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我一时觉得不甚自在，假咳了几声，转过头去。想着找个话茬揭过去。

        “那当日我捅你那一剑，你不恨我？”我怎么就找了这么个话茬，我这个嘴啊。

        “怎么可能恨你。那时你刚刚被俘，加之本就厌极了我，又乍然听说自己有了身孕，一定是怒不可遏。捅我便捅我吧，我身子底不错，经得住。”

        我听了并没有说什么，项颢就继续推着我走。这快一年的时间里，他喋喋不休，我默默听着，竟也这么和睦相处过来了。

        我知道孩子的事，不光我一人心里难过。我知道我在这里，外面一定不会安稳。我也知道，这些日子阿简并非对我放任自流，这府中的眼线只怕是日日都会向其禀告我的一举一动。可我实在，没有心力去管了。

        这几日我看着项颢推我出来时，时不时有小厮过来传话，偶尔推我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我就知道只怕是出了什么事。

        今日清晨，项颢一早来寻我。

        “阿瑾，我有事要跟你讲。”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你讲。”

        “府中眼线我虽然已拔除许多，但陛下天威，手段心思皆不同于常人，你我整日的相处日常，早已传到陛下那里。这几个月陛下逐渐变得暴躁，平日他在朝堂上弹压与你我两家有关系的朝臣，听说近几个月开始苛待宫人。今日一早，前左都御史荀瑞的夫人到我那里求情，说~”他停了下来。

        “说什么？”

        “说陛下给你那些被俘的旧臣家眷都传了话。”

        “什么话？”我听得心焦。

        “说要他们这几日准备着为家中儿郎祈福。”

        “祈什么福？”

        “祈他们福寿康宁。”

        阿简这是要开始滥杀无辜了。

        “李传琰这是连我旧臣的儿孙都不放过啊。”

        “他们无处可求，只能求到我这里了。”

        “荀夫人人在何处？”

        “她，她在前厅。”

        我听完正要起身，项颢按住我说：“你这一出去，可就暴露行踪了。”

        “无妨。她能找到这里，而不是舅舅那儿，说明她知道我在这儿，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见我。”

        “你说的是。那你一切要小心。”

        我听得直乐。“荀夫人不会吃了我的，你放心吧。”

        “那也要小心。”

        “知道啦。”

        我换了身衣服，去了前厅。荀夫人刚刚见着我便要下跪，我走快两步，扶住她。

        “求殿下救救我家孩儿，还有其他各家，她们虽未能前来，也是怕太过招摇，反而对殿下不好。”

        “荀夫人快起来，我受不起。此事我定竭尽全力，无论如何都会保全你们各家。”

        她听了便要叩首，我一下子拦住。“荀夫人莫要再折煞我了，你们各家的夫君我都还未能救出，是我无能，对不住你们。”

        “殿下莫要这么说，当初是他们誓死要追随殿下，如今反倒拖累了殿下。”

        “荀夫人再说下去，我可真就无地自容了。”

        “殿下，都是臣妇的不是。”

        我摇摇头，扶着她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

        “荀夫人先回去，今日我就进宫去向陛下求情。也辛苦荀夫人给各家带个话，我李传瑾定倾尽全力，保他们平安无事。”

        她听了又站起身向我作了一揖。

        “臣妇代他们谢过殿下。”

        “快起来。”

        “那臣妇静候殿下佳音。”

        刚刚送走荀夫人，就见项颢过来找我。

        “你答应她了？”他一过来就问我。

        “答应什么？”

        “进宫见陛下。”

        “是我自己要见，不是答应她。”

        “她明知你在这里，专门过来见你。这么一来不正中李传琰下怀。”

        “你啊你，若是我有难有人能帮忙，你难道就不去？”

        “我自然要去。”

        “那你怎么能这么想人家，将心比心啊。况且原本他们就是被我牵连，我理当去救。还有，我直呼陛下名讳就罢了，你可不要，小心被人嚼了舌根，咬到陛下那里。”

