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忠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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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来人是铁甲军首领,陈恪皱了皱眉,目光责备地看向一旁的陈贵。
他可是特意交代,那些人一个也不能留,如今,人不光留了,竟还带到了他跟前!
陈贵见他这神情,忙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愚叔说,此人可用。”
陈恪看了他一眼,略一沉吟,便拿定了主意。
昌平虽有他护佑,可她要想替父兄家人报仇,到底还是单薄了些,若是能将安家军重新收拢到她手中,对她而言百利而无一害,更何况,安家军本就属于安家的人,便是毁了也不能便宜了皇帝!
他打算得好,可到底留还是杀,不是他说了算,那还要看昌平。
安然在床上躺了大半月,只觉得腿脚绵软,浑身无力,因而伤稍有好转,便立即挣扎着起身下地活动,如今已能独自扶着墙在屋中走上几圈了。
今日刚踱到门口,门却突然被人推开,她躲闪不及,身体便被推着朝后跌去。
陈恪一进门便看见昌平朝后仰去,来不及反应,忙朝前扑去,将人抱入怀中,随即一个拧身,硬生生地在落地之前将自己垫在了下面。
听到动静的周大夫从屋里跑了出来,见两人抱作一团躺在地上,立刻捂了眼,匆匆退回了屋里。
陈恪看着趴在他身上的昌平,一身白绸中衣,领口微开,露出细腻白皙的肌肤,长发铺散,落在他的手背上,丝丝缕缕,酥酥麻麻,鼻尖萦绕着熟悉而浓郁的药味,夹杂着女子特有的馨香,虽不合宜,他却心跳如擂鼓。
安然却蹙起了眉头,虽然有了缓冲,却依旧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了伤口,顿时引得她一阵痉挛,好不容易等那剧痛消退,她这才注意到身下的人。
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一双眼却似夜空繁星,深邃而明亮,然而此时,那里全是另一个人的模样,脸庞陌生,神情冷漠。
这是另一个自己,她却是第一次看见。
陈恪看着她盯着自己,虽目光有些呆滞,却依旧难掩心头的欢喜,可很快他又开始懊悔起来。
早知如此,他今日就不该将这丑面具带上脸!
他眉间的一丝轻颤却立刻让安然回了神,她猛然双手撑地,想要起身,谁知却再次扯到肩上的伤口,胳膊顿时一软,人又重新趴了回去。
“可是伤着了?你别动,我来。”
陈恪抱着她,尽量避开她那几处厉害的伤口,轻轻翻过身,看着她枕着自己的胳膊与自己交面相卧,心底发出一声餍足的长叹。
以地为席,以天为盖,他与她也算生同寝了!
待将人从地上扶起,他就立刻道,“破黑甲阵的法子果然有用!安家军的人被带过来了,你可要见见?”
安然整理衣衫的手一顿,眼中寒光四射。
齐国公府倒台后,朝中替安家叫屈的寥寥无几,安家军更是毫无消息,再听到消息时,他们却已改了头换了面,成了黑甲军,做了别人的走狗!
虽说世态炎凉,人情如纸,可她却无法直面。
陈恪脑中的旖旎早已挥去,见她沉默不言,开口道,“你若不想见,我这就去让人杀了他!”
“让他进来。”
范大成虽说跟着陈贵到了这里,心里却没最终拿定主意,原因无他,安家军头上顶的是忠,心中存的是义,他绝不能就这么轻易地将这一铁律彻底毁了!
可现实却是安家军群龙无首,朝廷又对他们不放心,他不能看着国公爷费尽心机保全下来的安家军也跟着齐国公府一起烟消云散,因而,这才有了见叛军主事之人的打算,看能不能给安家军找到第三条路来。
可惜,他终究还是失望了。
来之前他便猜这陆公子年纪应该不大,可没想到竟会这么年轻,看着不像运筹帷幄的将领,倒像是店里和气生财的掌柜,这样的人只怕是误打误撞才破了黑甲军的潜龙阵吧?
