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包子馅做的汤

那天，陈星星的手机收到了一个陌生来电，她在上班就顺手摁掉了，本来以为是快递，会给她放在小区的快递柜里，可是没有了下文。

        应该是诈骗电话吧。在某个时间段里，陈星星总喜欢去追根究底，包括每个电话，她都要查清楚来头。所以下班以后，她窝在自己的小床上，重新打了这个电话。电话提示音的嘟嘟声响了几声之后，那边才接通。

        “喂。”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

        “喂，您好，您白天打过我的电话。”说完这句话以后，陈星星默默地等着对方向她解释打她电话的理由。

        “笑语，是我。”

        下班以后，许浩旻送她来了医院，她下车，进电梯，出电梯。向护士站询问了几号病房，却在病房门口停住了。像每次洗澡之前，她总是在浴室门口站上十几分钟那样。她有些犹豫。这种犹豫是种懒。她懒得洗澡，懒得和别人打交道，懒得再去认识一个新的人重新讨好，建立感情和信任。这些事情让她很累。虽然，也算不上什么新的人。可是，她还是进去了，像每次她还是洗了澡一样，因为她知道，这些都是必须要做的事。

        “星星。”病床上的女人看见她，明显开心，眼睛里好像还是闪着光一样。

        “嗯。”陈星星尴尬地点头微笑回应，尴尬，无尽的尴尬。

        “最近过得好吗？这么多年了，我都要不认识你了。”

        “挺好的。”回答她的时候，陈星星正对着她的眼睛，可以看到她的整张脸，那是一张极其陌生的脸，她对这张脸没有任何的印象和记忆。陈星星努力回忆着小时候她的长相，可惜一无所获。

        “怎么住院了。”陈星星开始找话题。

        “来检查身体，肺里有个阴影，所以在医院住几天。”

        “我想，好久没见过你了，我刚到江州的时候就想找你，可是那一阵子实在太忙了，这几天在医院住着，闲下来，刚好想见见你。”没等陈星星问，她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陈星星点点头，又陷入了无尽的尴尬中。她手里攥着手机，赶快有人打个电话给她啊，许浩旻赶紧上来叫她去吃饭啊，于是，她开始组织语言，想要委婉的说自己先走了，下次再来。她突然对自己的所有行径都后悔，为什么非要手贱去打回这个电话，就算打了，也不要答应她来看她，就算答应了，也可以临时找理由推脱说来不了了，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

        “没什么事了，等我出院再找你吧，先去吃饭吧。”她也许是看出来了陈星星的尴尬，那时候，陈星星身上所有绷紧的弦都松了下来，但她还是一副从容乖巧甚至还有些不舍的样子微笑着点点头，“好吧，那我就先走了。”

        小的时候钟笑语觉得，妈妈就是妈妈，姐姐就是姐姐，她觉得全天下的人的家庭关系都是这样。可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陈星星才想明白，其实姐姐那时候对她来说，充当的角色更像一个妈妈。

        弄堂里有很多小朋友，可是钟笑语只有钟欢笙这一个好朋友。钟欢笙就是她的姐姐，她寂寞的童年里唯一的玩伴。

        那时候弄堂里的小朋友都排斥她们姐妹俩，为什么会被排斥，钟笑语后来总结了很多原因，大概是她们没有爸爸，大概是因为妈妈的传闻，大概是因为她们家很穷，反正归根到底，人们总是排斥和自己不一样的人。那时候，邻居的阿姨们看着她们不合群，总是装客气地说，是她们姐妹性格太内向，太怕生了。那时候年纪小，他人对自己的评价，钟笑语总是信以为真，全盘接受，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就是怕生。以至于后来，她真的变成了一个内向的人，怕生的人，难以和他人建立关系的人。长大之后，更是患上了社恐。

        但姐姐总是对她说，她很漂亮，很可爱，很讨人喜欢，可是她后来也没有很漂亮。也许是因为她没有把这些话当真，所以也就没有变得漂亮。因为姐姐喜欢她，所以她看她才会都是好的，这不够客观，那是她从小就懂的道理。爱，总是给我们的眼睛和心灵都加上一层滤镜，让我们不明是非。

        也许，她们被排斥的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妈妈总是不在家，她们的粮食总是不够。去邻居家讨饭未果，小时候，她总是责怪那些邻居，责怪他们不够善良，不够宽容，为什么不能救救两个孩子。长大以后，自己就变成了那样的人，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

        姐姐在家里翻箱倒柜，最后吃了家里所有能吃的干粮，在冰箱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包子。姐姐把包子分成两半，千叮咛万嘱咐，这是她们最后的粮食，一定要慢慢地吃。可是钟笑语饥肠辘辘，包子到嘴巴里，没有几秒钟就没了。于是，另一半，姐姐把馅挖了出来，把包子皮吃掉了。到了晚上，姐姐用水加包子馅熬了锅汤，钟笑语喝了真的很饱。虽然味道淡淡的，后来她才懂，其实，如果只喝水也会饱，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饱，叫水饱。

        陈星星走到许浩旻车前，拉开车门，坐进去。

        “晚上想吃什么？”许浩旻瞥了眼她的脸色。

        “有点想吃包子。”陈星星这么说，包子馅做的汤，味道淡淡的，却很管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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