件。

        陆熹对打车软件生疏，僵硬走完所有流程后，只能默默等着。她不幸遇到了这个时节难得有的打车高峰期，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等到一辆车。

        但没办法，只能继续等。这里距离长明街太远，如果和日常出勤一样选择乘坐地铁，一来一回间大概要用掉5个小时。

        等车的过程漫长，待在车里的时间却是短暂。大概是因为陆熹遇到了一个饱含热情的司机。

        司机一路上都没合过嘴，他也不管陆熹兴致不高，能自顾自说个不停。他说起假期之后的工作日，说起窗外突如其来的雪，也说起家庭琐事。

        话里点点滴滴，都与陆熹没什么关系，仿佛在听一段她不感兴趣的相声节目。

        司机说到了高兴的地方，还回头问了陆熹一句有的没的：“唉，小姑娘，春节过得好吧？”

        陆熹遽然从倾听者变成回答者，没及时反应过来，愣了一瞬才答：“好的。”

        其实她只听清楚了最后那个“好”字。

        不管司机说再多有趣的事，在她这里只能轻轻沾一下耳朵，记不住只言片语。

        但司机好像挺满意她的回答：“那就好，新春佳节嘛，就是要开开心心的。”

        刚好碰上交通拥堵，出租车在庞大的车流中渐渐慢下来，紧贴上前一辆车。

        司机趁着这个间隙转过头来，不明意味地看了陆熹一眼。

        陆熹抬眼，恰好对上司机的视线。

        司机似乎有些心虚，下意识眨眼躲开对视，慌乱间又转头回去。

        陆熹：？

        莫名其妙的。

        半分钟后，她才回味过来。

        这司机，是在安慰她？

        陆熹轻哂，伸手摸上脸颊，心说自己这张脸是有多不高兴。

        临下车前，她向司机大叔道了声已经过时的祝贺：“新年快乐。”

        “好好好，新年快乐。”

        司机欣然说道，眼角富有岁月的褶皱聚在一处，散不开。

        陆熹不轻不重地合上车门，撒开手后，她倏然感觉到一阵轻松。

        或许这才是休息日该有的状态。

        陆熹一抬眼，就看见了她的目的地，“上林”花店。

        之前倒是没注意这个名字。

        “上林”，并不像一家花店的名字。

        平常花店……

        平常花店用什么名字来着。

        她记不清楚了。

        整个店是一座独栋二层田园小洋房。

        陆熹曾听公司的同事说过，长明街是桐川市最金贵的地方。要是特意去关注一下本市网上“富婆”“富豪”的定位，十有八九都是长明街。

        在这样一处堆金积玉的地方开一个小小的花店，想来老板是个怀有闲情逸致的有钱人。

        店门前的装修以原木色为主，门边两侧都摆放着花团锦簇，绿枝抖擞。层层花瓣上缀着薄薄一片雪，雪是透明的，将要融化的样子，意外衬得花朵更娇嫩。

        陆熹身上也有密密点点的晶莹雪子。她出门时没带伞，一路都是淋着雪过来的，行走间身上不免沾上一些。

        店门虽然紧闭，却挂着块木板，上面写着：eonin

        看样子是正在营业中，而且店里明亮着热烈的暖光，灯光从里面射出来，蔓延至陆熹脚尖。

        陆熹上前，轻轻推开门，门上挂着的绿色铃兰风铃随之叮铃作响，像是在迎接客人。

        她不打算多费功夫，刚进门便道明来意：“来取花，1375号。”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自己的声音能在这间屋子里悠然回荡，明明房间装满了花，不显空旷，但却没有人回应她。

        陆熹掏出手机，再次确认一眼信息，地址，店名，号码，都没问题。

        她屈指在身旁的架子上随意轻敲两下，抬高声量再次开口：“有人吗？来取花，1375号。”

        好在这一次，终于有人回应她了。

        耳边倏然响起一串踢踢踏踏、带着慌张的脚步声。

        陆熹看向声音的来源——楼梯。

        待脚步声渐消，她见到了那个怀有闲情逸致的有钱人。

        此闲人长的不错，顶着一张明显得到上天偏爱的脸，偏棕色的头发更显他年轻干净，眉宇间浮着散漫，嘴角勾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看上去他心情不错。