再想到那人见了他,不但没有迎他进门,反倒折身回了院子,失望之余更是悲愤交加。
安家军当年何等风光,黑鹰骑又是何等威风,可如今,不但朝廷对他们小心提防,就连小小的叛军头子也拿他们不当回事!
他略站了站,突然转身。
就是再走投无路,黑鹰骑也犯不着对个嘴上无毛目中无人的小子俯首。
陈贵见他翻身上马,连忙上前拦住,“范大人,请您稍等片刻,我家公子去去就来。”
范大成看了眼四周围上来的护卫,冷笑一声,“怎么?你们还想强留了我不成?”
陈贵连称不敢,“大人日夜兼程奔波到此,既然来了,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半刻?不如见了人再说,之后是去是留,我们兄弟绝不为难!”
“人我已经见了,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正争执着,忽见院门大开,陈恪背手立于门内,“大人急着要走,莫不是不敢进?”
范大成明知他这是激自己,若是平时他自然不会理会,可这会儿却压不住心头那口郁气,当即二话不说,翻身跳下马来。
“请!”
院子不大,土石堆砌的正屋一间,左右各有一间厢房,院中晾晒着衣裳,东南一角搭着几根竹架,上面的藤蔓黄黄绿绿,下面挂着七八个粗肥的水瓜,却已老黄泛起了皱,几只矮脚母鸡正在架下低头踱步,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
范大成却不敢放松警惕,手也一直没有离开腰间的刀柄。
陈恪像是没看到他的动作,带着他直奔正屋,“大人请!”
范大成看了他一眼,抬脚跨入门内。
屋里除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再无他人,他正要转身,就见陆公子也走了进来,却是站到了那女子身后。
他忍住气,开口问道,“这是何意?”
陈恪却没回答,低头看向安然。
安然看着面前的男子,四十一二的年纪,浓眉瘦脸,面皮微黄,右腿微微有些跛,不细看却是看不出来,右手扶刀,左手垂在身侧。
她盯着他的左手,突然开口道,“内三寸。”
范大成一惊,再不迟疑,立即抬手射箭,却终究晚了一步,手腕已被人捉住,他忙右手提刀来砍,就听那女子又开口道,“丹凤朝阳。”
陈恪一个矮身,握拳直攻其腋下,范大成连忙收刀,同时抬腿去扫,就听那女子又道,“仆腿藏刀。”
陈恪立刻抓着他的左腕一个翻身,跃到他的身后,对着他腿后就是一脚。
范大成本就有伤在身,又被他拿住了手,逃脱不得,双腿一软,人便跌倒在地。
他看着端坐在堂中的女子,脸上再没了进门时的轻慢,“你是什么人!如何知道我袖中藏箭,又为何知道安家刀法!”
安然看着他眼里的惊疑不定,嘴角轻轻动了动,“范大成,你为何,卖主求荣?”
卖主求荣几个字一出,范大成浑身一震,脸上顿时通红一片,再顾不得追究旁的,立刻高声辩驳,“我没有!”
陈恪也终于想起这是何人了。
安然扶着桌子慢慢起身,“少将军进京,你身为贴身护卫,为何没有一起进京,而是留在西北?安家军军纪严明,你只是国公府家臣,又如何成了黑鹰骑首领?黑鹰骑又为何,成了魏英的黑甲军?”
她这番话说完,头上早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来,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陈恪见了心疼不已,忙上前扶她坐下。
他知道她口舌不利,却没想到常人嘴皮一翻便能说出来的话,却让她费劲心神,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让她见这人!
范大成大惊。
他原是国公爷的贴身护卫,后被调到了少将军身边,因他年纪大,又曾跟着国公爷南征北战,便被任命为参将,实际上却不参与军中事务,只管着少将军的安危,但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更不可能为一个外人轻易得知。
“你到底是谁?”
女子却没回答他的话,他正要起身上前,右腿却传来一阵刺骨的痛。
“你还是先老实交代!”
