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鬼王

一袭红衣的赵秋水站在猛虎花车头顶位置，四周的高呼声潮水般，差点将她淹没。

        突然，赵秋水将手中酒坛松开，刺耳的碎裂声像一只握住喉咙的大手，众人的呼喊声戛然而止。

        赵秋水并未说什么，只是转身坐在了竹椅上，表情冷漠。

        其实她内心甚至是有些高兴的。因为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计划中。

        站在一边的小翠情绪激动，双手握拳，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明明都是小姐自己做的诗，这些人凭什么这样喊。

        眼看她就要冲过去和人争论，赵秋水拉住了她，示意她不碍事。小翠急的眼泪汪汪，赵秋水都不忍心了，差点忍不住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自己想要的。

        薛家的祥云花车上，去取诗的下人终于回来了。就在薛亮要出声示意自己也已完成的时候，刚刚训斥薛小妹的妇人拉住了他。

        薛亮一脸疑惑的问：“大嫂，对面都写完三首了。我得赶紧交上去啊，你拦我做什么？”

        这个妇人正是薛家大哥的妻子，唤做佩兰。妇人穿一身白色纱衣，眉眼间颇有些威严，想来是当家主妇的原因。

        “是啊，兰儿，咱们已经落后不少了。”薛家大哥也开口说道。

        “已经没有必要交了，这三首诗任意拿出一首都足以名留诗坛。直接认输对我们更好，说不定还能省下一笔钱。”

        “这就认输了？”薛亮不甘的说道。

        “听你大嫂的，咱们自愧不如，认输。放心吧，靠咱们家的家底，给你讨个老婆还是可以的。”

        薛亮自觉自己有些失态，忙整理仪容。缓步上前，朗声道：“赵家小姐果然名不虚传，鄙人的拙作不值一提。我们认输。”

        底下众人哗然一片，不过细细一琢磨，又觉得薛家做事果断利落，不失为上策。

        赵秋水朝着对面的薛小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和她一起。

        这边薛小妹怯怯的对大嫂说：“我还没有玩够啊，大嫂准我去秋水姐姐那里好不好。”

        薛家大嫂迟疑片刻，竟是点头允许了。薛小妹蹦蹦跳跳的往对面去了。

        待薛小妹离开，薛家大哥不解的问道：“我们刚刚输给对面，小宝就跑过去，合适吗？”

        “谁碰上她也是输。如此奇女子，愿意和咱家小妹交好，自然是好事。”

        这时有一人过来，低声与薛家大哥说了些什么，留下一个信封后离开了。

        薛家大哥拿着信封，满脸震惊的看着自家妻子。原来这里面放的正是薛家送出去的一千两银票。

        没想到夫人说可能省下一笔钱，竟是真的。

        “不用说了，信封里银票吧。那首诗不交上去，对方自然会退回来。若我们真的交上去，不知情的觉得是薛家输了。知情的呢？”佩兰缓缓说道。

        “不愧是我的好娘子，厉害，厉害。”

        对面发生的插曲，赵秋水一无所知。此时她正欣赏着坐在对面的薛小妹。

        这是两人经过旖旎一夜之后第一次见面。

        薛小妹换回了她往日的装扮，穿一袭浅绿色纱裙，手腕上两只翠绿手镯。头发重新变成了齐刘海，整个人满是青春的气息。

        赵秋水笑着说道：“咦，怎么不继续那日的装扮，姐姐挺喜欢的。”

        薛小妹听出她话里的调笑，可爱的圆脸立即就变红了。低头小声说：“姐姐，你不准对妹妹使坏。那日…那日是小紫非让我尝试一下的。”

        薛小妹的丫鬟小紫站在一旁，一脸无辜。明明是小姐非要那么梳妆打扮的啊，为了足够相似，可费了不少时间。

        “秋水姐姐，不要理会他们的说的那些，你才不是鬼新娘。”

        赵秋水玩味的说道：“那可不一定啊。”

        薛小妹一时沉浸在与赵秋水重逢的喜悦里，没有听出她话里另外的意思。

        按照往年的规矩，胜者继续前进，败者结束游行。

        薛家的祥云花车靠到路边，赵家的猛虎花车缓缓向前。

        两车交汇之时，薛小妹朝着自家花车摆手。大嫂佩兰笑着回应她。

        赵秋水之前并未见过薛小妹的这位大嫂，只是听说薛家的生意很大一部分是这位做主。今日一见，果然不是凡俗女子啊。

        佩兰见赵秋水注视着自己，缓缓施了个万福。赵秋水起身还礼。

        薛小妹的事，她的大嫂应该有很大的话语权。有机会要认识一下了。

        赵家的猛虎花车继续往前。

        一路前行之时，后边跟着的人越来越多。因为前面就到了新里城最大的路口，胜出的三辆花车将在那里进行最终的比试。

        “二小姐，另外胜出的是李家和孟家。”