        “你是担心我？还是不开心别人这么叫他？”他如朗月清风一般地站着，半点不像是在吃醋。我突然就想起阿简，若是阿简，吃起醋来可真是天翻地覆，让人不得安宁。以前父皇在时他只暗暗地跟我较劲儿，现今只怕是光明正大的搅得鸡犬不宁了。

        “自然是担心你啊。”我说完，他笑了一下。只一瞬，很快。

        “可你若是进宫~”他犹豫着说。“罢了，大不了我再把你劫出来一次。”

        这人说话总让人这么忍俊不禁。

        “好了。我既然想好了进宫，自然是有把握陛下他不能将我如何。再说了，不还有你和舅舅。”

        “嗯。你放心，先皇之事我和国舅爷都在查。我们两家加一起也能让陛下他有所忌惮。”

        我本来犹豫要不要将阿简身世之事告知他们，又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不慎走漏了消息，恐牵连太多。阿简若痛下杀手，只会害了他们。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你如今俨然一副项家人的样子。怎么？与你父亲和好了？”

        “如今陛下除了他的亲信大臣，谁都不信，处处打压。我家自然只能同心同力了。”

        我听完，默然无语。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威风赫赫的左相如今也~。

        “我一会收拾一下就出发了，舅舅那里，劳你带话了。”

        “你不去再见见他们？”他抓着我说。

        “不去了。去了也是徒增伤感。左右我都是要去的。”

        他听了，只默默地继续抓着我手腕。

        我看着他，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多保重。”

        他抬起头，问了一句，“我能抱一抱你吗？”

        我看着他，想也没想的回道：“好。”说完就被他拥进怀里。

        他抱得很紧。大概是因为，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再见。

        后来他一路护送我到宫门处。我知道他一定是一直看着我的马车进了宫才走。

        我下了车还有好长一段路才能到阿简的暖阁。阿简的贴身内侍就这么看着我，随着我一路走过一级又一级的台阶。这是要给我下马威啊，罢了，谁让我有求于人呢。

        我一路走过崇政殿，正要往养心殿却被拦住了。

        “请殿下往永和宫走，您不在的这些日子，陛下都是在永和宫。”

        永和宫，是离栖霞宫最近的，以前阿简住的宫殿。

        我只觉得走了好久，好不容易到了永和宫，又在宫门外站着等，说是陛下在小憩。太阳照的我十分烦躁，又不能不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来请我进去。

        “累了吧。快坐下歇歇。你最爱的乌梅汤都给你准备着呢。”

        我夏日素来爱喝这个，顾不上别的了，坐下先喝了解解渴再说。喝完又歇了一会，阿简给我打着扇，看着我不说话。

        我已歇过劲来，该说正事了。

        “陛下想必早就知道我今日来所为何事。”

        “你说，我听着呢。”他一边回我，一边继续打扇。

        “我那一众旧臣的儿郎们，还请陛下手下留情。”

        “这你不必说，只要阿瑾遵守当日诺言，我自然不会将他们如何。”

        “诺言？”我这才想起来当时为了让阿简救我那一众旧臣，我答应的话。我答应了他，一辈子陪在他身边。

        “陛下若想让我遵守诺言，还请陛下放了我那一众臣子。”

        “我若是不放，阿瑾要如何？”他似玩笑一般说道。

        “那陛下非先皇亲子的秘密只怕就瞒不住了。”

        “阿瑾这么威胁我，不怕到时天下大乱吗？阿瑾不是最为忧国爱民的吗？”他还是打着扇，似并不在意。

        “那只能到时候再说咯，现在只能先解燃眉之急。”

        “燃眉之急？看来阿瑾还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燃眉之急。”他说完放下扇子，殿内没有旁的宫人，他走出去说了一句备马。

        说完折返回来，一下子将我打横抱起，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将我抱出永和宫，放到已准备好的马匹上，自己也立刻坐了上来。我这才反应过来，着急地说了一句，“宫中不可纵马疾驰。”

