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尘埃里的玫瑰（二十三）

平凡的午后，江彦坐在办公桌前，他桌上放着一杯清茶，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落在江彦的脸上，光影斑驳，江彦眼眸低垂，像是一幅精雕细琢的挂画。

        变故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江彦听见隔壁一声巨响，像是重物被狠狠地砸到地上，平静被打破，如石破天惊般叫他心头一震。

        他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祁遇的办公室门口，他第一次没有敲门，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慌。

        然而等门一开，办公室里的场景映入他的眼帘内，即便早有预感，他还是难得的生出了一丝怜悯。

        祁遇站在办公室中间，他依旧穿着西装，依旧踩着皮鞋，和平常没有两样。

        但办公室地上那依旧四分五裂的台灯尸体和祁遇那如孤狼般痛苦的眼神，都预示着平静被打破了。

        祁遇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江彦推开了门，他的双眼通红，拳头紧紧捏住，手臂上青筋暴起，他的每一根汗毛，每一个毛孔都在诉说着他无处诉说的愤怒。

        江彦没有发出声音。

        祁遇应该已经知道他母亲死亡的真相了。

        这似乎是祁遇无法逃脱的命运。

        他的命运从童年开始已经定下了基调。

        江彦在心中极轻的叹了口气。

        大约等了几分钟，祁遇终于察觉到了江彦的存在，他缓慢的转过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但又像是隔着一个无法被理解的世界。

        江彦在祁遇的眼神中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他能看出那眼神下隐藏的暴虐和痴迷。

        祁遇的嗓音沙哑：“吓到你了？”

        江彦摇头，他没有叫保洁阿姨进来收拾，而是坐到一边的沙发上，他表现的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他朝祁遇招手，用安抚的口吻说：“过来坐。”

        祁遇几乎没有思考，他坐到了江彦的身边，坐下去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无边的包容。

        于是祁遇顺应的自己的心，缓缓地躺了下去，头枕在江彦的腿上。

        鼻尖是江彦身上的味道。

        干净，清新。

        是他的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味道。

        江彦没有推开他，他声音很轻：“怎么了？”

        怎么了？

        祁遇闭着眼，想到自己刚刚接到的那通电话。

        时隔多年，他已经不记得舅舅的声音了，母亲那边的亲戚从不跟他来往，他们都以有母亲这样“水性杨花”的家人为耻，于是他也就成了这份耻辱的承继。

        舅舅的声音粗犷，可语气却充满了愧疚，他终于在多年后的今天通过熟人的口知道了真相，于是几番纠结之下，最终想尽办法得到了祁遇的号码，把这个真相告诉了祁遇。

        他的母亲没有给祁俊戴过绿帽子，传言一开始，不过是几个混混看她漂亮，私下讨论她，并吹牛说自己弄过她，传言越来越广，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依旧有许多人深信不疑。

        而她选择自杀，是因为当时已经酗酒成性的祁俊，在缺钱的时候，把她用一晚一百块的价格卖给了狐朋狗友。

        是祁俊亲自带着她去了宾馆，把她关在里面，听着她在里面呼救，在里面嚎啕。

        也是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狐朋狗友走进去。

        关上了那扇门。

        这个狐朋狗友，在一次喝醉后炫耀地对酒友们说出了这件事。

        舅舅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了真相，他去询问了当年传出流言的几个混混，用钱撬开了他们的嘴。

        祁遇的母亲从宾馆回到家后，又遭到了祁俊的殴打。

        他把自己的妻子送出去，又怨恨自己的妻子对自己不忠。

        她在极端痛苦之下，选择了自杀。

        临走前只对年幼的祁遇说，让他好好跟着父亲。

        因为除了这个父亲外，祁遇没有别的依靠，她的娘家不认她，她的婆家也不认她。

        她走的时候，应该也担心过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但她最后还是走了，她或许也曾想过带着孩子远走他乡，但人已经去了，谁也不知道她当时究竟怎么想的。

        这一切不幸的根源，都来自于人的虚荣心，祁俊的不信任，小县城闭塞的人际关系。

        祁遇在江彦气息的包围下，确定了自己要做的事。

        他一直以为祁俊只是推波助澜，却没想到祁俊才是母亲自杀的源头。

        她被关在那扇门内的时候，是多么无助和惶然，而她的丈夫，就站在门外，把另一个男人送进这个房间。

        祁遇原本松开的拳头再次紧握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容忍祁俊活这么久，是对母亲的一种背叛。

        她死前，一定希望有人给她一个公道，一定希望有人能给祁俊一个教训。

        江彦伸长手臂，张开手包住了祁遇的拳头，江彦的手心很温暖，他轻声问：“能告诉我吗？”

