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想你就够了

墓碑上姐姐留着一个小小的姐姐的圆头像，她笑得明艳动人，好在她没有留下一个背影，给陈星星。

        葬礼结束后，妈妈带陈星星去吃午饭，妈妈脸色凝重，陈星星看着她的脸色，低头干饭，也不说话。

        “最近过得好吗？”没想到妈妈出口却是异常的温柔平和，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平和的和她说话。

        “还好。”

        “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妈妈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后天吧。”

        “定票了？”

        “还没有。”这句话说完，母女俩相顾无言，陈星星低头吃饭，这是她们母女分离十多年后的第一次对话。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妈妈抬头，眼神里私有情感流露。

        “很好。”陈星星头也不抬地说。

        “我们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你姐姐一走，我就只有你一个女儿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妈妈这句话说得有些煽情，但是依旧平和。如果陈星星狗血电视剧经验足够丰富，那么她猜她接下来会说什么，我亏欠了你这么久，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希望得到你的原谅，我想补偿你。

        “笑语，我想你留下来，我想补偿你。”

        好嘛，她猜得没错。这句话，她等得太久了。也许一开始，她刚到江州时，妈妈对她说出这句话，她就会留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这句话迟到了很多年，就像小时候爱看的电视剧结尾写着未完待续，她着急的打探着什么时候出第二部，可是太久过去了，主演已经老了，她也忘记了剧情，甚至于忘记了还有这样一部电视剧，这时候突然告诉她，有第二部了。

        曾经她以为，亲人是世界上最亲的人，血缘是最稳固的纽带，可是没想到，大树在地上生了根，也会被风吹倒。

        “我现在，已经不叫笑语了，我叫陈星星。我在江州过得很好，真的很好，甚至比做钟笑语的时候还要好。我不需要补偿，你没做错什么，你反而让我的日子过得更好。我已经有了自己习惯舒适的日子，我觉得那样就很好，如果你真的想给我什么补偿的话，我希望你能让我继续过原来的日子。”

        “笑语，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你小外甥得了病，再怎么样，血浓于水，你去做个配型，去看看他。”说到这里时，妈妈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还有一件事，你姐姐现在没了，你爸爸那份遗嘱上写着把遗产留给你和你姐姐，如果两个人发生意外或离世，这笔钱就全数捐赠给福利机构。你姐姐本来是领了那份遗产的，可是她留了遗嘱，要把这份遗产留给你外甥，这也就是说，这份遗产暂时给你姐夫保管。我只是觉得，这里头有你的一份，你应该留下来，把属于你的那一份拿回来。”

        陈星星听了，想了一阵，她觉得挺悲哀的，她替妈妈感到悲哀，因为她抚育姐姐这么多年，爱她也爱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姐姐一分钱也没想着给她。另一方面，她更替自己悲哀，因为妈妈这时候钱没了，想起了她了，有一样属于她的东西被别人强占了这许多年，她到底没想过要补偿她，从来没想过。

        “那些钱，我不要了，都给姐夫也无所谓，我不会留下来的。配型我会去做的，也会去看看我小外甥。”她撂下这句话走了，从前她看电视剧时，很多女主角都有这么一幕，很帅，很利落。她也曾幻想，有一天这样的场景发生在她身上，她面对不看好她的老板，面对瞧不起她的同时，或者很多很多，没想过，面对的是自己的母亲也没有那种淋漓畅快的感觉，只是觉得愤怒至极，悲哀至极。

        晚上躺在宾馆里，所有灯都亮着，陈星星喜欢这样睡觉，因为她怕黑，她十点准时躺在床上，床很软，像陷在云里，她早早关上手机，闭着眼睛，可是怎么也睡不着。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会想一些事催眠，好的事也好，坏的事也好，幻想出来的事也好。今晚，她不受控制地想起姐姐。

        小时候，她不懂事，别人更喜欢姐姐，她会不高兴，生气，半天不理姐姐。后来才觉得理所应当。她想起奶油蛋糕，想起葱油饼，想起包子汤，想起很多很多姐姐对她的好。可是，也控制不住地想起，她看见自己被欺负，被推，被用苹果打，她默默走开。想起她把自己给她的糖果扔在地上，想起她故意让别的小女孩笑话她。想起她说：“妈妈说，本来不想要你，想把你扔掉。”想起很多很多难过的，伤心的瞬间。她分不清楚姐姐是好人还是坏人了，她不知道，如果有秆天秤，到底倾向的是她的好多一点，还是坏多一点。她突然想问问她，为什么突然来江州找她，为什么出院了也没再找她。

