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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更始开始


在刘彻回来之前

        计蕊和陈掌都来劝过,意料之中,无功而返,卫子夫除了让她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其他半个字都没说。

        紧接着就是跑得比较快的言欢和言乐,言欢连哄带骗,在霍去病出征之前把冠军侯府的暂管权力要过来了,带着言乐、言思和卫伉、卫不疑,五个人在长乐宫和冠军侯府跑来跑去,想去哪就去哪,玩得不亦乐乎。

        最开始听到瑕心的禀报,言欢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心神一晃差点被言乐歪歪斜斜扎过来的木剑戳到,反应过来之后把几个小的都赶回家,她拽着言乐就大汗淋漓的往清凉殿跑/但两人的劝说依然是毫无用处,不过卫子夫没有让她们无功而返,两位公主喜提十篇功课回了长乐宫。

        而等刘据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渐黑了,领着张贺,二话没说就在旁边陪跪,板着小脸一副卫子夫不起来,他也不起来的样子。

        卫子夫下午赶走了两拨人,又晒了一整天,嘴唇皲裂发白,嗓子快说不出话来了,若是刘据来早些,她恐怕就要让景福撵人,幸好晚风还算清凉,这才略提了提精神,沙哑着开口问道:“你以什么身份陪我跪在这儿?”

        软绵绵的小手轻轻拂去卫子夫额角的汗,刘据心疼道:“母亲跪在这,据儿心疼!儿子陪母亲!”

        “好,那你觉得母亲做错了?”

        “没有”刘据赶紧摆手,他只是刚刚下课就被父皇拎来劝说母后,连前因后果都没弄清呢!听卫子夫这么问,还以为父皇母后又是因为表哥出兵的事情争论,念头一转,颇有些得意的说:“那儿臣就以太子的身份跪!”

        “那太子是觉得你母后有不忠无情之举?”

        “母后!儿臣没有这个意思!”

        “走吧”卫子夫深深的喘了一口气,断断续续道:“不是为了江山社稷,太子怎么可以轻易下跪呢?你父皇看到该生气了”

        刘据被卫子夫绕进去了,挠挠头转身想去看门口,父皇连个影子都没有,张贺却拽他起来了,“太子,皇后所言有理,我们走吧!”

        刘据看了看冷着脸的母后,犹豫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身来,一步三挪往外走,太阳西斜,虽然偶有凉风,但熏热了的树枝石板却在往空气中反射吸收了一天的热量,所以侍候的人都躲得远远的,除了知了不觉疲倦的声音,再无其他响动。

        突然,如同羽毛般轻柔的声音轻轻响起,“小贺,回家别乱说话。”

        张贺愣了,回头望着皇后看过来的淡然又平和的目光,突然有些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她是在为哪个姨母争取什么吧?别乱说话怕自己母亲知道吧?

        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跟皇后关系那么好,明明父亲负责的事情跟两人交往半分关系都没有,她们是靠什么维持的友情呢?张贺看着那关切又郑重的目光,突然觉得很熟悉,好像平阳侯送冠军侯出征时远望的目光一模一样!

        母亲在张贺眼里一直是母亲,但她却不是生来就是母亲的,张贺恍然觉得之前的十多年,她们之间应该也有很纯粹很纯粹,值得用尽力气去保护的友谊吧?他转身跟在刘据身后跟着走了几步,才回头郑重答应道:“皇后放心,小贺明白!”

        卫子夫略略放下心来,如今她已经架在火上了,能少靠近一个就少靠近一个吧!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解释什么了,只能跪在原地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一天又一晚,再没有人来劝卫子夫,她依旧没起身,也没弯腰,但因为暴晒过度,加之许久没睡,她只觉得自己既虚弱无力,连眼睛都睁不开,又心如擂鼓,耳鸣眼花,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景福开始还拿孔立偷偷送过来的水劝她,但到后面也劝不动了,刘彻气得下令院内香炉不准断烟,孔立闻言也不敢再送。

        天亮后,日头又早早的升起来,眼瞅着又要是一整天的暴晒,幸好多了些云彩,景福看着已经不断的倒下又起来的卫子夫,轻声劝道:“皇后,要不你就跪坐休息一下吧?”