        “哦？李家居然胜了？”赵秋水疑惑的问道。

        “是啊，听说是王家去年为了拿头名，花了不少银子。今年生意不好，就没有心思比试了。”

        小翠解释道。

        赵秋水心想这就是天时啊，李家的人也在最好不过。

        城中最大的路口，中央位置有一座大舞台。此时来自商国的舞女正在跳着异域风情的舞蹈，台下站满了人。

        趁着热闹，各路小商小贩来来回回的叫卖着。卖糖葫芦的大叔乐的合不拢嘴，吹糖人的摊子前围满了流着口水的孩子，卖女子头饰的小姑娘笑成了一朵花。

        新里城一年一度的春游会像是给人们过的第二个年。处处都是喜庆的气氛。

        李家花车上的气氛却有些压抑。

        看完赵秋水做的三首诗，又听说围观众人高喊“鬼新娘”的事。原本因为赢了王家兴奋不已的李飞，此时阴沉着脸。

        全城的人都知道赵秋水是他李飞的未过门的妻子。之前他是李秀才，赵秋水是富商之女。算是赵家高攀李家。

        如今赵秋水文名远播，不知为何居却有了那样一个称呼。既然她已经是鬼新娘了，那自己算什么？

        想到此处，李飞差点将手中茶杯扔出去。可恶啊，过了明天，就都是我的了。

        花车由人力驱动，速度本就不快。待三家花车均行至路口时，天色已渐渐暗了。

        花车和舞台上准备好的灯笼、油灯都一一点燃。三辆花车瞬间变成三盏花灯。

        李家的花车是一本翻开的书，想来是因为李飞中秀才的缘故吧。

        孟家的花车最朴素，就是马车的形状，只是放大了一些。毕竟是有名的诗书之家，代代都有进士及第。如今孟家公子更是当朝翰林学士。

        三家相比之下，一位是京城文官，一位是异军崛起的文坛奇才，李飞这位新晋秀才倒显得寒酸了。

        赵秋水对孟家那位翰林早有耳闻，自己就是靠记忆里那几首诗词蒙混，心里隐隐有些紧张。

        路中央高台上，座椅变成了五把。赵秋水认得天成楼老板管云，还有上个路口的那位孟夫子。其余三位应该都是官府和书院的人。

        路口四边黑压压的都是人，如今天下太平，莫说国战，就连抢劫偷盗之事发生都少有发生。因此整个夏国均重文轻武，每每有类似诗词比试，差不多都是如此光景。

        “请大家安静，鄙人是天成楼掌柜温尔。对的，这次花车比武还是由在下主持。”

        “最终比武共有五位评审，想来大家都认识，鄙人就不再一一介绍。参加最终比武的三辆花车分别属于孟家、赵家、李家。话不多说，咱们直入正题。本次比武选题为了力求公正，采用了全新的方式。这是一个飞盘，待会鄙人会随机扔向大家。拿到飞盘者，负责本次出题。”

        底下众人听完以后，爆发了热烈的掌声。都在跃跃欲试。

        温尔用力扔出飞盘，人群一阵骚动。稍时，一位老人缓缓上台。

        老人须发皆白，脸上满是皱纹，身上穿一件灰色长衫。年纪大约已过古稀。

        “这位老人家，请您给出心目中的选题。”

        “老人家我姓王，鄙人亡妻唤做白芷。已离世多年，如今我已年过古稀，可心里仍时时难以忘怀。请诸位以悼念旧人为题作诗，不知可否？”

        听完老人所言，台上台下诸人均默默不语。

        良久后，管云起身至老人身旁，将老人搀到他的座位。朗声说道：“管某觉得此题极好，悼念旧人，不知诸位是否赞同？”

        在座四人均点头同意，管云继续说道：“管某的评审之位也让与王老。”

        老人起身推辞，管云却和温尔站在一旁，不肯再坐下。

        温尔见已无人出声，走上台前朗声说道：“今日终赛，题目为悼念旧人，开始计时。”

        赵秋水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这次的计划居然天时地利人和齐聚。那位老人说出题目以后，她心里就有了最完美的选择。

        在众人看来，温尔刚宣布开始计时。这边赵秋水就运笔不停，这也太变态了。

        台上，孟夫子对身边坐着的书院院长说道：“赵家小姐所做三首春雨诗，也是一气呵成，首首惊艳。”

