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晋江正版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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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
从到那故人庄上的当日,她便因忧思过度,夜夜惊厥,竟诱发了体内的寒症,一连病了月余。
蛮夷兵强马壮,那一战打得腥风血雨,玉门关外白骨露野,血流成渠,天地都失了颜色。
就连她所在的镇子也不能幸免于难。
那日街上闯进一队人马,抢金银,夺米粮,宰牲畜,见人就杀,看到漂亮的女人甚至当街强占。
外头一片兵荒马乱,妇人孩童的凄厉惨叫声此起彼伏。
她躺在床上,心惊胆战地听着外面的动静,背脊发冷,手脚冰凉,因病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一闭上眼,昔日在蛮夷手上备受欺辱的噩梦犹在眼前。
将军的旧友亦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将她安置在家中一处密室中,对她说:“姑娘放心,我这条命是沈将军救的,今日如若护不住姑娘,便是一死,也会挡在姑娘面前。”
那时她才意识到,原来此战凶险万分,而他将她交给的故人,已是漠北之内最值得托付的亲信。
她蜷缩在逼仄的密室内,被无边的黑暗和恐惧包围,等啊等,等啊等,等到最后,脑海中只余一个念头——
将军若死了……她也绝不独活。
早在蛮夷手中的时候,她就应该挥剑自戕了,这条命是他给的,一年的脉脉温情和朝夕相伴,他是她活在世上唯一的留恋和满足,倘若他都不在了……
黄泉路漫漫,自当随君去。
她在密室极狭的罅隙里,看到鲜血从门缝间流淌而下,听着刀尖捅进脏腑的闷响,尸体的腐烂气息充斥鼻尖,所有的活物都在耳边被撕成碎片,她不敢哭,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
不知过去了多久,眼皮仿若千斤重,意识已经很模糊了,身上一会冷一会热,可是等不到他,她不敢睡过去,怕睡着睡着,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眼前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他将她打横抱起,整整一路都没有放开,农庄那一晚,火光描摹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他蹲在她面前,眸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后来营帐中数不清个提心吊胆的日夜,他对她永远都是一句温柔而沉稳的“别怕,我在”。
真后悔啊,这一年间,怎么就没和他多说两句话,她还想抱抱他……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挥刀破门而入,可是眼皮子睁不开了,根本看不清是谁。
她以为是四处烧杀抢掠的蛮夷,却没想到,下一刻,身体被一层冰冷的盔甲围拢。
冷,硬,裹挟着浓郁的血腥气,很不舒服,但却意外地给了她缺失已久的安稳和依靠。
“小痴,小痴……”
耳边拂过温热的男人气息,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她的亲人全都死光了,这个世上再也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后来她只告诉了一个人。
她下意识往那个人怀里钻。
劫后余生,她的脾气也变得非常古怪。
那晚她扒着他的手臂不放,让他想要去安抚伤兵都挪不开身。
打了胜仗,将士们欢欣鼓舞,面上也都露出了久违&记30340;笑容,路过的亲兵都在偷偷笑话她,她也不管。
她不确定地,一遍遍问他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你答应过,要给我买金钗锦裙,还作数么?”
“只要我还活着,就一辈子作数。”
“京城真有那么好?”
“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可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你只需记得,你是将军府的人,那就足够。”
“那……将军府的人,可以抱抱将军,亲亲将军吗?”
身边的人似乎一僵,继而哑然失笑。
隔了许久,那道温柔清列的嗓音缓缓流淌入耳。
“将军府的人或许不行,但小痴可以。”
其实她说完那一句,脸色已经红得不太自然了,得了这句肯定,更是羞燥得别过脸去,不敢看他。
声音闷在他的披风里,像块软软糯糯的糖糕,“我烧糊涂了,脑子不清醒,说些胡话……你别当真。”
他却缓缓转过她的身子,捧起她下颌,指腹拭去她眼尾的泪珠,在她眼下一处极浅淡的鞭伤旧痕上轻轻摩挲。
“小痴……你能相信我、喜欢我,我很高兴。”
她脸皮薄,听到那句“喜欢我”就要忍不住反驳,可才抬起眼,男人温热柔软的薄唇便覆了上来。
从一开始的生疏和拘谨,慢慢地深入,变成情动的舔舐与勾缠,一点点地吞噬她所有的意识。
