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宿敌

一片雪花偏飞入石亭，落在岑芜茗面前的半杯酒液上。李暮云眼随那雪花垂落，白色的晶体渐渐被浸染成红色，融进了酒里，李暮云的眼里，仿佛也有什么东西融化了，让人看不清，猜不透。

        岑芜茗突然觉察到了什么，喉间如梗，却问：“他取到了么？”

        李暮云伸手入怀，抽出时右手紧握，送到岑芜茗鼻下，摊开……幽碧的光辉无忌四溢，隐约中，丝丝碧络在月白色通透的包裹中神秘变幻。

        岑芜茗倒吸了口凉气，只觉四肢发怵，心乱如麻。电光火石般的，她好像明白了一切，又好像什么也未看穿。

        顷然而坠的雪花被山风吹进石亭，扑打在亭中人的面庞。岑芜茗却觉着冷的不是身体，是心。

        “你……便是那女子的孩儿？”她似问非问。

        李暮云收回手掌，将夜明珠还入怀中。双眸，始终未从岑芜茗脸上移开，只听他字字道：“你不该喜欢我的……连我酿的酒，送的狐，你都不该喜欢的。”

        岑芜茗怔了怔，突地大笑出声，原来，藏在胸口的心，伤得深，真的会滴血。

        凄绝的笑，让李暮云的心神，有些乱。他眉间紧锁，不发一言，期望的断绝，并不如他想象的干脆。

        良久，岑芜茗才止住了笑。她以为自己会笑得流泪，眼里却空洞。她端起半杯残酒，酒液在寒风中已微凝。四目相对，她问：“梅酒……献予师尊的梅酒，是你下毒，是也不是？”

        突来的担忧，让李暮云抿紧了嘴唇，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怯懦了，他害怕了，害怕这个女子，恨他入骨。

        可此时的岑芜茗已经顿悟，她慧根不深，却不痴傻，今晚之前，是被心中的贪恋迷了双眼，叫她辩不清真伪。她可以原谅他的利用，因为她同情那位母亲，但她绝不能原谅有人毒害天山掌门，因为那是养育她的师父，是她唯一的至亲之人！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她冷冷的说，这样的冷漠李暮云从未见过，印象中，岑芜茗总是温暖活泼的。

        雪风穿透李暮云单薄的白色布衣，浸进肉里，钻进心里，李暮云的心，冰冷。

        “今夜，你杀不了我。”他淡然道。

        呵，杀不了，也要杀。

        岑芜茗冷笑一声，衣袖里悄然滑落一圈银色细软，那握鞭的手，催动内劲，起身，鞭头挥向对面的人。眼见软鞭已扫到李暮云肩头，那蕴藏的力量却衰竭，不只如此，岑芜茗整个身子变得无力绵软，竟使不上一分力量，无力跌坐。

        “你在酒里下毒了？”她质问，猫样的眼中燃着火。

        李暮云站起，在她身前蹲下身子，脸上却是没有一分得意神色，只温声道：“兑了些椿骨散，叫你用不上内力罢了。过得今晚便好了。”

        岑芜茗却只有冷笑，“你不杀我？”

        李暮云眼波流转，怅然道：“为何要杀你……若要你命，今夜便不会约了你为此处。”

        岑芜茗只觉后脊发麻，雪风里，额上竟也浸出汗来。

        果然，她最担心的，在李暮云口中成了事实，只听他说：“这会儿，强盗恐已攻上宝恋。”“李暮云！”岑芜茗声斯力竭，却再也举不起手中的雪芷寒鞭。

        雪风似也借了这亭中这势，嗖刮之声大作，吹得两鬓青丝凌乱，遮了双目。恍然间，见李暮云从地上提起一团白色毛球，白狐！是何时回到亭中？未及多想，却见李暮云振臂一挥，岑芜茗一声惊呼，却已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着看见白狐如断线风筝，被雪风吹落山中。

        李暮云转身，对她讲：“天山上的李暮云，今夜，已然死了。”说罢，走出石亭，慢慢消失在风雪中，头也不回。

        眼泪，终于浸湿了岑芜茗的眼角，披风下的身体，颤得厉害。

        李暮云，过了今夜，你我不再有同门之谊……我岑芜茗今生若对你还有半分情意，便堕入阿鼻，永受煎熬。你我再见时，便是宿敌。

        风雪卷起誓言，袭落宝峦。遍野的白，有一处却是红得耀眼。隐匿在山中的冰梅，花骨竟在一夜之间，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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