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酸涩

剑客原本应该对战意极为敏锐，但秦无衣此时关注到的却是另一件事：温玉的袖子挨到了黎镜心。

        白色的袍子轻盈而飘逸，袖子如同一只翘起翅膀的鸟儿，欢快的凑向自己喜爱的人。而最令人欢喜的是，喜爱的人亦没有拒绝它的靠近。

        他睫毛轻轻向下颤了一下，左手握着的斑驳卷宗突然炙热起来，张牙舞爪的灼烧着他的掌心。

        琉光派并不是专擅医术的门派，他了解噬心蛊也只是在记载着陈年旧事的积年卷宗上寥寥的几笔，只有症状和结果，却没有半点解蛊的办法。他昨日连夜翻看了正阳派中关于噬心蛊的记载，翻找的时间太长，因此惊动了看守者，等这次再去，守卫便更加严格了。

        他即便再怎么说服自己，只是因为答应了她才有此举动，但此时此刻，心里的酸涩却明明白白告诉他，他其实从未放下。

        秦无衣站在竹丛的阴影下，却没有感到一点凉爽的舒适，只有无尽的冷意。

        许是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温玉便又问了一句：“秦师弟？”

        秦无衣垂眸，强迫自己不必注意那纠缠的袖子，声音清冷道：“我不愿。”

        说完便越过二人，往自己房门走，转眼便关上了门。

        黎镜心怔然一瞬。

        她方才确实是临时起意，但以秦无衣对武功的专研，应当不会放弃与一位年轻的先天宗师对战的机会才对。

        而且，秦无衣虽然没有展露出来，但以他的性子，即便之前武功算不得顶尖，但换了“魂”之后功夫也必然一日千里，在同辈之中大约数一数二。两人对战，她便也可以借机观察一下温玉的武功路数，分明是一举两得之事。

        他为什么不愿？

        光影洒落在秦无衣房门前，如同一个半明半暗的罩子，罩住了其中的人心，让人看不透彻。

        黎镜心黑眸垂下，长长的睫毛同样垂落下来，显得心事重重。

        温玉看一眼秦无衣安静的房间，再看一眼黎镜心的表情，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在正阳派还会留几天，下次再行约战。”

        出口便是安慰之语。

        其实他来这儿，最在乎的还是师妹的安危，现在人仍然好好的，对他便已经是莫大的惊喜了。

        他看师妹低着头，总能想起她小时候自己受了委屈悄悄哭鼻子的样子，便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白色的帕子，慢步走到桌边坐下，是一派全然不同于他翩翩君子形象的潇洒与懒散：“云曜小时候便最爱板着脸一板一眼的说话做事，我便和他正相反，招猫逗狗、爬墙上树，没有不做的。现在他懒散了许多，我也同他学了些唬人的“君子风度””。

        见黎镜心转头看过来，他轻轻笑了一下：“放心，琉光派的弟子今日都去了青云擂，没有人在。”

        他将腰间佩剑摘下，拿帕子一寸一寸擦着：“在外人面前装一装，能省许多麻烦。师妹这次失了记忆，可别觉得我便是个正经人了。”眨了眨眼睛，里面一派笑意。

        黎镜心知晓他有话要说，也不打断，却没想到他擦完剑，便把剑柄放在了她手里，仍然笑着，话却锋利：“无故生疑，是师妹的处世之道，我并不想干涉，但我却不想你不信我和师父。”

        他将黎镜心的手一抬，剑刃便到了他的脖子上：“别有所图者虽能舍弃一些东西，但没有达到目的前必然会在惜自己的性命，但今日你杀我，我绝不会有半句阻碍之言。”

        手指划过剑锋，一抹血色出现在剑上：“你看，这剑很锋利。”

        黎镜心原以为温玉便同他的名字一样，却没想到他骨子里还带点疯，说的话也是一针见血——她确实是无故生疑，但若事事都要有了痕迹再怀疑，恐怕这世间也早就没有黎镜心了。

        只是，“你想让我信你？”

        温玉还没回答，秦无衣的房门忽然开了，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秦无衣像是没有看见眼前这一幕，只看着黎镜心，道：“我有事寻你。”

        黎镜心没说话，反而是温玉遗憾着把剑刃夹走，道：“罢了，今日怕是说不成了，晚上我再来寻你。”

