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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执念


红衫翠叶,林间祥宁凭添一分妖气。

        乔娇儿半倚在一株龙竹树茎,凤目微闭,耳听八面。得得马蹄声近,红衣女郞寻声看去,只见十步开外的野径上一匹棕马矗立,马上乘客锦衣紫冠,英姿勃发,想必世上美好的女子凝望这面孔时,多是心动不得自抑的吧,只是此时那一双明眸怒潮暗涌,叫人分不清是正是邪。

        乔娇儿立身,笑道:“费了心思摆脱你那如花似玉的红粉知己,只是这般远远地看我么?呵呵,我就这么好看?”

        锦衣男子目光略收,嘴角浸出一分得色。这女魔头倒也不傻,竟也猜得出我亮出青蛟剑的用意,不过是以此为饵,背过岑芜茗做笔交易。思付间,人已跃落马前,向那红衣媚娘说道:“现在只你我二人,再无须当面矫揉造作。”

        但闻他音色深沉幽魅,与之前一贯的清朗高亢判若两人。乔娇儿却是见怪不怪,说道:“时而是昆弥川边的乡下村夫,时而又是叱咤风云的西北剑客,你倒变得挺快!想不到你这扮音学话的野路子,骗起瞎子来,倒是得心应手。可惜,变来变去,在我面前,你始终是那个在深山长大的野孩子……李暮云。”

        “十年不见,你也未变分毫。”李暮云眉间似虹,眸中寒气逼人,冷漠如冰,空灵似珀。三年前销声匿迹的天山弟子,昆弥川边那双眼眸中的安静释然不再,锦衣华服下的骄纵纨绔不再,此刻那具历练后的风骨,映照出的,只是一身孑然,孤独。

        李暮云是阿莫,也是吕逸风,还可以是其他任何人,只要不是他自己,他便能活,便永远不必面对与那位满怀仇恨的女子,宿敌相见,一战生死的残忍。

        只是这突然闯入的女盗匪,扰乱了本应宁静的生活,不得以将弯月村的一切抛诸脑后,又不得以冒名顶替,扮做崆峒少主,为的,是可以陪伴岑芜茗左右,护其周全,在她安然度日之前……

        他本可以不留痕迹的消失,就如三年前无牵无挂地消失在宝峦峰顶的风雪中一般,然而,他最后却选择撕碎自缚的茧,了结今世的债……这一切,他道不清原由,唯叹,因命。李暮云暗叹着命运,凌历的眼色,也沉了一些,向乔娇儿淡淡说道:“此翻,是来取我命的吧?”

        红衣女子红唇上翘,“取你的命?哈哈,自你盗了宝物,烧了山寨,要取你命的多不枚举,还轮不到我亲自动手……你可知谁最想要你的性命?”

        李暮云自嘲道:“自然是大哥,凤梧尊者。”

        乔娇儿点头,“所以……若是将你整个人送到凤梧大哥面前,我乔娇儿可算为山寨,为大哥,立了件大功劳!”

        心中所想遂得印证,李暮云反而轻松,说道:“我自知是躲不过的。不过……你从昆弥川尾随至此,单单只为将我捉了回去邀功的么?”

        乔娇儿由来只为心仪之物花心思,若只是想捉了李暮云,早在昆弥川时便可动手,尽管不曾了解李暮云身手几何,胜算,却是有的。可她偏偏不辞劳烦地一路尾随,加之适才见到青蛟宝剑的又惊又喜,其用意再明显不过,她想要的,是李暮云当年卷走的宝物,不只是青蛟玉龙,还有垂棘天纲。

        这一则,早在崔七客栈相遇时,李暮云已了然于心,于是,才会相问,只盼答案如他想,便有转机。

        却见乔娇儿银牙一开,笑道:“还算有些自知之明,比起那些个宝贝,你的命,一文不值。未入世的古剑,未雕琢的宝石,我都要……你应该明白,我乔娇儿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李暮云说道:“你若得了这两件宝物,与我所为有何异处,大哥,他会放过你么?”

        “呵,问得好啊。实话告诉你吧,这回到南方来,本不是寻你,却是误打误撞,在市集中碰上了。说起来,第一眼见你的模样,着实让人吃惊,谁会想到一个拥有无价之宝的人会在乡下做一个不起眼的渔民呢?!不过现在想来,若是你腰缠万贯,招摇过市,怕是早露了行踪,又岂会相安无事的度过三年时光!这,倒是你的高明之处。”

        乔娇儿顿了顿,一双狐媚的眼风情万种,又说:“既然不是专程因你而来,即便我偷龙转凤,大哥再高明,也是不会知道的。”