范大成的后背冒起一层冷汗,他想起女子之前的问话,哈哈笑了起来,笑里却带着几分悲凉。
“我之所以没有进京,那是我们少将军体恤我年老有腿疾,不忍我辛苦奔波,这才命我在军中等候。至于我如何成了黑鹰骑的首领,与你何干,我又为何要说与你一个外人听!”
“至于你说的黑甲军,我告诉你,从来没有黑甲军,只有黑鹰骑,只有安家军!”
他神情激动,说出话更是掷地有声,即便陈恪有几分猜测,一时也有些惊讶。
安然看着地上的人,脸上的神色不明,良久,才道,“此话,当真?”
范大成冷哼一声,对上她的目光,不闪不避,腰背挺直如松,“安家军世代效忠安家,绝无二心,便是我们都死光了,也绝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来!”
陈恪听他话里的意思,开口问道,“安家军出了什么事?”
范大成坚毅的脸上顿时有了哀戚之色,双手紧握成拳,却是一言不发。
陈恪见状,看了安然一眼,上前将人从地上扶起,“不瞒大人,我二人与齐国公府颇有一番渊源,当年在下身陷困厄,幸得府上所救方才留下一条命来,救命之恩尚未来得及报,齐国公便惨遭不测,实在是,”
“方才误会安家军改换门庭,这才对大人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
范大成自然也看出这两人并非恶意,听他这么一说,忙摇头,“是我等无能,既没能救回国公爷一家,也没能替他们洗脱冤屈。”
陈恪扶他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大人不必自责,天道轮回,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只是不知安家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大半年来一点动静也没有?”
范大成看了他二人一眼,犹豫半晌,这才开口道,“郡主大婚,少将军提前了半月赶回京城,他走后没几天,军中各将领便陆续被调出营地,等我们察觉出来不对时,已是三月初六,也就是郡主大婚前一日。紧接着,永平侯刘成带兵将我们包围,声称国公爷与世子谋逆,让我们束手就擒,否则以谋反罪共罚。大伙儿自然不服,两边就动起了手,死伤了不少兄弟,后来是宣平侯赶来劝说。”
他顿了顿,接着道,“魏英说,对这其中定然有误会,为了不给国公爷添罪名,他让我们先听从朝廷调遣,他这就上奏面见皇上,替齐国公府鸣冤。”
“之后,朝廷接管了安家军,将大伙儿分批派往各处,我和黑鹰骑的兄弟便跟着魏英进京,谁知,刚过了庆阳,京城的消息便传来了,”
说到此处,他突然停住,垂下头去,看不清脸上的神色,肩膀却剧烈地抖动起来。
齐国公府满门上下没一个活口,不光国公爷,世子和少将军没能活下下来,就连郡主和小少爷们也都没了命。一夜之间,百年的武将世家,大陈的开国功臣就这么烟消云散,留下的却是逆臣贼子的骂名!
半晌,他终于抬起头,声音嘶哑,“之后,魏英将我们安置在他的黑甲军中,后来又跟着他们南下平乱。”
“安家军和黑鹰骑从来没有背叛旧主,从头至尾都没有,我们只是在等,等真相大白的一天,等齐国公府冤屈被洗的一天。”
安然看着眼圈发红,两鬓斑白的汉子,眼神冷冽,“若是,等不到呢?”
范大成抬头看向她,女子看向他的目光已没了杀意,却是满满的嘲讽,他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啊,等不到,又该如何?
这些天,他只想着保全安家军和黑鹰骑的性命,却从来没想过朝廷不给齐国公府平反,在他看来,那些强加的罪名压根儿就站不住脚,只要朝廷派人查了,就一定能还国公爷他们的清白。
可若是朝廷根本不想查,又或者像那谢天虎说的,这本就是皇帝自己一手策划的,那他们又该如何?
他看着上首的女子,后背一阵寒凉,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浑然无力,正不知所措间,忽听那人道。
“范叔,我是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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