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缘起

天不足西北，无有阴阳消息，故有龙衔火精以往照天门中也。

        ──《山海经》引《诗含神雾》郭璞注。

        山峦叠翠，阴雨绵绵，远不见山廓，近不见露水。只见茫茫山尖雾气里，若隐若现出一道身长五米的苍青色影子，似龙。

        范青山此时正扒拉住没人看得见的山崖一侧，悠闲的舔着爪子。

        他哥哥奚烛不喜欢雨天，所以他跑了几百公里来这偏僻的小阴山下雨，此时正悠哉游哉的享受春雨绵缠。

        他和奚烛隐匿在金市，开着一间小超市假模假样的维生，俩龙混迹在人群中，像是要体验世间百态。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

        范青山沐浴在清湿的空气里许久，终于享受得差不多了，于是隐去身型，稍微缩小至两米长，便要打道回府，返金市去了。

        “雨水洗春容，平田已见龙，祭鱼盈浦屿，归雁过山峰，云色轻──哎哟喂！！！！”

        “……卧槽～什么东西！”

        范青山飞过崖下时，兜头朝他正面砸过来一个“东西”，撞得他七荤八素。惊慌失措间他掠至山壁，瞪着个龙眼低头看向从他身上砸落下去的……人？

        咻──

        又一个？

        两个人跳崖……

        殉情么？！

        “怪不得人人都说出门前要先看黄历，看来今天不宜远行。在崖下还能让个人肉炸弹击中了……不过现在的人都有什么毛病，怎么哪里都有人轻生？”

        范青山喜欢看电视新闻，最近总是看到一些乌烟瘴气的报道，于是结合眼前情境感叹了一下这个年代脆弱的生命。之后便是见怪不怪一般，朝崖下看了两眼，尖尖爪挠了两下尾巴，迎风升腾，走了。

        “唔，不过刚才那个人还挺好看的，死掉可惜了。”他晃了晃龙须，自我补充道：“但是没有哥哥好看。”

        说罢，乘云破雾，掠上天际。

        龙乃神兽，寿命极长，他已经八百多岁了，但在龙族里面还算是未成年。

        他和奚烛都是龙，却不是同宗同源。

        他是苍龙后裔，而奚烛是烛龙后裔，传说烛龙源自盘古，衔火精照亮人间阴土，为开天之神。

        不过，连黄帝都距今五千年，他们只活了一千来岁的后人，对于远古时期的祖宗事迹知之甚少。

        他们只知祖先们经历过数不清的异族战乱。典籍烧的烧没的没，甚至有一些宗族直接灭绝了，可谓是可凄可叹。

        血的教训令留存下来的宗族知道了什么叫携手共进退，几千年前，异族同根之间的龙族关系才算是拧回在了一起。

        所以现在，即使是异族，他们关系依然融洽，范青山从小就把奚烛当亲哥哥看。

        他流星赶月一般翱翔了三百公里，很快回到了金市，他在超市旁边的小巷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化了人形。

        人样的他像个十六岁的男孩，一头软乎乎的褐色头发，白皙的鹅蛋脸，黑色眼珠子里有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的青色，笑起来两眼弯弯，特别讨喜。

        超市里，圆圆正守店呢，见范青山回来了，清亮的嗓音响起：“青青老板，回来啦！”

        “昂，”范青山左看右看，看不见奚烛，便问道：“哥哥呢？”

        圆圆嘻嘻一笑：“钓鱼去啦！”

        “……”范青山嘴角一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钓鱼？！”

        圆圆：“嗯呐！”

        范青山瞪着个大眼思考片刻，面色沉重地抄起收银台里的滑板飞奔出去了。

        他们超市门口有便民桌椅，几乎每天都有大爷在外头下象棋，此时大爷们只觉一道劲风呼啸而过，一看是范青山，一个刚被对手吞了个炮的大老爷便朝他嚷嚷道：“小范！怎么总是咋咋呼呼的！你这年纪应该去上学，别整天贪玩，现在不读书，以后怎么赚钱娶老婆哟！”