        清风书院院长姓张，曾是上京城有名的鸿儒，归隐后在新里城做了书院院长。他见过夏国太多青年才俊，只是读完赵秋水所做诗词，仍感叹天纵之才。不过他隐隐觉得诗中蕴含的思想不像是位年轻小姐所思所想。

        不过今日这种选题方式，她总不能找人代笔了。

        张院长朝赵秋水那边看了看，与孟夫子说道：“之前赵小姐诗作确是千古佳作，不过我观诗中意向，总觉不似女子所做。”

        “哦？那今日选题若她仍有佳作呢？”孟夫子说道。

        “那老夫自然无话可说，对我夏国文坛也是幸事。”

        赵家花车上，薛小妹和小翠站在赵秋水身后，看她毫不停笔的写着。

        看着纸上词句，两人竟已泪流满面。

        赵秋水放下笔，眼睛往人群里一个方向看去，好似在寻找什么人。

        “我完成了。”赵秋水高举双手，朗声说道。

        在场众人所有目光都汇聚到了赵秋水身上，寂静无声。

        李家花车上，正闭目思考的李飞猛然睁开眼睛，满脸震惊之色。怎么可能，自己尚未动笔，她就完成了？

        孟家花车之上，一位中年文士刚要提笔写字的手悬在了半空。他同样一脸惊讶的看向赵秋水，默默放下了笔。

        高台上五人罕见的围在一起看着赵秋水所做诗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无人说话。

        王姓老人的嚎啕大哭声打破了沉默。老人们往往因经历太多悲喜，就算悲痛，也多是无声流泪。像如此声嘶力竭的大哭，着实少见。

        “这篇词可以说是古今悼念旧人之最，无人可并列。”书院张院长如是说。

        “确实如此，私以为后世也难有超越之作。”孟夫子回应道。

        “有此一篇，可名留青史。”

        “千古奇才。”

        “赵家小姐如此年纪，怎会有如此丰沛之感情。”

        “是啊，这诗词也是从男性角度来看的，实在是极品佳作。”

        台上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

        “读出来，读出来，读出来。”底下围观的人见台上的人只顾说话，纷纷喊起来。

        温尔上前，朗声读道：

        悼亡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台下先是一片沉默，继而到处是惊叹声，最后变为点点抽泣。几位年纪较大的观众，痛哭不止。

        李飞脸色铁青的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家花车上的文士也放下了笔，眼角湿润。

        正在四下寂静之时，一道突兀声音响起。

        “她一个尚未出门的姑娘，怎可能有如此心境。此诗定又是她那鬼夫君所赐。”

        这声音出现的时机极巧妙，众人本沉浸在震撼里，被这声音一提醒。

        底下议论声阵阵，渐渐的又汇成一股呼声。

        “鬼新娘”、“鬼新娘”、“鬼新娘”

        在声浪最高时，会场上最大的几盏灯笼忽然全灭了。仅余了几盏红色灯笼亮着。

        “何人胆敢对我妻子无礼！”炸雷般的声音传来，这声音让人难辨雌雄，透着诡异。

        同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鬼魅般飘落在赵家花车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借着微弱的光，人们看到有一身穿黑色宽大衣服，面目狰狞无比的人影正站在赵秋水身旁。

        “秋水吾妻，和夫君我共去鬼蜮不好吗？何必在这受这些人类的气。”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赵秋水居然真的是鬼新娘么？这真的是魔鬼？

        此时赵秋水呆愣愣立在原地，好似中了魔。

        一旁的薛小妹和小翠第一时间要去护着她。

        黑衣怪物轻轻拂袖，两人立即飞出数米，昏迷不醒。

        远处准备救人的下人们瞬间惊慌而逃，边跑边喊：“鬼啊。”

        赵秋水一步步走向黑衣怪物，任由他揽住自己腰肢。黑衣怪物与她低头私语，不知说些什么。

        “好，好。那为夫就许你一段时日。”

        “你们这些蝼蚁听清楚了，赵秋水乃我百变鬼王之妻。若再有人胆敢冒犯她，无边鬼蜮就是你的归宿。”

        底下众人噤若寒蝉。高台上，管云若有所思。

        自称百变鬼王的黑衣怪物，突然拔地而起，直坠在李飞面前。

        “你要娶本王的妻子？”

        李飞浑身发抖，不敢出声。

        “回去之后自己解除婚约，不然，你李家之人，统统死绝。”

        言毕，黑衣怪物甩袖，所有灯笼都熄灭了。

        时间过去良久，高台之上的管云点燃火把。高声道：“把灯笼都点上。”

        随着灯笼一盏盏点亮，众人又能看清现场情况。

        只见赵秋水一袭红衣躺在花车之上，昏迷不醒。李家花车上，汗水早已打透李飞的衣服。

        那位鬼王却已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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