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善良

这个周，是陈星星的生日，22岁的生日。也是许浩旻的。他们生日差了没几天，每年都在一起过生日。3月份，寒冬消退，春天刚到。陈星星想许浩旻出生在一个好时候。

        网上的各大博主，她们22岁早已财富自由，有房有车，天南海北地到处玩，也到处赚钱。可是陈星星的22岁，刚刚开始实习，每个月有着那么一份稳定但是却又微薄的收入。还是走后门。

        以前陈星星并不怎么羡慕网上那些二十几岁财富自由，好几套房子的成功人士，觉得也不过如此。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小日子也很幸福，每个月有固定收入，虽然总是不够花，但是也攒了一定的钱。守着自己妈妈的老房子住，不必像其他青年一样毕业则漂泊，每个月担心房租，吃饭有人陪，逛街有人陪，做什么都不是孤独的。实在无聊了还有好看的电视剧。她觉得她的日子真是不错。

        可是，当她站在柜台前为许浩旻挑选生日礼物时，才由衷地发现，财富自由还是好的。她和许浩旻每年都要互送生日礼物。她每年都不知道送什么才好。今年也是思虑良久，想了好久他缺什么，发现他这个成功人士手腕上还缺块手表。其他成功人士都有，适当的场合亮出来，让人家知道这是成功人士。于是陈星星拿出自己这些日子上班攒下来的所有积蓄，可是挑来挑去发现，也许自己送给许浩旻的手表并不成功。她最后买了一块身价并不怎么配得上许浩旻成功人士身份的几千块钱的手表。

        到了陈星星生日那天，许浩旻接她去了一家上海私房菜馆，这是许浩旻第一家店，他大学毕业以后就开始着手餐饮行业，其实这些年餐饮行业不太行，总是更新换代的速度太快，可是许浩旻喜欢，他就喜欢研究吃，正如很多年前，他总是精准地找出家附近那些好吃的餐馆。他也很坚持，起初生意一直不好，亏了很多钱，开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就这么坚持着，就这么死扛着，终于也还是做下来了。

        许浩旻是一个很坚持，不妥协，从来不会犹豫的人，他喜欢什么就会坚持到底，哪怕头破血流，哪怕倾家荡产。就像他喜欢麻辣烫，他就一个周七天五天都要陈星星陪他去吃麻辣烫，他就会说喜欢，哪怕别人说麻辣烫很廉价，很不干净，哪怕别人说我不喜欢麻辣烫，哪怕别人说喜欢麻辣烫是一件没品位的事，可是他还是喜欢。

        陈星星和他截然不同，陈星星喜欢一样东西，也淡淡的。就像许浩旻总是问她，你喜欢吃什么，我带你去吃你喜欢的东西吧。陈星星会犹豫好久，翻开美团，翻开大众点评，找很多很多评分高或者看起来好看的店。即使那天她发了疯一样地想吃炸串，可她还是记得许浩旻不喜欢吃炸串，她就会直接去掉这个选项。即使后来那些高评分的店铺都不好吃，她还是可以推卸责任地说：“大家都去吃，评分这么高。”如果她喜欢的电视剧，别人对她说：“喜欢这个电视剧的人品味都不怎么样。”她就不会再看。所以陈星星可以随时放下自己喜欢的东西。

        看啊，所以，他们俩的本质区别就是，许浩旻迎合的是自己，而陈星星迎合的是评分，是很多很多人。曾经，陈星星以为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善良，她希望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她不断迎合。

        这是许浩旻第一次带陈星星进自己的产业吃饭，即使江州已经有很多家他开的店了。装修很雅致，普通的高级饭店的样子，很干净。

        陈星星坐下翻开了菜单，这份菜单里，不仅有红烧肉，响油鳝丝，葱油拌面，清蒸鲥鱼，这些上海本帮菜，还有可乐鸡翅，肉末茄子，地三鲜这些家常菜，甚至还卖葱油饼。这都是陈星星极为熟悉的菜。光是这一份菜单就勾起她浓重的回忆，那些住在她回忆里的人，不知道你们在天上还好吗。

        弄堂里的早餐摊，生意红火，每天早上都有无数人挤在摊前，有的是赶着上班的年轻人，他们匆忙地想买了油条或者葱油饼马不停蹄地去上班。有的是老爷爷老奶奶，他们几十年早已吃惯了这家的早餐。

        早餐摊人多也忙，这时候难免可以钻空子。钟笑语和姐姐好几次饿肚子的时候，就趁着人多眼杂，以人小的优势，挤到里面，偷偷摸摸拿几个油条葱油饼吃。被抓住的次数很少，有几次老板厉声警告了，她们姐妹俩或逃跑或狡辩，说已经交了钱了。总这么着也不好，难免让老板认识，以后就不能偷摸了。

        不过，不止早餐摊，晚上的时候隔壁有一个小吃街，人多的时候，姐姐也拉着钟笑语去拿几个，被抓住了姐姐就死命拉着她跑，或者赶紧把吃的塞给她，让她一口吞下，有可能会挨打挨骂，但是至少有东西裹腹了。

        那天早上，姐姐照例趁着人多，挤到人堆里，摸一个油条或者葱油饼吃，可是那天运气实在不好，姐姐在人堆里偏偏把手不知怎么伸到了人家的塑料袋里，她看不到自己的手在塑料袋里是一个怎样的情形，只能凭感觉，于是姐姐和塑料袋的主人往两个方向拉扯。

        最后，结局是好的。那个爷爷从人群里把姐姐拉了出来，那个被扯的极度变形的塑料袋，交到了姐姐手里，钟笑语原本想跑，可是这个爷爷笑眯眯的，他还指了指自己的家门，告诉她们以后可以常常去他家吃饭。

        那天很倒霉，却又很幸运，倒霉是短暂的，可是得到了一个长期食堂，还有一大袋子葱油饼，这是全世界最好吃的葱油饼，后来的钟笑语也没有找到比这个早餐摊更好吃的葱油饼。

        后来，钟笑语和姐姐经常去爷爷家里吃饭，奶奶给她们做饭吃，奶奶是上海人，烧得一手好吃的上海菜，钟笑语最喜欢的是响油鳝丝这道菜，还有奶奶做的可乐鸡翅也很好吃。

        后来才知道，爷爷和奶奶，是弄堂里有名的大好人，不管谁家有什么难事或者急事，他们都愿意去帮一把的。他们也是是第一个教钟笑语什么是善良的人，他们像电视剧里劫富济贫的大侠，像很多苦情戏里，收养主角并教主角一身本领的世外高人。钟笑语以为，善良的标准，就是不停地做好事，不求回报。做一个好人，也很简单，只要善良就够了。

        可是后来，善良，却很难，做好人，也更难。你既得善良，又不能太善良，既得圆润，又得有锋芒。

        陈星星在善良和做好人这条路上越走越歪了，她已经逐渐迷惑不清。但是她非常坚定地知道，许浩旻是一个善良的人，是一个好人。

        “想吃什么就点。”许浩旻这样说。

        “我想吃可乐鸡翅，还有响油鳝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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