        大老爷的对手盯着棋盘深思熟虑，点头附和间突然抬手举棋：“就是就是，哎──将军，哈哈！”

        大老爷：“……”

        小范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老爷记了一笔，他脚踩无师自通的滑板，嗞溜过后巷，突然一个急刹。终于发现不知道去哪找人了。

        这时，他看向脚边缺了一块铁网的臭水沟。

        ……

        离他们店三公里外就有一条河，河沿修建了供人散步的河堤，有一段路还未开发，因此时常有人上那去垂钓。

        他隐密身型找了半个小时，终于看见了坐在河沿草地上的奚烛。

        范青山此时是迷你苍龙的姿态，长不过一指，发现奚烛后他眉心倏然一松，很快落到了奚烛肩上。

        他悄声道：“哥哥。”

        奚烛今天穿了件薄薄的白色长袖棉t，背后印着一朵火红的玫瑰花，这衣服是他在大卖场“三件一百元”处随手买的。

        不因其他，就因为这家店人多，还因为这衣服上有些红色。

        他盘腿坐着，正弯腰捡草地上躺着的一撮毛毛草。背后的督脉贴合着脊柱凹下一条长长的线，蝴蝶骨在衣料摩擦时若隐若现，他温沉地道：“你怎么来了？”

        范青山看了一眼毛毛草，又看向奚烛跟前如如不动的鱼竿，说到：“我来看看你……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你和我说，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卖龙血维生啊，我听说鬼市有人交易，一点点就能换一座很大的房子呢！我们好歹是神兽，这样欺负远房亲戚……不太好吧？”

        但凡水里游的，多少都和龙族沾点亲带点故，不说是它们的祖先吧，至少也算是远房亲戚。

        因此他们龙族向来不吃水中活物，可如今他哥这钓的哪门子鱼？

        他猜想会不会是超市经营不善，要倒闭了，他哥不得不转水产行业。

        奚烛微微偏头，朝左边不远处看了一眼，小声道：“我没什么难处，我在喂鱼，你又听谁吓唬你了？”

        “……喂鱼？”范青山顺着他的眼神也朝左边看了一眼，发现不远处坐着个钓鱼的年轻男人，此时正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

        “嗯。”奚烛收回视线，把鱼竿往上抬了抬，露出了鱼线的尽头。

        范青山看见那鱼线上根本没鱼钩，只是拴住了一大块鱼饲料，这会儿那鱼饲料已经被他们“亲戚”吃去一半了。

        奚烛声色温温地问道：“谁告诉你鬼市的事情的？”

        范青山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在他肩上翻了个四仰八叉的身，哼哼唧唧的道：“余大大说的，他说他之前出来生活过几十年，头先那几年不知钱财在人间的大用处，过得捉襟见肘的，后来他知道有鬼市的存在──反正我们偶尔放放血也没什么嘛，就当是换血了，所以余大大后来用龙血在黑市里换钱，之后可有钱了，过得逍遥快活。不过才几十年，他就觉得没趣了，最后还是回了山里陪顾姐姐，偶尔才出来──哥哥，咱有钱吗？你有没有去过鬼市？”

        “……”奚烛眼神闪烁了短短一瞬，含糊的答了声：“总之不缺钱……”

        说完，他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回去吧。”

        奚烛毫无预兆地站起来，范青山一晃差点掉下去，他滑到奚烛衣襟前，几个小爪牢牢攫住他的白t，挂在那里晃荡：“哥哥我们改天去鬼市玩吧！”

        奚烛心不在焉的道：“嗯。”

        他收好鱼具，提着袋子离开河堤，走之前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个垂钓的男人。

        范青山也看去，这时，他突然觉得那个男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多看了两眼，最后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便抛诸脑后，随奚烛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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