        祁遇沉默不语，就像睡着了一样。

        江彦知道祁遇不愿意诉说，那鲜血淋漓的伤口，说一次，伤痕就扩大一分。

        “我在这里。”江彦温柔的气息包围着祁遇。

        祁遇把脸埋入了江彦的腹部，但他的脑子里却精密的计算好了怎么祁俊付出代价，怎么让他在极端的折磨下去另一个世界跟母亲认罪。

        江彦看不出祁遇内心的想法，却也知道自己的任务在此时迎来了最难的关卡。

        祁遇忽然说：“你要一直在这里。”

        这像是对江彦上一句的回答，也像是一种宣告。

        “会的。”江彦没有察觉到危险，他只是顺着祁遇的话说，“直到不需要我的时候。”

        任务一旦完成，自然就不需要他了。

        他需要祁俊活下去，又或者不死在祁遇手上。

        把祁俊送出国，或许是个好办法，只要祁俊离开，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没有收入来源，祁俊最终也只会在贫穷和疾病中离开人世。

        他不能让祁遇动手，但他可以让祁遇好过一些。

        只是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江彦松开了手，却被祁遇张开手掌反握住，祁遇的手心温度更高，更热，他的手有些抖，因愤怒而颤抖，祁遇声音沙哑粗粝：“我想回家。”

        江彦：“那就回去吧。”

        江彦也没有收拾东西，只拿上了钱包和车钥匙，就和祁遇离开了公司。

        这个时间祁俊还没有来车库蹲点，江彦松了口气。

        他毫不怀疑，要是今天祁俊出现在祁遇面前，祁遇很可能直接杀了他。

        此时的江彦也忘记了自己想要跟祁遇保持拒绝的决定。

        至少这个时候，他无法做到保持距离，只有在祁遇身边，知道祁遇的动向，他才能保证自己的人物可以顺利完成。

        即便这样对祁遇来说可能过于残忍。

        但也只有这样，江彦的任务才能完成，祁遇也才不会脱离“正常人”的范畴。

        两人回到狭小的房子里。

        对于江彦来说，这只是个落脚的小屋子。

        对祁遇而已，这却是他精心准备的“家”里。

        在这个家里，祁遇才会感到轻松一些。

        没有外人，只有他们两个。

        回到家里，从外面传来虫鸣声，江彦去打开窗户，风从窗外灌进来，祁遇去了卫生间。

        祁遇打开水龙头，他埋下头，任水流冲刷自己的头顶，流过自己的脸颊，然后滑落进洗手台里，冰冷的水流让他越发的冷静，他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看向镜子。

        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自己了，现在他却发现，他的眼睛很像祁俊。

        祁俊年轻时也是个英俊的男人，高而白，五官端正，他也曾经很受欢迎，但却选择跟妻子组建家庭，放弃外面的花花世界，他也曾是个好男人，祁遇或许曾经也有过一个好父亲。

        只是他那时候年纪太小没有记忆。

        现在让他回忆祁俊的好处，那真是一丁点都想不起来。

        他之前觉得祁俊失败的人生就已经是报应了，他居无定所，又无比贪婪，对一个贪婪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是比明知道儿子有钱，自己却一分都享受不到来的更有惩罚性呢？

        但祁遇现在不这么想了。

        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母亲所遭遇的绝望的痛苦，那种在绝境中无所依傍的感觉，每一样都要祁俊去细细品尝。

        然后再送祁俊去地下，让他去向母亲忏悔。

        祁遇拿过一旁的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他拿毛巾的时候看见了旁边的另一张，那是江彦用的。

        于是他低下头，又看到了台边的牙刷，一共有两支。

        他那冰冷的犹如野兽般的眸子，此时终于有了一点温度。

        不应该让江彦知道。

        祁遇心想。

        这些肮脏的，污浊的事，江彦不该知道。

        等祁遇从卫生间走出来，看到的就是江彦坐在茶几前削水果，他削的很细致，苹果皮没有断，非常薄，苹果的清香在室内萦绕，祁遇慢慢走了过去。

        他沉默的坐到江彦身边，一言不发，目光看着江彦的手。

        江彦也没有说话。

        安静无声的陪伴在祁遇左右。

        祁遇看着江彦的手，没有一点茧巴，他当年去缅甸前暗暗发誓，他愿意吃遍世间所有的苦，让江彦过配得上他的好日子。

        他实现了当年的誓言。

        现在他又有了新的愿望。

        他愿意奉献自己的一切，只求江彦不要离开他。

        祁遇慢慢靠近了江彦，他伸手抱住了江彦的腰，江彦的腰上没有一丝赘肉，精实柔韧，他的鼻尖靠近江彦的耳廓，炙|热的呼吸喷洒在上面。

        江彦觉得有些痒，他正要不动声色推拒祁遇的时候，就听见祁遇极缠绵痴迷的声音——

        “我爱你。”

        我爱你的每一寸皮肤，爱你的每一个表情，爱你的每一个动作。

        爱你温柔的嘴唇，爱你冷漠的眼睛。

        爱你千千万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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