        “跪就要有个跪的样子。”卫子夫转头看向景福,轻声道:“你还小,休息一下吧,我是皇后,该有的仪容,什么时候都不能乱!”

        景福咬咬唇坐下了,休息好半天才勉强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往外跑,卫子夫也没空去理会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景福带了一根小拐杖回来重新跪下,递给卫子夫,“皇后老了,多个拐杖并不过分,这是言乐公主小时候因为跟着公孙公子爬墙摔了腿,她用过的,现在正好。”

        这次卫子夫没有再推辞,膝盖已经没有知觉了,但腰实在有些受不住,总不能一直摔下去又起来吧?让刘彻知道了好像她多故意一样!

        手中这根小拐杖是用黄杨木做的,当时言乐才五岁,头一次遭这么大罪,哭得很伤心又嫌弃拐杖丑,不肯用,还是刘彻特意画了图样,着人精雕细琢画绘描彩,才让她勉强点头同意的。

        后来言欢看着也喜欢得紧,即使用不上也缠着霍去病给她弄了个一模一样的,一直拄到言乐抛弃拐杖可以自己走路,两人才把爱不释手的小拐杖扔在椒房殿。

        想着想着,卫子夫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太严厉了,在她们小的时候自己还偶尔带着孩子们东跑西跑,学着捏泥人、做面团、翻花绳,在椒房殿怕被人看见,就偷偷瞒着郦苍回去永延殿折腾。弄得到处都是,也不收拾,反而偷跑回椒房殿去洗漱,故意让郦苍知道,然后带着人去清理,母女几个就在椒房殿偷偷摸她的宝贝琴。

        其中还被刘彻抓到一回,害她第二天给太后请安时候差点迟到!再等她们几个长大些,自己全然没有时间了,两个小女孩结伴往外跑的时候也越来越多,言乐崴脚的时候,自己还跟大姐拌了几句嘴,埋怨她家敬声什么危险玩什么。

        现在卫子夫倒是想着,若是真的就此跟刘彻闹翻,她就重新去带几个孩子玩,日子说不定过得更开心只是好像是许久都没喝水了,她光这样费力想想,就觉得喉咙腥甜头疼欲裂!

        “皇后?”景福扶了卫子夫,着急的问:“皇后?你没事吧?怎么像要晕过去了?我扶您一会吧!”

        “没事”卫子夫收回杂乱的思绪,定定神,哑声道:“这次连累你了,其实你不必陪我跪着。”

        景福虽然脾气硬些,但也不是不懂转圜,更不是亏待自己的人,从小就知道在受罚的时候要给自己安排得舒服些,这样才能坚持得久一些,反正就是个态度,而且如今皇后这个样子,她若是先倒了还怎么照顾皇后?难不成跪着还要找瑕心来轮换吗?所以跪得并不如皇后那般认真。

        听卫子夫这么说,景福倒是坦白:“皇后这说的什么话,奴婢水也没断,就是膝盖疼了些,有什么打紧的?况且,奴婢相信皇后做的对!”

        卫子夫机械的转头过去,怔怔问:“我做的对?”

        景福咬唇道:“最起码奴婢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景福很想掷地有声的喊一句,皇后你做的真的是对的!即使看起来莽撞,看起来很不顾全大局,看起来并不符合尊卑贵贱,但是她无比的钦佩这样为有屈者出头的行为!

        从她懂事那天开始,就是自己为自己争理,或者为别人出头,却从来没有人为她拼命争取过,因为‘孝字为尊,长者为大’,尊大两个字压垮了她的家,也改变了她本该顺遂的一生。如今看到卫子夫这样护着长平侯夫人,景福心里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同情,甚至不知道是把自己代入了卫子夫还是长平侯夫人,但从卫子夫跪下的那刻起,她就决定要陪着皇后!不论成败,都要陪她到最后一刻!

        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卫子夫没有动,可是跟这件事有牵连的人,都在动!

        言欢哪里肯静心写东西,就算加倍罚她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知道平阳侯前几日去了江都,就上蹿下跳去找言笑、找刘据、甚至连没来得及告退的太子太傅石庆都被她留下来陪着,就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可惜就算把刘据和石庆都熬出了黑眼圈,也依旧没人告诉她

        知道的找不到,不知道的找到了也问不出所以然言欢公主最后找上了姜中尉,让他去找陈掌套话!