        而且这张脸，也能让看他的人感到心情不错。

        人总是喜欢好看的外表，无论对人对物。

        不过，陆熹对他的长相不感冒，心情也是平静无波澜。这张脸是不可否认的好看，但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而且，他看起来好年轻，应该是尚未深入社会的男大学生，最多不过二十岁。

        她猜，这个人多半是店员。

        耳边响起清澈的男声，是“男大学生”在问她：“你好，是过来取花？”

        陆熹点头，平淡地说：“嗯，1375号。”

        “好的，我马上给你拿。”祁蕴带着歉意一笑，嘴边露出了一颗顿顿的虎牙，“不好意思，今天店里就我一个人，我刚刚在楼上被暖气吹的脑袋晕乎，所以没及时下来。”

        陆熹听着他的解释，犹如在听和尚念经。

        “没事。”

        “嗯……还有，我包的花束不太好看，我等会拿来给你看一下，你要是不满意还可以改，如果不着急的话，可以等我们花艺师回来再过来取。”

        鲜花这种东西不都是当天取货的吗？

        陆熹问：“你们花艺师今天回来吗？”

        祁蕴：“今天不来，店里生意不多，我就给他们放了几天假。”

        陆熹微惊：“你是老板？”

        祁蕴顺势应下：“是。”

        “我先把花束拿来给你看一下吧，稍等。”

        他指着一旁的休息区，“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在休息区坐一下，饮料和点心随便用。”

        陆熹点头应了声“好”。

        她话音刚落，祁蕴就转身走上楼梯，将要隐去身影时，他突然偏头冲着陆熹的方向摆了摆手，神情有些慌乱。

        陆熹一时不懂这位年轻人的怪异行为。

        他……总不可能是在挥手赶客人吧。

        楼梯上的身影已经消失，陆熹默默将自己的疑惑遮掩住，反正也得不到回答。

        她转头，缓慢踱步至休息区，拉出座椅坐下。

        休息区很洁净，也布置的浪漫，看得出来是精心设计过的。

        就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堆了些碍眼的杂物。

        杂物当中，有印着奢侈logo的软质皮包，有杂乱堆放的瓜果蔬菜，还有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一块机械表。

        陆熹鬼使神差上前，对着表盘拍了张照片，发给周和月。

        周和月像是在网络上安营扎寨了，她回的很快：

        周周和月月都要开心：【？怎么了？】

        不经片刻，她又发来：【！卧槽！这个牌子！】

        陆熹不紧不慢地回复信息：【很贵？】

        周周和月月都要开心：【这不是贵不贵的问题。我表哥上次心血来潮带着我去了这个牌子的实体店，结果店里一块表都没有，我哥想排队买表都排不上……店员还很客气地跟我们说两年之内也排不上队。】

        陆熹微微挑眉。

        这么夸张？

        周周和月月都要开心：【而且你发给我的这块好像是新款，限量发售，有钱也买不到的那种。像这种特意在闹市区租一个宏伟建筑，只为装牌面不买东西的品牌，不是我等凡人高攀得起的。】

        说到装牌面……

        陆熹环视一圈四周，心说，也不一定高攀不起。

        似乎在“男大学生”这个年纪里，仅凭自己的能力就能做到如此金钱成就的人真不多，很有可能是个富二代，家里人也放任他随意挥霍一些钱财。

        真是天生的好运气。

        陆熹胡乱想着。

        不像她，运气用了一半就夭折到最底处，似乎再也爬不起来了。

        “花来了。”

        祁蕴站在楼梯处喊了一声，打碎了陆熹的杂乱思绪。

        陆熹闻声看向他。

        他捧着一簇能填满整个怀抱的亮黄色，正向她走来。

        手机蓦地一下响动，聊天界面里，周和月还在问她：【你在哪里看到的这块表？】

        陆熹认真看了一眼抱着花的人，很快又低头打字：【花店里】

        周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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