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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误会


对于那场几乎要了自己命的刺杀,安然自然没有忘记,精心策划的埋伏,配合默契的杀手,干净利索的撤退以及事后毫无破绽的扫尾,所有这些都显示着背后黑手的不简单,而有此能力又有可能知道她行踪的,说起来其实也只有那一个而已。

        想到他之前费尽心机地将自己支出临武城,临走时还将他们遮掩得严严实实,生怕别人知道他其实是跟他们是一伙儿的,再想到他主动帮瑶人杀官兵,故意射杀赵金元,她还哪里猜不出他究竟为何对她下手。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权与利!也正因如此,她才对他以及他身后的赵王府小心提防,毕竟,为他人做嫁衣的事,一次便已足够。

        可她没想到,那样心机深沉、心狠手辣的人竟会是当年的小六,她更没想到,那样野心勃勃的人,却还会同当年一样,义无反顾地挡在她的身前,护她周全。

        她与黄玉辉交手不过两招,对方便看出了她手臂僵直的短处,那一柄龙刀枪舞得如同疾行的闪电,直奔她的心口而来,是他上前将她一把拉开,用自己的肩头硬生生地替她接下了那一枪,之后更是冒险地近身上前,吸引对方的全部注意,以便给自己足够的应对时间。

        可以说,若不是他,自己早死在了黄玉辉的枪下,这个救命之恩她不愿欠,加上前世的相护之情,她与他的所有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他做他的赵王世子,她报她的杀父之仇,再无瓜葛。

        牛二见她不说话,与宫羽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紧张。

        宫羽这会儿也顾不上伤心了,拉着安然的胳膊追问道,“小姐,那些刺客真的又来了?”

        安然这才回过神来,顿了顿,摇头道,“不曾。”

        盘昂跟在他们身后,黝黑精瘦的脸上少了几分少年的朝气,却多了几分男人的沉稳,唯一双眼依旧熠熠生辉,却又带着从前不曾见过的锐利。

        他没错过安然那一刹那的迟疑,回头看了眼山下的方向,却正好瞥见陈贵匆匆离去的身影。

        安然不愿再谈刺客的事,她侧头看了眼周围相互搀扶的流民,问牛二,“他们,什么人?”

        牛二见是跟着自己的那些人,叹口气道,“大多是是严州府的,还有一些是衢州府和徽州宁国的,今年灾年,田里的收成本就少,官府却逼着他们足数交粮,交不上就干脆连田也给收了,他们没法,只得拖家带口出来逃难,听说您这儿收流民,不愁吃,不愁穿,便都跟着投奔来了,我们也是遇上他们才知道您竟还在建昌。”

        见安然不说话,只拧着一双英眉想得入神,他又回头看了眼,有些紧张,“是我擅作主张了,要是,要是您为难,我这就去跟大伙儿讲,这就让他们都散了。”

        他好歹当了十多年的土匪头子,手下多的时候也有四五百号人,山上山下转一圈,便知道那不愁吃穿是假,至少现在肯定是掺了水,要不然,那些人也不会从死人身上扒拉衣裳和鞋子了。

        一千多人尚且为难,再多上两倍,岂不更为难!

        宫羽一听这话,忙插嘴道,“不关牛叔的事,是我将他们招来的,小姐要怪就怪我吧!”

        开始时跟着他们的只有百来个,是她逢人便夸自家小姐,不知为何消息越传越广,人也越来越多,等回过神来时,已有两三千号人,要不是他们走得快,只怕人还更多。

        见她一脸愧疚,牛儿更是忧心忡忡,安然摇头,“无妨。”

        “并非坏事,我自有打算,不必担心。”

        宫羽听得似懂非懂,但小姐说不用担心,她便真的彻底放了心,牛二却是眼睛一亮,脸上立刻带了几分喜色。

        几人上了山,还没进寨子,便听得里头不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以及痛苦的□□,安然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转眼便进了石门内。

        院子里,或躺或坐了百来个人,有些缠着头,有些支棱着腿,还有干脆趴在草垛上,将脸埋在枯草中。

        这一仗赢得不容易,伤的不计其数,死的亦是不少,还能等在这里的都是万幸。从前,她常听父兄说战场之上刀剑无情,命如草芥,如今她总算有了体会。

        见安然进来,有人起身招呼,起不了身的连忙拱手。

        “小姐!”

        “小姐!”

        安然冲着众人微微颔首,将他们的伤挨个扫过一遍,心里有了数,走向墙角那个趴着的人。

        春芽被人一刀砍在了后背上,力道之大直接将她砍翻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大伙儿都以为她没了气,谁知,她却拽住了一人的脚,这才被人抬上了山。

        此时,她趴在草垛上,背着风,晒着太阳,若不是背上的伤疼得她阵阵发昏,这简直是做梦才能过的日子。

        家里穷,她是家中老大,下面七八个弟弟妹妹,从记事起,每日一睁眼便似乎忙个不停,不是带着弟妹给田里的苗捉虫,就是跟着爹娘后头插秧割稻,等再大些,白日干完活,夜里还得点着火堆给一家人的衣裳缝缝补补。

        她娘说,这就是女人的命,她就是这么过来的,她也得这样,咬紧了牙,埋头干,总有一天能熬出头。

        她娘直到死,也没过上她所说的出头日子。如今她虽依旧累,依旧忙个不停,她却觉得,她出头的日子已经来了。

        她穿过没打过补丁的衣裳,吃过肥得滴油的猪肉,喝过里长家才有的屠苏酒,还得人一声恭恭敬敬地春姑娘,她觉得,她春芽这辈子也算不白活了!