        还有颜八子,晚上又派庄迟去清凉殿送了一回吃食,虽然没机会进内院,但却去备茶备香的地方绕了一圈。

        还有王夫人把说她身子虚弱的医官赶了出去,转念又想起卫子夫说她太瘦,气得吃了不少冰镇过的水果。

        而在所有人中,又急又惊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平阳公主!

        即使卫子夫跪在那里一直没起身,她没办法相信刘彻真的不会反口,胶西和胶东的流言被董国相清理是她没有料到的,不过她也没有只准备这一个,长安附近右内史治下均是尊贵人家,也有吩咐叶葵去散些流言,为的就是让刘彻明白,她对付皇后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但令她惊讶的是,右内史那边收效甚微!微到她怀疑那些人是不是都被刘彻换洗过一批?!什么时候非国家大事不议论了?

        平阳公主想了一个晚上,不得不改变原定计划,让叶葵准备了奏报,准备快刀斩乱麻的明天就去见刘彻。

        第二个,就是陈掌!

        内心最最惊讶的就是陈掌,他把这事说给卫少儿,本以为她会管,或者叫言笑过来问问情况,要么就主动去见见平阳公主,可是她一点走动的意思都没有,只问:“皇后会被下旨斥责吗?”

        “应该不会”依刘彻的性子,吵一段时间也就过去了。

        “那我为什么要管?你看大姐和青儿都没动,我去干什么?”

        对啊!!陈掌这才发现他漏了一个人!!

        这事大将军怎么神隐了呢?他怎么想的?他不会都不知道吧?陈掌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然不可能任凭卫子夫跪了一个白天,他都不管的!

        于是陈掌马不停蹄去了长平侯府,闭门谢客!

        去了太仆公孙贺府,闭门谢客!

        又去了平阳侯府,闭门谢客!

        真是奇了怪了,总不可能一夕之间,卫家其乐融融的情谊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吧?

        陈掌第二次去到长平侯府的时候,卫伉在树上探了个脑袋出来,告诉他府里正在吵架,谁都不准出门,所以爱莫能助了

        卫少儿这一晚倒是睡得香甜,陈掌却只是迷迷糊糊的睡了两个时辰就起来去了张府,这时候顾不上跟张坐争个高低了,还是要请他帮忙!

        其实当天晚上,刘彻本以为她跪她的,自己决不会受影响,可临睡前还是想借着政事的名义去别的地方呆着,但强撑着的卫子夫却直接拆穿了他,“陛下处理完政事最最好早点回来,不然陛下去哪里,子夫就去哪里跪!”

        “你在威胁朕?”

        “没有,只是事实而已,就跟陛下已经同意的事实一样,既成事实,能不能改,全在陛下!”

        “哼!!”

        刘彻一甩袖子还是老老实实回了清凉殿,他太了解卫子夫了,倔起来跟自己一样,不到黄河不死心呐!她是豁出去了,自己可不想把事情闹大,一个公主的亲事,闹得沸沸扬扬成何体统?

        况且还有不少小人说卫青没有出征就是要失势了,捧高踩低的在江都的小事上给使绊子,诸侯之事,沾手的人本就是一不小心就要留下残忍的骂名,之后他可是要整编江都军备的,可千万不能传出对他不好的言论,万一牵连整个军中不稳,恐怕还会影响去病!

        刘彻真是越想越生气,都怪卫子夫!没事把姐姐接回来干什么?这下好了吧!气得刘彻晚上趁着没人的时候,在屋里,刘彻没少对着卫子夫的影子数落,说得口干舌燥才稍平气血,然后累得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觉!

        又是一天的日升日落,暮色苍茫,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

        卫子夫恍惚间看到姜叹领着张坐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他们怎么会来?平阳公主不可能不绊住张坐的,只要跟南宫公主说上一声,就够他忙一阵的来了,是出事了吗?平阳公主还想了什么后招?她到底要做什么!!