        李暮云微蹙浓眉,原来,是在乡上贩鱼时暴露了行迹,惯不得这女魔头竟找得到这方穷乡僻壤。岑芜茗全以为这女魔头是为她而来,怎奈她名门之后也是徒有空名,身无长物,而强盗就是强盗,岂会作亏本买卖。想到此处,不禁暗叹一声,只为岑芜茗的孤独寂寞。

        竹叶厮磨的声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唇角略收,接过乔娇儿说的话,道:“如此要掩人耳目,那便是夺了宝,杀了我。”

        乔娇儿掩口笑道:“你倒不傻。本打算施计寻到你藏宝地域,怎料你那红粉知己倒先动起手来了,哦,我怎的就忘了与你说,那女子我可是见过的,而且也知道她便是天山派的大弟子岑芜茗,若她知晓整日陪在身旁的便是引来灭门之祸的叛徒李暮云,该当如何呢?”

        说到此处,乔娇儿故意顿了顿,见那俊美的男人凝目闭口,若有所思,显是被她说中了心事,不勉自得,问道:“甘愿涉险伴她身侧,莫不是……你喜欢她?若是用她的命换两件宝贝,你肯是不肯?”

        李暮云心下沉浮,不置可否,却说:“不必白费心机,你何时见我为谁就范?”

        乔娇儿将信将疑,笑容自然也收了些,不禁回想起多年前被她和山寨里其他小儿欺辱排挤的李暮云……他们哄他喝尿水,推他下山坡,剪乱他的头发,编歌谣戏弄他母亲……终于有一天,他们都开始后悔,有的甚至害怕,因为那个编歌谣的小孩儿,被一头雪豹啃得骨头也不剩!而那头年轻矫健的雪豹,乔娇儿曾不只一回看见,李暮云与它纠缠在一起翻滚玩耍。时至今日,她仍非常肯定,是李暮云让那猛兽吃了小孩儿。

        在遇见李暮云之前,乔娇儿从未这般想过,而此时,她却忍不住要猜想,若十五岁的李暮云没有远去天山,恐怕,今日能让天下人颤栗的,远不是她焚灵梵音,至少,在几岁的年纪,她远不如他心狠。儿时便如此阴狠的男人,会有真心么?即便有,奔命时,也是狠得下心的。也罢,倒省却了拐弯抹角,不如来个直截了当。

        转念间,又听李暮云说道:“我俩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李暮云点头,“待我安顿好岑芜茗,我自会与你有个交待。”

        乔娇儿冷哼,道:“你以为我会信么?”

        李暮云正色道:“不信,你可以一直跟着我。若想硬抢,未必得逞。”

        乔娇儿垂目,见那青剑在男人手中璞藻生辉,自有一股苍劲琼风,心下贪恋,抬眼说道:“你当我焚灵梵音的名头是无端得来的么?也太小瞧我乔娇儿的手段!想和我做交易,那便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资格!”

        话音未落,刚才还是风情万种的凤目,瞳孔突地紧缩,眼白之中,血色骤起,宛如白日妖孽。李暮云心中一凌,暗叫不好,正欲运功护体,盈盈歌声已止不住地钻进耳里。

        乔娇儿娓娓唱道:“伊人浮生花……卿云无名凰……恩怨半平生……情牵一世长……凄凄又泣泣……空悲寂……”

        竹林深处,突然漫延开的歌声若落盘珍珠,圆润饱满,清脆响亮,但凡世人听了,皆欲罢不能。

        李暮云被那词中意境吸引,心中一动,明眸渐暗,仿佛全身的力气正在弃他而去,连握剑的右手也向下垂了几分。见着对方心窍已开,乔娇儿愈唱愈美,红袖皓腕在面前翻飞,红裙下的身子卷曲如灵蛇,恍若想要将李暮云的魂灵死死缠绕,直到呼不出一口生气。

        恩怨半平生……情牵一世长……乔娇儿回回地唱,李暮云不能自已遍遍地听,尽管知道这女魔是将阴寒内力化为音波,融进这音律,由耳及心,左右生人思绪。可这词,如同是为他所作,字字不设防地钻进心里,荡开涟漪。

        乔娇儿走近已深陷迷阵的年轻男子,暂停歌唱,厉声道:“这样的本事也配与我做交易,笑话!说!垂棘天纲在何处?玉龙宝剑在何处?”

