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深山遇仙子

“吱呀——”

        一声叫人牙酸的推门声响起，鹤发鸡皮的老者迈着颤巍巍的脚步走进了自家的宅院。

        正端坐在破败竹院之中垂头绣花的妙龄少女听得声音便抬起头来，见到老者归来，俏丽的眉眼中顿时溢满了欢喜，冲着那背着一箩筐草药，身形佝偻的老人迎了上去，欢喜的叫道：“爷爷，你回来了！”

        一边说着，素手扶住了老人的一边臂膀，就要解下他背上的箩筐。

        “芽儿别，不很沉的，爷爷背得动。”老者拦了少女，眸光之中满是宠溺，抬手轻抚女孩儿的发丝：“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这么毛毛糙糙的，女孩儿家家的，要稳重……”才不显得轻浮。

        “爷爷，我心里都知道的，您总是拿我当小孩子看。”名唤芽儿的女孩儿娇嗔了一句，不顾老人的反对，卸下箩筐，单手提起。

        老者张了张嘴，然而对上孙女执拗的面容，也只好摇摇头。

        箩筐里不过装了些大青山上才来的草药，并不重，丫头一片孝心，本也不该责骂。

        无法，只得由着她去，反手摸了摸孙女儿的小辫：“芽儿真是懂事了。”

        女孩儿笑弯了眉眼，先扶了老者在檐下藤椅上座下，才将箩筐放在墙角阴凉处。

        院子里铺了成片的草药，东边的大都已经干透，中间还有些是半湿不干的，她小心翻整着草药，分明别类的将筐里的草药在西边空档处铺开。

        看得出来，这事情她是做惯了的，对这些草药也大多熟悉，不必老者指点就能做的很好。

        “芽儿，给爷爷倒杯水好不好？”

        芽儿点头，忙起身进屋端了杯水出来，递到他手中：“爷爷喝水，小心莫要呛着了。”

        “欸，知道啦，芽儿你比爷爷我还要啰嗦……”老者闻言，口中叨念着，面上却尽是笑意。

        “您上回不就是喝得太急给呛了？”女孩儿埋怨道，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抱着老人的手臂撒娇：“爷爷，下回你上山采药，带芽儿一起去可好？”

        “不成不成，你一个小女孩家家的，山上去做什么？”老者闻言便是连连摇头，连考虑一下也欠奉，点了点女孩儿撅起的小嘴：“你不是最怕蛇虫鼠蚁了，山上那些可是最多的。”

        “爷爷，我如今不怕了……”

        “叩叩”两声清脆的叩门声，让祖孙俩下意识都住了嘴，不约而同向外望去。

        他们所居之处，坐落于大青山下，周围总共不过十来户人家，都是宋氏族人。这方小天地离祖居的落叶城颇远，中间多为灵田，并无居舍，这大青山脚下除了他们也无凡人愿意居住，在老人的记忆中，他们已尽很久没跟外人打过交道了。

        再加上小院看上去破破烂烂，就更没什么人愿意过来，从前还有姜家的下人偶尔过来盯一眼，说些冷嘲热讽的话，近几年，连那些人也不愿意来了。

        芽儿便是出生于这片乡野，长这么大，除了自家爷爷，女孩儿见过的外人一个手就数的过来。

        天色已尽暗沉，都要黑了，夜晚又是大青山妖兽出没觅食的好时候，有点儿常识的修士都不会选这片地域走夜路。

        这个时候，又怎会有人来？

        祖孙俩个一个警惕一个疑惑，齐齐向着院门外看去。

        只见一个白衣女子若有似无地站在那里，恍若仙子下了凡尘一般。她肌肤赛雪，如玉般温润有光，整个人似笼着一层薄纱，叫人看不真切。可仔细看去，却见她生就一双笔直的剑眉，眉峰下一双桃花眼，星眉朗目之下，嫣红的唇轻轻翘起，似笑非笑。

        祖孙俩皆是修士，老者练气七层，女孩儿刚刚练气不久，方才二层，但便是她也看得出来，这白衣女子秀美清雅，身有灵气环绕，分明比他们修为高的多。

        老者心下一哆嗦，连忙利索起身，身背挺的笔直，全无先前佝偻老朽之感，对着那女子执礼一拜，恭敬又疏远：“老朽见过前辈。”

        他一个花甲老人，冲着一个面貌不过二三十岁的女子行礼，还口称前辈，不可谓不怪异。女孩儿芽儿并不觉有异，盖因修真界从不论年纪外表，只看修为。

        女子看着年轻，却未必一定比老者年幼。

        “老人家无须多礼，我是路过此地，眼看就要下雨，周围也无其他村舍，避无可避，所以才前来叨扰。”女子淡淡一笑，明明清冷，却如日月星辉般灿烂夺目，瞧着颇为平易近人。

        芽儿眸中顿时异彩连连。

        她久居乡野，何曾见过如此丰神毓秀的人儿。哪怕她宋家向来都爱出俊男美女，但都不及这女子十之二三。

        老者无心观察那女子究竟是有多么美貌不可方物，只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沉沉欲黑，分明是风雨欲来之势，倒也不是信口胡诌。

