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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马车空间不大,  里面的案几上只燃了一盏灯。

        狭小的空间里满是昏黄的烛火,  谢婉宁慌不择路,  她现下什么都想不到了,  她只想逃走。

        谢婉宁回过身,  她刚刚拉开马车帘,  只能瞧见外面墨一样的夜色,  只有些路两旁的灯笼透出些光亮来,谢府的马车就在不远处。

        她还没来得及再挪动一步,身后就有股很大力量的拉扯,  脑子里异常清醒的现出一个想法,她逃不走了。

        接着谢婉宁就觉得身子凌空,她直接被陆起淮拽了回去。

        只不过马车空间太过狭小,  她回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案几,  案几上的茶具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响声,然后重重地跌落回陆起淮的怀里。

        谢婉宁的胸脯起伏很大,  她瞪大了眼睛,  他力气是如此的大,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她腰侧的手,  虽然她刚刚不小心碰到了这么多坚硬的东西,  却一点都没有伤到,是他的手将她紧紧地揽住了。

        陆起淮方才见她忽然间落荒而逃,  气的脸色铁青,他一下子就将她给拽了回来,  还是没有忘记用胳膊和手将她保护好。

        原本一直守在外面的马和却吃了一惊,  甚至张大了嘴,他是陆起淮的贴身手下,目力自然极好,虽然就那么短短的一瞥,他就已经看清了马车里的情形,是谢姑娘想走,自家大人却伸出手来将她给拉了回去……

        若是有人细瞧马和的神情,就会发现他现下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他瞧的那么分明,自家大人何时那么粗鲁的对待过别人,活像个强抢良家妇女的坏人。

        接着就是重重的声音,马车甚至都微微晃了起来,守在一旁的侍卫们也惊讶的抬起头,大人在里面都做了些什么,然后私下里交换了神情。

        马和接着就瞪了一眼他们:“退后五步,”然后自己也低下了头,后退了几步,一个模糊的念头隐隐出现,自家大人清苦这么多年,若成亲了的话,也挺好的。

        陆起淮现在还穿着朝服,绯红色的官服,上面绣了云雁的图样,他面容俊秀,是她极喜欢的相貌,可现在她却不敢看他。

        谢婉宁的身子都微微颤抖了起来,这次是不是真的完了,自己的那些事情都要掩藏不住了吗,他这样的聪明,他一定会都弄清楚的。

        陆起淮面色发青,他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她那样慌不择路的逃走,她这样的怕她,一贯娇嫩的身子都发起抖来。

        手骨刚才不小心撞到了案几的角上,痛感如此清晰,陆起淮渐渐冷静下来:“我只不过问了你梦里有没有梦见什么关于你的事,你怎么就怕成了这个样子。”

        陆起淮强迫自己用极温和的声音,他怕自己逼急了她。

        谢婉宁没有吭声,马车里陷入了安静,案几上的蜡烛滴下蜡油来,一滴一滴,啪嗒的声音,留下了血一样的痕迹。

        昏黄的烛火打在谢婉宁的侧脸上,投下了长长的阴影,睫毛纤长,肌肤如玉,她整个人忽然显出一股近乎荼蘼的妖媚。

        陆起淮看她落了阴影的脸,他觉得心口隐隐发痛。

        他只不过问了那样一个问题,她就有这样大的反应,这说明,她确实在梦里梦见了她自己,可是到底是梦见了什么,会叫她怕成这样。

        陆起淮不敢去想,据她说梦里谢家倾颓,谢昌政身死,谢府一个顶事的人都没有,她会何去何从,以至于他不过问了一句她就吓成这样。

        她脸上的红润渐渐消退,越发白皙,他看着心疼极了,他松开了揽在她腰侧的手,然后细细地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水:“你还记得以前我同你说过的话吗,不要怕,我在。”

        谢婉宁听见这话终于有了反应,她的身子渐渐不抖了。

        陆起淮又接着道:“你相信我吗。”

