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 心魔

目送梅若兰一步三回头的向着朝霞深处走去，宋雪晴站在晨风之中，忽然觉得有些凉意扑面而来，下意识裹了身上的衣衫，才陡然发现，冷的不是身。

        到了她这个份上，寻常天气的变化已经没有任何的影响，冷热寒暑，早已从记忆中褪色。

        “这丫头人是不错，知道感恩，也有忠心，可惜不在你身上。”

        宝尊忽然就起了说话的兴致，半月不曾张口，这突然冒出来，倒是吓了她好大一跳。

        “知遇之恩怎么比得上救命之恩？况且云水瑶在她心里已经死了，自然更觉得亏欠……你不也是如此么？前世看着我自寻死路，其实后来后悔了吧？”她笑的淡淡。

        宝尊沉默了一会。

        他承认对她一直都有功利的心态，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都不是他真正臣服的主人。前世他不是没有机会点醒她，只是觉得没必要……既然没有举霞飞升的可能，那么结局是如何的又有什么差别？总归是一死，他想看看，她会如何选择。

        人类的心思他无法明白，喜怒哀乐嗔痴怨，这些都太过复杂。他毕竟不是人，对此也会感到好奇，那时的宋雪晴对他来说，就好像一个实验品。他透过她的眼睛她的心，却感受那些人类隐藏的最深，也最直观的情绪。他一直以为她是怨恨这个世界的，可直到她有了死志的那一刻，他方才发现，逼得她发疯的不是那浓重的恨意，而是被深埋进心中的善。

        他后悔吗？

        这很难说，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样才叫做后悔。宋雪晴把他当成一个人，但她忘了，他并不是。

        “你死后，我就回到了仙府之中，从未想过这些。”宝尊犀利的道：“后悔的不是我，而是你。”

        宋雪晴伸手搓了搓脸颊，揉的面颊白里透红才作罢。宝尊说的对，她其实从一开始就后悔了。她只是不甘被人害死，但重生后亲手杀掉第一个人，她就再也不是她了。

        那个人不是她的仇人，而是一个魔修。她杀他没什么心里负担，谁让他先打了她的主意。但真正了结掉一条性命，虽然并不无辜，她仍然感到心中难以掩饰的自责。

        杀人犯法，杀人偿命，这些深刻在她脑海中的大道理，在这个世界却一点用都没有。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前身连只鸡都没有杀过，最多拍过苍蝇打过蚊子。她一个连老鼠经过都会怕的尖叫跳脚的小女人，居然毫不手软的杀了人，这心里，能好受就怪了。

        她很后悔，后悔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悔重生，后悔想要报复。

        再后来，杀的人多了，她渐渐就麻木了。她告诉自己她做的没错，杀得都是该杀之人，从未错杀无辜过。这的确也安慰了她一段时间，直到她遇到一个姜家的少年。

        他用剑对着她，说她是女魔头，要为民除害。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生可笑，原来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却还要巧立名目，找诸多借口让自己觉得，还可以回到原来，做那个单纯的，平庸的自己。

        然后她就疯了。

        她将一切都归结到姜家人身上，是他们逼得她落到如此地步，是他们让她连一点点幸福都不可以拥有，连她最后那点剩下的自尊，都被剥离的一干二净。

        人死的时候，会看见什么？别人她不知道，但她自己，在临死的那一刻，回味自己的一身，却发现，她重生之后，就再也不曾真正的幸福过。

        那时候，她没想到，自己还可以重新来过。

        灵根变了，突然整个世界也跟着一起改变了。她隐约知道，这一次对先天之气的充分利用，让它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异变，磨去了她的两条无用的灵根，让她成为族中的天才，备受关注。而后，爹娘的命运就发生了改变，进而她努力修行，想要保住这种“幸福”的局面，继而从宋西成手中得到十方剑，又因着十方剑，得到了进入蜀山剑派的契机。

        这一环扣这一环，就好像是被人安排好了似的。

        她不在乎是谁操纵了这一切，她只想保护她想保护的人，守住她想要的幸福生活。

        她其实并不是天生的剑修，而是前世的数百年人生历程让她懂得，想要得到，就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那些无谓的善良，所谓的道德守则，没用的后悔，从来约束的都是凡人。

        她修的是道，不是佛！她的道便是剑！剑，乃凶器，紧握着凶器的自己，有何资格伪善？

        所以，当她再一次提起剑，斩杀郑氏兄妹的时候，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是的，她想起来了，郑氏兄妹前世同样也是死在她的手中，只不过提前了数百年，他们还没有成大气候，便夭折在她的手下。