        只是……

        “避雨？”

        修行是逆天而行，自然也有些许好处，否则又何必修仙。老者看不出这女子深浅，但她灵光外露，最少也是筑基后期，早该不怕风雨才是。

        “荒野深处有人家，难免叫人好奇。”女子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轻声道。

        “老朽与孙女独居此处已尽多年，左右四邻皆知，前辈是从外地来的吧？”老者一凛，面露警惕之色，却是说起了别的话题。

        “……算是吧！”女子面上微怔，良久方才轻轻点头：“天色渐晚，又要下雨，我也走的累了，不知可否在老人家家中借宿一宿？”

        “前辈屋里请……”老者听的分明，她虽只是询问，态度却十分强硬，就算他满心不愿又能如何？技不如人便只能容让，但愿她真个只是想要借宿。于是将人引进了屋子里，越发恭敬：“寒舍简陋，唯恐委屈的前辈。”

        “无妨的，我姓宋，老人家唤我宋姑娘就是，不必一口一个前辈的叫。”女子又是一笑，那笑容亲切温和，仿佛天生的一般，让人心生好感。

        修士多半性子清冷，眉目冷淡，如她这般爱笑的，倒是极为少见的。

        “姐姐也姓宋？”老者还来不及说什么，女孩儿芽儿已经欢喜的叫了起来：“我和爷爷也姓宋呢！还真是巧了，说不定咱们几百年前还是亲戚呢！”

        “芽儿，不可放肆！”老者暗中瞪了孙女一眼，到底拿她没办法，只得道：“宋仙子有礼，这丫头被我惯得没规矩，还望仙子莫要介意。老朽可巧也姓宋，单名一个中字，这是老朽的顽劣孙女芽儿。”

        姑娘他是不敢叫的，既然人家不爱听，称呼一声仙子也可以将就。

        宋中？这名字谁取得……怎么听都不吉利。

        他爹娘也未免太有才了。

        宋仙子缓缓勾起嘴角：“原还是本家，芽儿说的是，真真有缘。”

        老者宋中拿不准这宋仙子是个什么意思，也不敢贸然接话，到底只是寒暄了几句，将芽儿赶去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

        整间院落从外头瞧着简陋破败，里间倒也还算干净，家什齐全，屋子收拾的纤尘不染。

        当天夜里果然下棋倾盆大雨，宋仙子住在这乡野人家，倒也不曾挑剔，还拿了一瓶辟谷丹与祖孙二人，说是借宿之资。

        这未免也太大方了。

        城中丹药共价，一瓶辟谷丹一百粒，售价六十枚下品灵石，这还只是下品。而且这个价格不算贵，成本也要五十灵石，盖因辟谷丹只有低阶修士才有需要，卖不起价来，才会如此。

        宋仙子给的，却是上品辟谷丹。

        等于一出手就是一百多灵石。

        宋中平时每月也能有二十多块灵石的收入，堪堪只够祖孙两人平日修炼所用，还有些捉襟见肘。大青山上只有低阶灵草，就算偶尔运气好碰上品相好一些的，他也得不吃不喝连着攒上数个月才能买得起这么一瓶丹丸。

        ……竟然只是借宿的资费么？

        宋中有些羡慕，待宋仙子却越发恭敬了。

        不巧之后接连几天暴雨，于是那宋仙子一住就是好几天，宋中收了辟谷丹，心中有亏，既没胆子也不好意思催她离开，便只好装作不知道。好在宋仙子整日不离自己客居的屋子，也无须用饭，除了芽儿偶尔会过去说说话，宋中却从不与她照面。

        等到太阳终于放晴，已是七天之后的事了。

        宋仙子起了个大早，正好碰上早起给爷爷做饭的芽儿，小姑娘绑了两条小辫，眉清目秀很是可爱，见了她，脸上漩起甜甜的酒窝：“宋姐姐，今儿怎么起的这么早？”

        说来也好笑，宋中对她毕恭毕敬不是前辈便是仙子，芽儿却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早就改口叫了姐姐。

        宋仙子笑了笑，也不去纠正她的称呼。若论年龄，她大抵都能做她的太祖奶奶，只是外表看起来实在对不上：“睡不着，就起来了。”

        她不过撇了芽儿一眼，忽地袖子一甩，手上便多了两条头绳样的物件，递与芽儿。

        这物件与普通的头绳不同，两端各系着一枚玉质的圆球，中间却是空的，也不知里面放了什么，晃起来叮咚作响，煞是好听。

        而连接玉球的绳线周身都是毛茸茸的，像是皮毛，又似拉丝，显得十分毛绒可爱，：“这是我从前束发用的，如今用不着了，不如送了你吧！”