        原来，这些也都不是不重要。她想找个人聊聊，打开微信，翻了很久，才发现自己的生活里，也就只有那么两个人。她找不到树洞，如果，有个爸爸就好了，她就可以和爸爸说了。

        第二天早上，她很早起了床，先打车去了以前的弄堂，那个地方，和她记忆里一点都不一样，也许，是小时候矮小，长大了高大所以才有这些变化的？也许是很多年经济的发展，这里没有以前那么破破烂烂，这附近，还真有一个早餐摊，上头写着全上海最好吃的葱油饼。于是陈星星买了好多，吃了一个觉得勉强凑合，挺香的，但是没有小时候那么好吃。也许还是和小时候一个味道呢，葱油饼怎么会味道不一样。她不由想起一句话：“什么都是回忆里的最好，什么都是。”

        手机响了一下，是许浩旻，他发：我很想你。陈星星摁灭手机，又打了辆车，去医院。妈妈早早地等在那里了。她们进了病房。陈星星没想到。她的小外甥这么瘦，和姐姐小时候不一样，一身婴儿肥早已退了，连脸颊的肉都很少。不过，小男孩很漂亮，长睫毛，小嘴巴，他睡得很香。可能是她和妈妈进门的动静吵醒了他，他睁开眼睛，一双又大又明亮的眼睛，他的眼睛也很像姐姐。

        小男孩新奇地看着她，一点也不害怕，可能是病的这些日子不少亲戚都来看他了。妈妈对他介绍起陈星星：“这是你小姨。”陈星星，走了几步上前。还没等陈星星开口，小男孩已经小手抓上陈星星，叫：

        “小姨。”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长得还那么好看。陈星星本来冷着的一张脸，也温柔地笑了。

        她拉起小外甥小小的手，很软，很暖和，她把早上买的葱油饼递给小外甥，买多了，吃不了，还是热乎的。小外甥抓起，吃了一口，扯了扯陈星星。

        “小姨，我要和你说个秘密。”陈星星于是附耳过去，小时候她最羡慕其他小朋友做这个动作，羡慕那个跟别人分享秘密的人，也羡慕那个听了别人秘密的人，对于小时候的她来说，有秘密是一件十分酷的事情。从来没人对她做这个动作，她从来没听过别人的秘密，她自己也没有什么秘密。

        小孩子温热的气息吹进耳朵里，细细密密的话也进了耳朵。

        “我妈妈也爱吃葱油饼。”小孩子的秘密多半不是秘密，只是一句不是秘密的简单的话，更多的意义在于这个动作，代表他和你很亲近，代表他喜欢你。

        小外甥真的很会讨人喜欢，陈星星尤其受用。他不仅长得像姐姐，连讨人喜欢的功夫都像姐姐。陈星星笑了，她喜欢了这个小外甥了。她摸摸他光秃秃的脑袋，坐在他旁边，看他吃葱油饼，他一边吃，一边絮絮叨叨地，讲他打针，讲他在医院里冒险，讲他偷偷跑到护士站去闻护士站里瓶瓶罐罐的药，讲有个很好的护士姐姐偷偷把他打完吊瓶的袋子送给他玩，讲他偷偷跑到窗户边往窗户外边吹泡泡被妈妈骂。陈星星认真地听着，很认真。

        陈星星感觉到了，这是小孩子讨好你的意思，他想和你成为好朋友，遇到喜欢的人才会说很多话。这是她第一次见别人的第一面就被喜欢，以前，她也见过很多小孩子，但是她好像天生就不该被喜欢一样，那些小孩子都不喜欢她。她的朋友，家人，都是日积月累地相处，慢慢地磨合，他们才开始喜欢她。她记得以前王皓若和她说过，她不是那种第一眼别人就会喜欢她的类型，是要和她慢慢相处，才会知道她的可爱。

        小外甥沉沉地睡着后，她和妈妈才走出病房，轻轻推开门。做完配型，走出医院后，陈星星走在阳光灿烂的街道上，也许是因为今天阳光实在太好了，让她整个人都充满了正能量，她是一个特别容易被外部环境影响的人。她心里萌生出了想留下来的想法，至少多留几天，她打开手机，回了许浩旻的微信：“你不要想我了，我想你就够了。”因为她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去呢，那就让他不要想她了。

        中午吃了没那么美味的上海菜，原来当时奶奶做的那几道家常菜真的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做出一样的口味。

        下午本来准备回去睡觉的，可是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是爸爸的老朋友，有些东西留在他那，现在要还给她了。约她下午见面，陈星星很好奇，爸爸的东西，爸爸对她来说是很珍贵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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