        “朕是皇帝，我说了算。”他说完就策马疾驰。他带着我一路飞快地穿行，到了一处偏僻的巷子，抱我下马。我刚刚站稳，他拉着我的手就要往一处去，我犹豫了一下没往前走，他又过来要抱我，我立马止住他的动作，任他牵着我走。我们走过之处皆有守卫默默行礼，无一人言语。越往前走越暗。我渐渐明白这是在哪儿了。

        “你把我带到监牢里做什么？”

        “这是诏狱。”

        “诏狱？原来这就是诏狱。”

        “原本这腌臜之地我不该带你来，只是有些人你也该见一见了。”

        这里面太暗，我几乎看不见前路，只随着阿简牵着我前行。

        到了一处忽然十分明亮的地方，算得上干净整洁。我仔细一看，我的旧臣各个都在这儿。我的左都御史竟还在坐着看书。

        他们见了我都十分惊讶，旋即向我行礼。

        “臣等参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你们快起来。”我挣脱开阿简的手上前想扶他们起来，才意识到他们是在一个大的监牢里，我既进不去，也不可能扶他们起来。

        “你们快起来吧，你们这些日子如何了？”

        “劳殿下挂心了，臣等无事。”荀瑞开口道。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我说完发现阿简又过来牵住我的手，我气恼地要挣开。

        “阿瑾不希望他们重获自由吗？”

        他说完我就没再挣了。

        “那敢问陛下，如何才能让他们重获自由？”

        “嫁给我，做我的妻子，一辈子都不离开我。”他声音不大，但这里太静，所有人都听到了。一时之间整个监牢像是开始沸腾，我的那些旧臣们开始怒骂。

        “能将这些文臣武将军同时激怒，陛下真是厉害。看来这就是陛下说的燃眉之急？”

        “如何？阿瑾答应吗？”

        “若是我任由他们一辈子呆在这监牢之中呢？”

        “你忍心？”

        “这有何不忍心？”我话音刚落就听他道：“来人！用刑。”

        突然就不知从哪里来的几个狱卒，打开牢门，只将骂声最厉害的荀瑞拖出来铐到一张铁床上，旁边放着像是滚烫的开水，他们刚要动作，我大喝一声：“慢着！”

        荀瑞那身子我是知道的，这水要是浇下去，我这活张良应该是不会再出声了。

        “用刑。”阿简又出声道。

        “慢着！”那狱卒听着我们二人的命令一动也不敢动。

        “阿瑾求陛下开恩。”我直接跪下求他。他看也不看我。我去牵他的手，他甩开。我又死死抓住。

        “陛下！陛下！阿瑾求陛下网开一面。”我急得不行。

        “殿下莫跪！”我听见荀瑞道。牢中的众位大臣见我跪下也一齐跟着我跪下。我看他们跪下又想站起来扶他们，又想到还要继续求阿简，左右为难之下，我直接命令道：“本宫不许你们跪，都给本宫坐好了！这监牢阴冷，想必对膝盖不好，都坐下！”

        我看他们听了令都老实坐下。只几人，以前不听话的现在依旧不听话，我也不去管他们。只继续求着阿简。

        “阿瑾求陛下了。不对，是求阿简。求求阿简看在我的份上，饶过他吧，好不好？”阿简这才蹲下来，抚过我的脸，对我道：“阿瑾早这样不就好了。”他只示意了一下，狱卒们就将荀瑞又放回到监牢中。

        “快起来，地上凉。”他扶着我站起来。

        “我就知道，阿瑾一定不忍心看他们受苦。”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这些人跟着我浴血奋战过来的，好不容易剩下他们这些人还活着，我不可能看着他们受苦。

        “我答应你，你放他们归家，从此不问世事。”

        “阿瑾让他们不问世事，他们就会听吗？”

        “他们是我的人，自然会听。再说，我既答应嫁与你，他们即便聚在一起也成不了气候。”

        “好。”阿简牵着我往外走。

        “殿下！不可啊殿下！”我听见昔日与我一同论政务兵法的同僚们的声音，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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