        “皇后,是我的错”

        还没等张坐说些什么,卫子夫就沙哑着嗓音开口问道:“阿步怎么样?”话一出口,喉咙像是被刀划破,疼得难受,声音也发不出,只是有个虚虚的声音,但她却顾不得了。

        张坐抹了一头的汗,跪下说道:“南宫公主这几天没少使人缠着小衿和阿步,我刚刚解决完就进宫来了,皇后先回椒房殿,尚主并非小事,从陛下答应到下旨还有很多时间,咱们日后慢慢图谋可好?”

        “她俩怎么了?”卫子夫握着拐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也僵得伸不开,但听到小衿和阿步的名字,指尖费力去抓张坐的衣袖,嘶哑着嗓子,几乎都发不出声音了,还在问:“阿阿步还好吗?”

        姜叹见此情景眼角发酸,不由退后两步,低头掩饰。

        “阿步没事!”张坐上手就要搀她起来,一边急道:“皇后放心,南宫公主不过是以孝字为名留他住了几天,小衿没让他吃亏,我已经把两个孩子都接出来了,皇后,所有的事都太巧合了,咱们先回椒房殿商量吧?”

        卫子夫摇摇头,看向殿门口,依然没有人过来,心中有些绝望了,走到现在这一步,哪里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她若是从这里起来,就是认输了、认错了。她这些年在刘彻面前,一直都在让步,这一次她不想让,也不能让!

        拿亲情和爱情来角逐,无论结果如何,出题人从来都是那个世上最傻的人,可这次,卫子夫不得不做一个最傻的人

        陪着过来的姜叹也半跪下来,急道:“皇后,你再跪下去,身体也要撑不住了!”

        “”卫子夫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目光依然看着殿门的方向,平阳公主进去很久了,还没有看到她出来!

        孔立听到外面吵嚷声终于结束了,特意出来看看情况,见卫子夫还是没有挪动,不由感叹,这都四波人了,两天一夜,顶着大日头,滴水未进,还能撑着不倒,真是够硬气的!往常看皇后温温柔柔,顶多跟陛下来两句埋怨,没想到竟然会这么执拗,心中渐生敬佩之心,孔立转身进了殿内,想给皇后再通报一次。

        殿内平阳公主还在跟刘彻聊天,“所有开国旧臣之中,在我择夫这件事中几乎都有所动作,个个都竖着耳朵等着听皇后的抉择呢!”

        刘彻把手里批完竹简扔到旁边,哼道:“真是一帮闲人,文不成武不就,但未央宫刮起一阵风,他们倒是顺风倒得很快!”

        平阳公主淡笑道:“唯一没动的就是萧家,如今是故相萧何的曾孙当家,陛下可以找个机会试试他的才学,如果可用,也算是喜事一桩。”

        “嗯,等河西战事结束再说吧。”

        “陛下没有生我气吧?”平阳公主看了看窗外,意有所指的道:“皇后跪了两个整天了。”

        刘彻笔下没停,深幽沉沉的目光从平阳公主身上一扫而过,让人看不清里面真实的意图,但话里却是有几分高兴,“姐姐忘了,朕喜欢有用之人,借诸侯之事试探旧臣势力,还能把铸币和造战车弓矢的人员从采购清单上粗略分开,一箭双雕,朕没有不满意的。”

        “如果陛下还算满意,那就请陛下不要对长平侯夫人下手了,臣自有主张的。”

        刘彻写完最后一笔,狐疑的抬头看她,“你想做什么?”

        平阳公主语调轻缓,带着志得意满的闲适说道:“毕竟三个小侯爷都是她生的,日后还要喊我一声母亲,我怎么也不能太薄待他们的生母。而且这采购清单的分辨她也有参与,也算是有功之人,当然更为了我将来过去后的生活好过些,就卖个好,我也不想在卫青面前当个坏人。”

        刘彻定定的看了她几秒,很快就低头继续批阅,随口应下来,“好,反正婚事的日期也罢,规程也罢,都听你的,也不差这一件。”

        平阳公主目的达成,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执着一柄竹扇美滋滋的站起来,“多谢陛下!”

        谢谢?刘彻觉得这声谢谢一点都不真诚,望着平阳公主迈回座位的轻快脚步,突然出口问道:“朕唯一好奇的是,姐姐是什么时候开始筹谋这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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