        谢婉宁终于抬眼去看他,绯红色的官袍实在很适合他,衬的他越发俊美,她……是相信他的,自她重生以来,他就一直在她身边。

        她甚至是近乎变态的依赖他,信任他,她从未如此的相信过一个人,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就算他之前那么强硬的对待她,在醉欢楼里那般……她也没有责怪他,她从来不懂什么是爱,但她珍惜这种从未有过的依赖感。

        谢婉宁看着陆起淮,那样认真的目光:“陆起淮,那你相信我吗,”她一面说着话一面眼泪就掉下来了。

        陆起淮眉心的皱痕忽然淡了些:“我怎会不信你。”

        我若不信你,又怎会在这听你说那预知未来的梦。

        谢婉宁的心里生出一股近乎感激的心情,他相信她,他竟然真的相信她,若是她同旁人说了这些事,恐怕他们会将她看作疯子。

        可她不能将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说出来,谢婉宁看他衣服上的图样:“梦里……我只梦见了你在大同受伤的事,还有就是谢府满门衰落了,其他的,关于我自己,我都没有梦见。”

        前世她被迫嫁给赵彻做妾室,那样的事她实在说不出口。

        陆起淮自然不信:“那你方才怎么如此大的反应。”

        谢婉宁寻了托词:“我想起了梦里的可怖场景,若是那些事真的发生了该怎么办,我怕,”她是真的害怕。

        烛火下谢婉宁的唇瓣早已失了血色,陆起淮不忍心再逼迫她:“不会的。”

        “既然如今你都梦见了并且告诉了我,就算那些事是真的,我也不会叫它发生。”

        “你说了,你相信我的。”

        谢婉宁看着他坚定的目光,然后点了点头,前世的事一定可以改变的。

        陆起淮又扶了她坐在原本的绣墩上:“大同的事你不必挂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只不过谢府的事……你在梦里可瞧见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谢婉宁摇了摇头,前世谢昌政没的早,陆修一早就收拾了谢府,如今重生,好些事情都变了,她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时候了。

        “我没有瞧清楚,不过应该快了。”

        烛火忽然跳了一下,陆起淮点了点头。

        “这件事,你谁也不要再说了。”

        谢婉宁重重的点了头:“除了你,我不会同任何人说的。”

        陆起淮听了心里闪过异样的感觉,她待他还是有些不同的,他知道她还不喜欢他,不过来日方长,他等得起。

        陆起淮看了看她凌乱的衣饰,方才不小心弄到的:“你略收拾收拾,这就出去吧,外头时候也不早了。”

        此时马车里也没有镜子,谢婉宁也不知道哪里乱了,只能整理衣服。

        陆起淮忽然抬起手扶了扶她发上的簪子,然后又理了理她的乌发:“如此便好了。”

        谢婉宁的耳根处忽然红了起来,然后慌乱的点头。

        烛火昏暗,陆起淮瞧的不甚清楚,自然没有发现:“好了,出去吧。”

        谢婉宁抬手撩开藏蓝色的帘布,刚迈出一步,想了想还是转过身来:“现下这一别,再见就是几个月以后了,一路平安。”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可爱的小兽,方才那股子妖媚荼蘼都不见了,只剩下清亮,陆起淮的心忽然变得很柔软:“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这次我一定会娶你回来,不愿意也得愿意,他想。

        谢府的马车里,山栀就瞧见了自家姑娘泛红的眼角,然后什么话也没说,转头吩咐了车夫,做奴婢的,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即可了。

        ……

        谢府正房里面,杜氏正吩咐了下人将夏日的衣裳都拿出来晒晒,正好今日晴朗,难得的好天气,再加上过几日便穿得夏日的衣衫了,正是合适。

        东套间里,下人们一拨一拨的开了妆奁箱子,然后拿到外头去晒。

        谢婉宁神思有些恍惚,那日马车内的情景一遍遍的浮现,她现在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信了她。