        她已经感受不到懊悔的情绪，更不会觉得残忍。

        但因为救人而害了另一个无辜的人，她却依然无法接受。郑冠英并不该死，他那样小心翼翼的讨好她，毫无怨言的跟随在她的身旁，却因她自视甚高，盲目出手而陨落。

        所以，那成了她的心魔。

        先前她并没有战胜这心魔，其实只是压制了，深埋在内心深处，一直都在。

        当梅若兰沮丧的对她说，想放弃修真，想做回凡人的那一刻，她陡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和她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她还要比自己强一点！

        至少，她可以面对自己的懦弱，哪怕是选择退缩，都比她假装视而不见来的更高尚！

        云起云散，日出日暮。

        心魔散！

        霞光之下，女子双眸紧闭，姣好的身段影影绰绰，胸腔中陡然似有什么断裂了一般，发出“砰砰”的清脆声响。她用以束发的百丈绫飘飞而出，随着周身的气旋在她身侧急速飞舞起来，渐渐形成一条红色银河般的真空地带！

        磅礴而宏大的气势陡然自她身上散开，余威震慑的山地都仿佛抖动起来！

        下一瞬，她周身入龙卷风般狂暴的气势忽然一收，百丈绫像一个一瞬间迷失了方向孩子，停在了空中，过了片刻之后，方才缓缓飘落，落在她摊开的柔嫩掌心之中。

        她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金光散去。伸手撩开了散乱披在脸颊两侧的发丝，眉头微蹙，指尖一点，百丈绫便翛然回到了她的脑后，如同有一双无形的手将青丝盘起，将之缠绕在发髻上。

        召唤出十方剑，轻抚着剑身，将它收缩得如筷子般粗细，扬手轻轻一挑，捞起没有缠紧的几缕落发，轻轻饶了几圈，插入脑后的道髻中。

        “祝师兄，请出来吧！”她侧过身，扭头唤道。

        冷漠的男子扬着眉头出现在她的身后，渐渐走近。他的步子不急不缓，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会被发现，镇定自若。他的样貌是真是平凡，然而一双眼睛却生的极美，斜斜上挑的狭长凤眼入骨勾魂，黑亮的眸子却如星辰一般灿烂。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怎么这样不小心？”祝桥面上没什么表情，盯着她看了一会，才张口轻叹。他的声音没了往日的低沉，实在算得上清越，极是悦耳，语调听着似乎是关切，却充斥着戏谑。

        她扬眉，挑了挑，心里觉得烦躁：“祝师兄，你到底是谁？祝师兄，你认识我，对不对？”

        他却勾唇一笑，可即使笑容，也让人觉得微凉，薄唇轻启：“你猜？”

        这人，真是可恨！宋雪晴心里真是恨不得能对他严刑逼供，可问题是，看他那副淡定悠闲的样子，自己多半是打不过他的！

        “他到底是哪一尊大神？竟然能够将我的神识压下，控制在极小的一个范围之内……”宋雪晴同宝尊吐槽：“如果说是元婴真君，那未免也太奢侈了。小小一个炎火门，有必要安排一个元婴修士来卧底么？再说了，除了蜀山剑派的几位师叔师伯，我也没有见过几个元婴修士了，他的路数也不像玄天宗的啊……宝尊你帮我想想，我到底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人啊？”

        宝尊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他又没在外边长眼睛，怎么可能看得到？他所依凭的，不过是她记忆中的画面罢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

        他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将小火揽在怀中。他虽没有实体，但只要是放在乾坤鼎中的任何东西，他都可以触碰的到。轻轻地抚摸着它光滑的皮毛，感受着这个女人烦躁的即将炸毛的心态，方才悠悠然的开口：“小火说，这个人身上有灵兽的气息。”

        小火……说？

        宋雪晴目瞪口呆，这算是提示么？这是什么鬼提示！

        有灵兽的气息怎么了，这世上的修士谁没斩杀过妖兽，捉过灵兽？就是那万兽宗，只怕人人身上都有灵兽的气息！尤其这个人只怕修为不低，养过灵兽一点都不稀奇！除了她蜀山剑派的那几位不稀罕养这种孱弱的小东西，哪个门派的金丹真人元婴真君没搞过几头灵兽玩玩？

        等等……她刚才想到了什么？

        万兽宗！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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