        问话从乔娇儿口中吐出,仿佛瞬间化作无数小虫,钻进李暮云的身体,啃蚀他的骨,痛苦不堪,只想快些说出答案,让那些小虫不再撕咬。但,这自然是不能讲的,李暮云握剑的手紧了紧,试图将真气散尽全身,破了音波邪气,无奈气力却在不断地外泄,仅能立在原地把持自身。

        他心中后悔不应该对那歌词着迷,不觉额前渗出细珠,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慑人心魄的阴力使了九分,眼前的男人却还能支持若许,乔娇儿讶异之余,暗道,这李暮云神智尚清,天山派的内功心法当真了得。眉间一转,伸手去夺他手中青剑。

        李暮云看在眼里,持剑相格,将乔娇儿伸过的手削了回去,脚下却是不由自主地向旁退开几步。乔娇儿一拍双手,正欲将轻哼转为高歌,让李暮云彻底沦陷,却见眼前的竹林中,偶现一抹淡蓝,轻轻的,朝二人所在走来。

        岑芜茗?!

        李暮云心中一紧。

        失神的双眸,僵硬的步伐,还有看上去绵软无力的身体,落水昆弥过后,李暮云第二回看见岑芜茗的失魂落魄。

        是被乔娇儿的歌声迷惑了么?若真如此,适才,她应该就在附近,那么,她已知道我是谁?!隐隐担忧的情绪涌上心头,李暮云却不及多想,担心乔娇儿会对她不利。

        寻着幽魅之声,岑芜茗慢慢走近歌者,止步在李暮云身畔。无力垂下的左手,鲜血淋漓,但她仿佛不觉得痛,清秀的面容,只呈现对美妙歌喉的欣赏。乔娇儿冷眼相看,红袖拂过,左手五指已稳稳抓住岑芜茗脖颈,只需稍稍用力,那纤细的曲线便会折断!

        李暮云大喝:“住手!”

        剑若青芒,刺向钳制女人的手臂。

        若在之前,这一剑,乔娇儿定会收手自保,可此时李暮云刺出的一剑,招式不正,力道不足,全因经脉的麻痹,乔娇儿右手二指金甲弹在剑身,只听当一声脆响,李暮云只觉虎口一麻,把持不住,眼睁睁见那剑身偏向一侧,连同整个人,端端地被击退三步之遥。

        乔娇儿干笑几声,说道:“你已自身难保,还想救别人么?我再问你,剑和珠子,藏在何处?你不说,我便杀了她!”说着手上一紧,岑芜茗的脖颈明显伸长了一些,面上却仍是恬然淡定。

        李暮云暗暗握拳,说道:“你杀与不杀,我都是不会说的。除非,你答应我的条件。”

        “呵,死到临头还嘴硬,好,那我便杀了她,反正这个天山余孽总是要杀的,当初麻子失了

        手,这回,她可再没这么好的运气!”

        乔娇儿说罢,松开箍颈的左手,反向岑芜茗胸口划去。

        “你……”后面的话还未喊出,李暮云已是心惊。

        他以为乔娇儿仅留两支金甲的左手会刺破岑芜茗胸膛,然后托出一枚血腥温热的人心,然而,他看到的,是一只血手,钳制住了那具杀人皓腕!

        乔娇儿此时的惊诧不压于李暮云,只见她凤目圆瞪,神色,竟有三分慌张。

        眼看岑芜茗那双暗淡的黑瞳竟突然有了些生气,让世人丧胆的女强盗,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一刹之间,思绪纷乱可以堵脑,但,干净利落的动作只有一个,那便是将金色手柄的短剑插入仇人胸膛!

        乔娇儿的面色头一回这么糟糕,尽管脂艳唇红,仍掩饰不掉那分颓败。胸前的伤口泊泊流出鲜血,她想运气封闭穴道,血气却上涌,从口中溢了出去。

        岑芜茗甩开那手,单立原地,再看时,哪里还有些许失魂的模样,那样的冷漠无情,是手刃仇人后应有的嘲讽与唾弃。

        “你……使诈!”乔娇儿捂住伤口,质问蓝衣女子。

        “已上过你一回当,难道,还要上第二回么?”

        岑芜茗轻轻说着,径直朝乔娇儿走去。她要她死,不想再听她言。

        见那三丈银鞭抖落,乔娇儿不禁焦急,如今被伤要害,一旦不慎,便要败血而亡,着实不能再战,突地计上心来,向岑芜茗说道:“妹子,你好糊涂,真正的仇人不杀,却要取我的性命!”

        岑芜茗步子一顿,又听她说道:“当年将天山派入山路线、沿途机括一并出卖给燕荡山的人,此时便在你身边,你就这般熟视无睹?”乔娇儿转头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锦衣男子吼道:“李暮云,你敢做不敢当么?!”

        李暮云不语,只侧目看着蓝衫女子侧影,那清冷的面容,在听见李暮云三个字后,隐隐有种道不明的情愫在眉间游移。

        他以为,她仍是动情的。而她口中的话,却又无情。她说:“雁荡山的强盗皆是我岑芜茗的仇人,天山派的叛徒,更是我岑芜茗的宿敌。你们的性命,我视若草芥,都是要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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