        杜氏这边正忙活着,才看见谢婉宁在发呆:“女学里的课业可都写完了。”

        谢婉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然是写完了的,娘。”

        杜氏抿着嘴儿就笑了起来,这孩子方才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提起这女学,杜氏心里乐开了花。

        女儿早些年一贯是个备懒的性子,不爱读书,但是自从陆起淮做过夫子以后,自家女儿的成绩就提了上来,如今也保持的很好,她出去也有面儿,谁见了不夸一句。

        一拨拨人走来走去,难免就带了灰尘,杜氏心疼自家女儿:“宁宁,这屋里乱的很,你不如出去玩玩。”

        杜氏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你大姐姐可就要成亲了,现在忙着刺绣,你若是实在闲的慌,不如去陪陪你大姐姐。”

        谢婉宁听了终于露出笑意,谢婉容的婚事是自小定下的,如今她马上就要从女学里结业了,吴清又等了那么些年,自然等不及了,就等着谢婉容女学结业好娶她过门呢。

        靖宁侯府一早就派了人过来合日子,两家人知根知底,自是无比欢喜,立时就定下了个黄道吉日,如今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谢婉宁有些感慨:“时间过得倒快,还好大姐姐这门婚事是从小就定下的,大伯母该是一早就给大姐姐攒嫁妆了,若不然这么赶时间,怕是有些来不及。”

        杜氏就睨了她一眼:“娘如今才知道,我的宁宁懂的倒挺多,我看别家的小娘子若是嫁了出去,家的姐妹可都是舍不得的,哭的不得了,”话里话外都是促狭的意思。

        谢婉宁没有不好意思:“宁宁自然舍不得大姐姐,可未来姐夫人品稳重,人又生的高大俊朗,大姐姐嫁过去只有享福的,可比留在府里好多了。”

        她这话可没有掺假,顾氏有些时候确实令人生寒,杜氏拧了拧谢婉宁的脸颊:“能说会道。”

        谢婉宁俏皮一笑:“娘,女儿可都是跟您学的。”

        日光下的女儿五官精致无双,才十五岁的年纪就有了好些妇人都没有的娇媚,堪称绝色,杜氏看了都愣了一下,这样的容色,实在叫人心惊,还好谢府势大,还好自家女儿有个身为次辅的祖父,若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杜氏就叹了口气,女儿也到了寻亲事的时候了,她还一点着落都没有,将来一定要给宁宁寻个护得住她的夫君,杜氏的头疼的很,这样娇娇的女儿,什么人都配不上:“娘的娇娇,也不知道你将来的夫君是什么样儿的。”

        谢婉宁愣了下:“娘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杜氏幽幽地道:“你也到年纪了,娘和你爹都要操碎了心,还是没寻到合意的。”

        杜氏接着又说:“宁宁,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恨不能将心掏出来给子女。”

        谢婉宁的鼻子忽然酸了起来,她靠在杜氏的怀里,那样温暖的气息,独属于娘亲的气息:“娘,女儿可不想嫁,女儿只想陪在你和爹爹身边。”

        杜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说的什么浑话,你还能一辈子留在我和你爹身边不成,到时候你可成老姑娘了。”

        谢婉宁用头蹭了蹭杜氏的胳膊:“娘,”她想起嫁人就头疼,她这辈子没有嫁人的打算,倒不如做个老姑娘,还过的自在。

        杜氏摸了摸自家女儿乌沉沉的发:“不急,多留你在府几年也好,”她也舍不得,如今好些人家的姑娘都多留了几年在家里,也好慢慢寻合适的女婿。

        杜氏说到这里想起了些什么:“前几日你大伯母收到了金陵城的信,说是你大伯父今日就要归京了。”