        芽儿虽然见了就觉得喜欢，却不肯答应，这“头绳”瞧着就不是凡品，她哪敢随意收下：“宋姐姐，这太贵重了，不行的……”

        “收下吧，就是看着漂亮，其实不值什么钱，一个自己炼制的小玩意罢了，我留着也无用。”

        芽儿面露诧异，宋姐姐竟还是个炼器师么？

        宋仙子随手一抛，也不见她如何动作，那头绳便系上了芽儿的两条小辫，随着她摇头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而芽儿原本用来扎头发的皮筋却是应声而落，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芽儿见状无法，只得道了声谢，陪着略说了两句话，便忙去张罗早饭。

        她和爷爷都还未辟谷，那辟谷丹也是珍贵之物，她打算留给爷爷上山的时候吃。

        “我这就走了，多谢你们收留我这几日。”隔着墙，专心伺弄饭菜的芽儿耳边却突兀响起宋仙子的声音，心下一惊，连忙匆匆走出去查看。

        却只见到一道白影往落叶城的方向飞去。

        “宋姐姐，宋姐姐！”

        那宋仙子却不曾回头，芽儿喊了两声，见状有些失望。收回目光时却发现院子里那颗茂盛的老槐树上，有什么东西正随风摇摆。

        她凑近看了一眼，却是一只乾坤袋。

        乾坤袋和储物袋不同，是高级物品，最少也要练气七层才能用。芽儿连储物袋都没有，只在城里的铺子里瞧过两眼，如今亲自拿了这贵重玩意，手都有些颤抖了。

        “芽儿，大清早的，出什么事了？”宋中听见孙女的呼喊声，忙披了衣衫跑出来。

        “爷爷，宋姐姐走了。”芽儿摊开手，将乾坤袋交给爷爷查看：“这是宋姐姐留下的。”

        宋中面色微怔，取过乾坤袋——原主的神识早被破去，他才输入灵气，那乾坤袋便轻松打开，不禁叹了一声，等看过里面的东西之后，更是懊恼不已。

        他一直防备着那女子，岂料她并无歹意，领走时还留下厚赐，让他心中有愧。

        那乾坤袋虽然贵重，里面的东西更是价值不菲，两粒白玉似的筑基丹，一本正适合芽儿学的玄品中阶水属性心法，还有些许杂七杂八的丹药，几件练气期能用的法宝……足够他们祖孙俩进阶筑基还有富余。

        他此刻不得不信，天上真的是会掉馅饼的，而且是个巨无霸。

        宋中眸光轻闪，落在孙女身上，眼珠子生生突出半寸：“芽儿，你头上的……哪来的？”

        芽儿不明所以，摸了摸毛绒绳身：“宋姐姐给的。”

        宋中无言以对。

        乾坤袋里的东西，除了那心法之外，所有贵重物品加起来，都比不上芽儿头上带的那一对灵兽绳——用以引诱抓捕灵兽的高阶物品，且成功率极高，但炼制不易，十足的天价。

        拿贵重无比的灵兽绳当头绳送人，那位前辈也是个奇葩。

        “宋仙子是个好人。”看着孙女，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宋中叮嘱了芽儿，要她莫要把东西拿出去叫人看见，那灵兽绳也不许她再戴在头上，而是小心收了起来。

        他还是整日进山采药，留芽儿一人在家中，重头修炼宋仙子留下的功法。

        过得三日，宋中前往落叶城出售采摘晒干初步制好的灵草灵药。

        不过半日，他便踉踉跄跄的跑回家中，开启屋下密室，拉着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芽儿跪在祖宗牌位前，痛哭流涕。

        “宋家列祖列宗，不肖子孙宋中祭告先灵，咱们宋家大仇得报啦！哈哈哈！”宋中又哭又笑，那满脸带泪的笑意却透着心酸，夹着痛恨，又有许多如释重负，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狰狞。

        芽儿瞧着害怕，紧紧抱住爷爷的臂膀，也跟着泪流满面：“爷爷，莫要吓我，您怎么啦？”

        “姜家死啦，都死啦，姜家完蛋啦！哈哈，报应啊，老天爷开眼啊！”宋中恍若听不见孙女的呼唤，只自顾着手舞足蹈，疯魔一般。

        “爷爷，别吓芽儿，您这是怎么了？什么姜家？什么完蛋了？”

        宋中慢慢平静下来，方才拉着孙女，对着祖宗牌位跪下，口中慢慢说起宋姜两家的渊源恩怨，却是老旧黄历了。

        他一边说，一边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待到说出今日所见所闻，眼底便尽是快意！

        落叶城姜家全族被灭无一活口……这对宋氏而言，绝对是个大快人心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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