        唯一遗憾的是,这样的日子太短,短得让她都没能好好回个味。

        背上疼得厉害,还有些痒,她回头看去,却看到了小姐正低头查看她的伤,眼里忽然涌上了泪。

        多好的一个人啊,自从遇上了她,她便过上了从来不敢想的日子。可惜自己没福,要是下辈子还能跟着小姐,她就是现在死了也没遗憾了。

        “别怕,周大夫,医术高明,定能将你医好。”

        安然这话说得真切,却让春芽眼里的泪掉得更凶了。

        宫羽还是头回见小姐这样轻声慢语地安慰旁人,且还是个女子,不由得生了些许醋意,伸头朝春芽的伤口看了眼,撇嘴道,“这点伤算什么,小姐当初可比你这伤重多了,也没像你这样!”

        安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声道,“春芽一人,便杀三人,她是勇士,这里的每一位,都是勇士,值得你我敬重!”

        宫羽被她说得有些不知所措,抬头去看自家小姐,却发现小姐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严厉,比老爷还要厉上三分。

        “她比你小,按理,你该唤她妹妹。”

        宫羽满脸通红,不敢去看地上的春芽,更不敢去看小姐,正不知如何是好,石屋内便传来周大夫那中气十足却又明显不耐的喊声,

        “还不赶紧送人进来?都等着送死呐?”

        四周立刻响起应和声,“来了,来了!”

        “春姑娘,春姑娘伤得重!先抬她进去!”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春芽以及另外两人抬进了屋,院子里很快又恢复了安静,可这一回,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豪与骄傲,便是疼得面容扭曲,也再没人叫出声来。

        小姐说,他们都是勇士!

        小姐说,他们值得敬重!

        龙头山虽是前往浙地的必经之地,可到底地处偏僻,再加上正值除夕,家家户户忙着过年,这半天的功夫并没什么人经过,再加上离这里最近的玉山城也还有几十里,即便消息泄露出去,官兵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那么快就到,因此,倒给众人一个喘息的机会。

        受伤的人全部被送上了山,还能活动的人便依照以往的习惯将死去的同伴好生埋葬。至于那些官兵,他们自然不会忘记。

        他们身上的铠甲衣裤全被扒了下来,甚至连鞋袜也不曾拉下,散落在地的兵器更是宝贝,每一件都被仔细地擦拭,然后整齐地放在一旁,最后剩下的只有一具具毫无生气的尸首,等待着被扔进坑中掩盖痕迹。

        陈恪靠坐在一块大石上,一边包扎着腿上的伤,一边看着手里的消息,忽见陈贵去而复返,再一看护心镜还握在他的手里,不由得停下手里的动作,

        “她不要?”

        黄玉辉浑身上下好东西不少,可他最中意的还是他胸前的那面狻猊护心镜,瞧着普通,却是错金玄铁所制,坚硬无比,刀枪不入,乃是上好的护身宝物,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特意将它送到安然的面前。

        陈贵却是摇了摇头,四下看了一眼,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改道的事小姐知道了,牛二还提起了之前遇刺的事。”

        陈恪倏地抬起眼皮,腿上隐隐做痛的伤口似乎疼了得更厉害了。

        他知道安然对自己并不信任,甚至可以说是戒备,可对于那场刺杀的真相,他却从没打算瞒着她,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坦白。

        之前不说是怕她知道后不能安心养伤,后来不说,却是担心一旦说出了口,以安然恩怨分明的性子,只怕自己再不能靠近她半步。

        他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等等,再等等,等她完全信任了自己,等她彻底收回安家军,身边有了更多的依仗和保护,他再向她赎罪,到时她也许能宽宥自己一二,便是一点也不愿谅解,至少有范大成他们在身边随护,她也能安然无虞。

        可如今,若是自己再不开口,只怕误会更深。

        既然拿定了主意,他自然不再耽搁,当即扶着陈贵的肩头就朝着山上走来,一边走,一边暗自揣测安然可能会有的反应。

        是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杀了他?还是会听他解释,看在他无心之过的份上饶他这一回?抑或是既不原谅也不发泄,从此却再不相见?

        想到最后一种可能,他苦笑一声,若是可以,他倒是情愿当初倒地不起的是他自己!

        安然将院中的人都挨个儿看过一遍之后,这才起身离开。

        父亲常说,为将者不光要身先士卒,还须爱兵如子,胜乃可全。这些人虽被她当作棋子,却也是她安然手中的棋子,颗颗珍贵。

        阿望被莲姑抱出来透气,一出门便见安然头也不回地朝外走,急得啊啊大叫,伸长了两只小短手朝着安然消失的方向张手扑去。

        莲姑一个没留神,差点儿让他一头栽下去,吓得脸都白了,再看阿望,大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嘴里也还啊啊地拼命叫换,她犹豫片刻,想着小姐定然有正事要忙,只得低声去哄孩子。

        宫羽见小姐不光是对那个春芽轻声慢语,对其他人也是一样地和气,心里总算好过了几分。

        只要小姐不是将那个叫春芽的当成贴身丫鬟,她就放心了!

        可看着小姐出了远门,想起她先前教训自己的话,她有些不敢跟上去,却又不甘就这么被撇下,正左右为难间,忽听得身后的动静,一回头见是个一岁左右的孩子,长得虎头虎脑,身上簇新的大红福字短袄在这一群灰扑扑的人群中格外显眼,却对着小姐有着异乎寻常的亲热。

        她眼一斜,撇了撇嘴道,“这,谁家的孩子?”也太没规矩了!竟还想让她家小姐去抱他!

        莲姑见她问,忙笑道,“是小姐的。”

        “什么?”宫羽一肚子的哀怨不满顿时跑了个精光,呆在了当场。

        不过三月没见,小姐什么时候生了个这么大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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