        谢婉宁从杜氏的怀里起来,如今大姐姐即将成亲,大伯父自然是要回来的,他在金陵城谋的是清闲的缺儿,还有上峰,是可以请得了假的,能在京城留上好一段日子。

        谢婉宁忽然想起上次谢德政归京带回来的那个妖妖娆娆的十七岁的妾室,怕是这回回来是消停不了的。

        杜氏看了看箱笼里剩下的衣裳:“你快先出去吧,寻你大姐姐玩会儿去,可别呛到了。”

        谢婉宁甜甜的笑了下,这样的日子可真好。

        ……

        目光以下是层层的汉白玉石阶,外围则是朱墙上的黄色琉璃瓦,日头很好,琉璃瓦发出耀眼的光,深宫内一片庄严肃穆。

        汉白玉石阶上是一溜儿穿着朝服的官员,陆起淮身穿绯红色官服,负手而立,静静地立在最上头不言不语。

        这如今谁不知道皇上早已不来上朝了,全部事务都交由陆首辅处理,现下陆首辅正坐在金銮殿一侧的耳房里批着奏折呢。

        陆大首辅,可以说是一手把握朝纲,却无一人敢说话。

        偶尔有路过的官员看着挺拔的小陆大人,人实在生的俊朗出众,奈何与那狗贼同流合污,明明心里不屑的紧,面上还是堆了谄媚的笑:“小陆大人,站在此地可是等谁。”

        陆起淮颔首:“日头下的琉璃瓦好看的紧,我多瞧一会儿。”

        那官员听了后摸不着头脑,也看了不远处泛着金光的琉璃瓦,然后被晃的眼睛发花:“小陆大人好兴致,下官一早约了王大人,就先走了。”

        陆起淮看见了他脸上的笑,然后点了点头:“刘大人自去忙吧。”

        刘大人弯腰走了,他看着那琉璃瓦,没敢说出话来,日日都来上朝,这琉璃瓦都瞧的厌烦了,怎么小陆大人还瞧的津津有味。

        想着想着他就撇了唇角,去他的小陆大人,与那狗贼一丘之貉,净做些恶事儿,这样轻的年纪,就爬到了现在的地位,背地里指不定沾了多少人的血,真叫人恶心。

        谢亭章到底年岁大了,如今穿了一重重的朝服,脊背都有些弯了起来,只不过精神头还很好,他自然瞧见了汉白玉石阶上树一样挺拔的陆起淮:“陆大人。”

        陆起淮的神情敬重起来,然后拱了拱手:“谢大人。”

        谢亭章抚了抚胡须:“如今天气越发热了,陆大人在这儿晒到了可不好,过不了几日就要外出了,还是当心些好。”

        陆起淮笑了下:“多谢大人关心,起淮方才站在这里愣神了,”他接着话头一转:“听说春熙路的羊肉汤极是好吃,谢大人有机会可一定要去尝尝,”他说完这话就拱了拱手走了。

        谢亭章笑了下,然后也看了看朱墙上的琉璃瓦,一直走出了宫门,谢府的马车一早就候在外面了:“老爷,可是直接回府。”

        谢亭章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听说春熙路的羊肉汤很好,去瞧瞧,外面日头烈,走路小心些。”

        小厮拱了腰行礼,然后换了条路驾了马车。

        春熙路的包间里,小二刚刚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二位大人,这汤来了,您二位可赶着紧吧。”

        陆起淮拿起兽耳酒壶给谢亭章倒了碗酒:“今日还真是巧,竟然就在这儿遇见了谢大人,这儿的羊肉汤可鲜的很。”

        谢亭章道:“陆大人年纪虽轻,行事可不然。”

        陆起淮面色清冷,却自有一股敬重:“谢大人但请放心,这里都是我的人。”

        谢亭章就喝了酒:“陆大人缜密,老朽佩服,只不过此番是为着何事……”

        陆起淮端正了身子,眼神清亮:“谢府之安危存亡,”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谢亭章的面色也凝重了起来,他紧紧握着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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