……
梦中那种感觉太过清晰,尽管今日她来时已将所有的杂念压下,尽力不去想,可寿康宫外乍一对上镇北王那双深沉淡漠的眼眸,昨夜种种立刻席卷而来。
心中百般声响提醒,不是他,不是他……可每每看到眼前男人清冷俊毅的面容,梦中的将军就变成了镇北王的脸。
真是魔怔了……
她亦未想到,今日在寿康宫,竟又恰好迎面碰上这日理万机的镇北王、如今的太傅。
一身绯色官袍还未及换下,有种光映照人的风华。
沈嫣面颊微微发烫,手中的食盒攥得更紧,她俯身朝他行了礼,因不能言语,这样的礼数对她而言已经算是周到。
听到他一声不带任何情绪的“免礼”,沈嫣才起身,正要往殿中去,可男人昂藏轩举的身躯却刚好挡住一半的去路,竟是不打算立刻让她离开的意思。
沈嫣面上就更为窘迫,一时进退两难。
谢危楼注视着面前的小姑娘,神色稍缓。
今日天冷,她从外头进来,脸颊和鼻尖皆染了淡淡一层红晕,一双干净柔和的眼像清凌的宝石,雪色的狐裘衬得细颈修长、莹白如玉,让人一看就生了保护欲。
眼下那一枚小小的朱砂痣,亦不免令他想起梦中女子面上的旧伤。
在蛮夷手中的那段经历,将她整个人都变得敏感而谨慎,她爱美,却连面上伤口也不敢处理,那道小小的红痕留了许久,以至到随他回京之后才慢慢淡下来。
谢危楼喉咙滚了下,不知这朱砂痣,是否也记如梦中前世一般柔软触感。
面前男人久久不动,沈嫣逼不得已抬头与他对视一眼,这才见他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听闻沈老夫人宿疾缠身,本王新得了些浙江布政司上贡的铁皮石斛,于老夫人身子有益,只是那些药材尚在撷芳殿中,倘若知晓能在寿康宫遇见你,本王就该顺势带过来。”
撷芳殿是他如今在宫中常去的宫殿,坐落在南三所中,是三位皇子的读书起居之所。
年后谢危楼正式加授太傅,行辅弼帝王、教导皇子之责,金印紫绶,位列三公,参与整个大昭军政大事的运筹决策,几乎是与整个内阁分庭抗礼的顶级官职,大昭百年以来从未有任何文臣武将生前有此殊荣。
他才从太和门过来,戴九梁朝冠,着正一品绯色鹤补朝服,倒显得整个人朗若日月、岩若孤松,较素日威重逼人的玄色蟒袍多了几分穆如清风之感。
沈嫣的视线在他面上停了一眼,便赶忙收回了目光。
没想到他还记挂着祖母的身体,她心中自是感激不尽,正想着如何请他不必费心,对方却忽然道:“本王今日给大皇子讲书抽不开身,这样吧,你回宫前到撷芳殿走一趟,本王等你来。”
沈嫣手中的食盒一晃,几乎以为自己没有听清。
端的是上位者不容置疑的语气,竟让她无法反驳,想找个缘由暂且搪塞一二,可男人已经提袍跨步迈了出去。
她在殿门口凌乱了一会,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至少短时间内,她是真的不愿意见到他。
尽管他是长辈,也是恩人,她也一直感激他的恩惠,但他对她所有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在那些梦之后都悄无声息地变了味。
是她自己的问题。
也许是这些日子以来时常见到王爷,又因他那句与梦中相重的偈语让她心荡神驰,以至于每回见他都像是梦里的将军。
这对于这种人人敬仰的战神来说,其实是一种亵渎。
他与将军一样,都是军中打拼出来的人,气度上总有几分相似之处,隔段时间不见面也就好了。
可自从和离那日起,好像隔三差五都要见到一次,这人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都快成了她的心魔了。
罢了,今日到撷芳殿取了药材,再好生谢他一回,往后她就在家闭门不出,直到将他忘得干干净净。
心里有了成算,沈嫣整理好心绪,换了张笑脸,款款步入殿中。
太皇太妃瞧见她特意带来的点心,笑得合不拢嘴:“这鹅油酥饼,还就你做的最是深得哀家欢心,旁人做的,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宫人递上笔墨,沈嫣便在纸上写道:“这手艺能有半分用武之地,是阿嫣的荣幸。”
太皇太妃看着熟悉的字迹,不禁哀叹一声:“当年谢斐求皇帝赐婚,哀家也是十分满意你的,他不懂珍惜,自食其果,却让哀家白白失去了一个好孙女。”
沈嫣惶恐不已,赶忙写道:“承蒙太皇太妃不弃,还愿意认我这个小辈,在阿嫣心里,太皇太妃与自家亲祖母无异,您若有吩咐,随时传唤一声便是。”
太皇太妃用了两块酥饼,终于缓和了面色:“这话可是你说的,哀家若是馋了,可要时常宣你入宫的,到时候记你可别嫌哀家烦呐。”
沈嫣赶忙笑着摆手。
伺候太皇太妃歇了晌,沈嫣便在暖阁抄写了三遍《心经》留下,出了殿门,见天色尚早,又往坤宁宫拜见了皇后。
这是和离之后头一回进宫,一路的宫道上多多少少有些打量的目光,一些细碎的议论声在风中四散,难免有三两声落入耳中。
沈嫣面色如常,可云苓在一旁替自家姑娘难受。
到坤宁宫,才知皇后近日染了风寒,面露有几分憔悴之色。
沈嫣接过宫人手中的铜夹,往殿中燃香的如意缠枝炉里添了香,与她在漪澜苑用的类似,都是配伍调和的合香。
袅袅青烟入鼻,她眉心微蹙,似乎嗅到些若有若无的熟悉味道。
这让她不禁想起那凤夷进贡的红参来。
这炉中所用的香料,似有一味,便与那锦盒内的麝香十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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