        说完收好剑，闲庭信步般离开了。

        仿佛方才发疯的不是他。

        黎镜心便转头去看秦无衣，想知道究竟有何事，秦无衣却半晌没有说话，再开口时声音里有种难以忽视的艰涩：“我找到了一条记载，对噬心蛊可能有奇效……不过尚未经过验证。”

        黎镜心：“什么方法？”一边观察秦无衣的表情，见他眼眶发红，心中纳罕。

        秦无衣垂眸：“……有些复杂，等会儿我把卷宗给你。不过，有另外一件事。”

        他伸手，黎镜心才发现他手上拿了一张白纸，上面写了字，薄薄一张，在微风中被轻轻吹起一角。她走过去接住，看清了上面的字，眉头渐渐皱起——上面是正阳派后厨的规制。

        正阳派门派弟子有六七百人，后厨也不在一处，比如内门与外门的厨房便是分开的，若是有外派弟子前来，便是由几个大厨房分派管事和弟子，临时组一个小厨房负责。例如这次青云擂期间琉光派弟子的饮食，便是由那一处临时小厨房负责。

        而这样的临时抽调，人都没有熟悉过来，更不要说做事。因而相较于规章制度更为严密的大厨房，便容易多出许多纰漏。

        秦无衣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卷宗是我在正阳派的藏书阁拿的，等会儿还要还回去，所以只能把内容抄下来。”然后便说起这厨房规制里的不妥：“我之前中毒，是一位同门下的毒，那毒药尤为特殊，恐怕便是送菜的正阳派弟子交给他的。”

        他低头看着两人的袖子贴近，微微后退一步。方才黎镜心为了接那张纸，走到了台阶上，离他只有不到半臂，他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的奢靡香气。远一点便没有半分味道，只有离得近了，才能轻轻嗅到一点，他也只有黎镜心走过来时风吹着送过来时闻到的那半分，转瞬即逝，似一场幻觉。

        他察觉到自己失控的心跳，隐晦的伸手按了按心口。

        “便在这里查起，几日内必有结果。”

        虽然来不及解她身上的蛊，但她父兄如今都是先天宗师，无论如何也不会看着她痛苦，他何必忧心？

        黎镜心不知他心中所想。于她而言，通过幻境最稳妥的法子就是安全无虞的活到寿终正寝，有一个在背后暗暗盯着她性命的幕后之人，是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这次她有神魂之力保命，下次呢？

        “既然如此，不如现在便去。”

        转身便要走，发尾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那股奢靡之香又传了过来。秦无衣摁住她的胳膊，见她停下，便飞快松了手：“你带件兵刃再走。”

        黎镜心被温玉叫到院子里回忆四海剑派的招式，桌子上只放了温玉随手削的一柄木剑，剑身纤细轻薄，并没有开刃。

        其实她腰封上缝制了许多暗袋，不乏防身的手段，但不好同秦无衣明言，便点了下头。秦无衣却已经把自己的长剑递给了黎镜心：“此剑名澄心，剑有灵性，若是无法力敌，便将剑解封，它会护你。”

        黎镜心想到那日晚上刺客剑上的黑气，便没有拒绝，谢过便走了。

        秦无衣其实是想同黎镜心一道去的，但过一会儿便是藏书阁更换守卫之时，防守最为松懈，他需要趁这个时候把卷宗还回去。

        等到他有惊无险的把卷宗还回返回房间时，却看见自己房门前等了一个人，天黑之时只模模糊糊看清一个人影，手里还端着一道托盘。

        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尽管理智告诉他那人并非是黎镜心，秦无衣还是不可抑制的加快了脚步。

        待走到近前时，那人也注意到了秦无衣，惊讶之下跳了起来，手上托盘一晃，白瓷碗倾斜了些许，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哎呀，还好没洒出来，我的功力还是有进步的。”是之前给秦无衣送粥的那名后厨弟子，他先低头仔细看了看手里的托盘和瓷碗，见没有洒出来，狠狠松了口气，才对秦无衣道：“秦师兄，黎师姐让我送来的粥。”

        脸上带着笑，很开心的样子。

        自从上次黎师姐说那是最后一次，他们都以为这事要凉了，结果今天傍晚黎师姐又来了厨房，他还真是有点高兴，可能天下人都爱见“有情人终成眷属”？

        “秦师兄，诺。”

        秦无衣却迟迟不接，令他有些疑惑。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那碗粥的白在这暗色里显得更为明显。粥米有些凝固，显然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她呢？”

        那弟子反应了一下立即道：“黎师姐被温玉温师兄叫走了，说是早就说好了要同她一起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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