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这个梅老爷爱戏，人人都知道。可是，就总有不买梅老爷账的人，还是本朝少有的女伶人。这个女伶人，擅长的却不是咿咿呀呀，而是刀马旦。她已不知道自己来历，只记得小时候就被拐卖来拐卖去，最后落在一个戏班子里，本是给一个角儿做丫鬟的，偷偷跟着学昌剧，竟开口惊人，唱作念打样样靠谱，成了本朝少有的女伶人。红了后，因为最擅长演的是穆桂英、樊梨花这种，传出个艺名叫“刀将军”。

        刀将军擅长演刀马旦，却不是不擅唱，她唱的极好，夸句绕梁三日绝不为过。只是不爱演些青衣花旦的婉约戏。

        梅老爷本就追捧刀将军，待有幸听了一回她唱大青衣，回去之后，茶饭不思，发现自己竟都听不进别人唱和演昌剧了，眼里耳里心里，只装得下一个刀将军。

        梅老爷于是日日去追刀将军的戏。但是刀将军也已成名，又很是有些脾性，只逢五逢十才演，而且大多打戏做工为主，唱的极少，也绝不应承捧她的主顾。

        “据说刀将军，随身都带一把匕首，有人想亲近她，号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啧啧！”

        老鸨儿啧啧两声，也不知道是感叹什么。

        不过梅老爷也不似其他那些想要刀将军的权贵，他只是一声不吭，日日去守刀将军，刀将军不唱戏的日子，也常坐了马车，侯在刀将军宅子门口，时时去买些吃食拜托门房送进去。

        按着刀将军的规矩，她下了台，就不再收礼，因此，门房每每当着梅老爷的面，把这些吃食扔了。梅老爷也不恼，反倒小心清理了，不让刀将军家门口因之被污损。

        这般春夏秋冬，过了三年，刀将军却出了事。

        刀将军这般的女伶，得罪过的人，京城权贵里只怕数都数不过来，可她是进宫唱过戏，得太后赏识的，因此，各位投鼠忌器，她才活了一条命。可是这年，太后薨了，那些本就虎视眈眈的，终于开始蠢蠢欲动，试探着对刀将军下手。

        刀将军好歹算是名伶，尊称的话，算的上叫“昌剧大家”，所以也没那么容易被拿捏，但是京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太多，只要想为难她，即便明的不行，暗的却有一千一万种办法。她不胜其扰，不知道如何想的，忽地叫了梅老爷进去说话，然后梅老爷就把她八抬大轿聘为了继妻。

        当时，那片荒地尚是一片田庄，在内城墙之外，周围都无住宅和商铺的踪迹。梅老爷把那一大块地都买了下来，在中央造了那个园林，算是把刀将军金屋藏娇起来。

        自然也有仍然不想放过刀将军的，就从梅老爷的商铺下手。梅老爷竟把铺子都转的转了，关的关了，竟是为了刀将军，撒手什么都不要了。

        这般折腾了一年，梅老爷原配生的儿子回来了。梅家生意做的好，是因为梅家常年累月都在本朝和海外之间船舶来回，交易本朝和海外的货品。梅少爷一年里有一半时间在船上，另有四月在海外，两月在西南。这次在海外一回来，就听掌柜的报说，老爷要把铺子都关了，再听了原委，气不打一处来。

        梅少爷行商时是个笑面虎，对内却是个暴脾气，因为母亲死的早，也是被梅老爷娇宠着长大的，即便梅老爷最艰难的几年，也尽量不让他感受到太多。

        如今，这个在心里如同天一般的父亲，竟为了一个戏子，全忘了当日母亲的情义，甚至完全不顾儿子，要毁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家业。

        虽然这家业，最初也是梅老爷自己打拼下的。

        梅少爷进了梅府，没见父亲，先提剑去杀那个魅惑了老父亲的妖媚戏子。没想到，刀将军正在厅里练花枪呢。两人半句话未说，倒是你一刀我一枪干起了仗。

        最后谁输输赢，各有传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梅少爷本是来杀刀将军的，却忽地偃旗息鼓。

        后来的事，更加是众说纷纭，因为谁也不知道到底真相是什么。

        总之，梅少爷也留在了梅府，梅家商号渐渐消亡。但是，他家卖掉商号得来的钱财，据说富可敌国，能筑百丈金山。可是梅府闭门谢客，周围又是田庄，难得窥探，渐渐倒似消失了一般。

        “要说那位刀将军，真是天生的福运，挡也挡不住。不仅住进梅府锦衣玉食起来，还忽然得了当时的陛下康帝的赐封，得了一个“清坤县主”的爵位。封一个戏子做县主，当真是胡来，据说满京城的官员和御史们都上表相谏，结果康帝说，是故去的老太后感念刀将军，以梦相托，清坤公主只是一个虚位，全是为了全一片孝心，以免老太后泉下难安……你说说，这谁还敢再谏？岂不是违背孝义，不敬太后亡魂。”

        再后来，就是麦田正黄，即将收割时，忽地燃起大火，映得京城周围百里都如同罩入黄昏朝霞中，又耀目，又刺眼。

        火燃了三日，压根没得救，等下过一场暴雨，才能进去探看。却连完整骨头都找不到，因为内院建筑已经完全烧毁，只零碎找到些骨头，更多的，只怕压在了焚毁的建筑废墟下。

        “据说，那位梅少爷，喜欢上了继母刀将军，两个人背着梅老爷乱来，引来天谴之火。”老鸨儿唏嘘不已，忽又拍了下自己嘴巴，说：“唉哟你看我，小神仙还是个小姑娘，我与你说这些糟污事做什么。”

        “总之后来啊，这里就成了一片荒地，后来外城越建越大，像六安湖，就都繁华起来了，这里却仍荒着。”

        说完来历，老鸨儿谈兴愈浓。又说起这里多次闹鬼的事情。凌柒柒虽有些怀疑，但是被她说得也有些背生寒意。

        “凌姑娘！”

        忽地有人叫喊，老鸨儿和凌柒柒还没反应过来，车夫已经“驾”地一声甩鞭抽马，马车忽地蹿出去，车里的两个人猝不及防，东倒西歪，老鸨儿开始骂娘，凌柒柒大声问车夫：“是有人追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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