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邀功

陈恪被周大夫按在石床上休养，四周一片此起彼伏的□□，间杂着几声短而急的鼾声，直听得他心浮气躁，恨不得将他们的嘴全都给堵上。

        先前打探的人回来报说，广信所城门紧闭，四周也不见人走动，不知道里面到底什么情形。他猜，这是因为人都跟着黄玉辉出来剿匪的缘故，可他却又怕自己猜错，害得安然毫无防备地落入狼窝。

        再想到老金几个也一直没有消息，他愈加烦躁起来，心中的担忧也越来越甚，甚至有些后悔没能坚持跟着她去。

        他心中纷纷乱乱，再也躺不住，看了眼趴在一旁睡得正酣的王简，起身朝外走去。

        沁凉冷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胸中那股烦闷不安似乎也被冲散不少，混沌的脑子也终于清明了起来。

        山下那一千多具官兵尸身绝不会有假，除非他黄玉辉私自藏兵，否则，整个广信所如今还活着的人绝不会超过五十个，再除去各个百户所留守的人，此时留在广信所的人最多不过二十人！便是这二十人一起上，恐怕也不是安然的对手，何况还有陈贵牛二他们，一定不会有事。

        何况，若当真发现不对，陈贵一定会遣人回来报信，从广信所到龙头山不过二十里路，快马加鞭半个时辰便可一个来回，此时还没消息，那就是说明他分析并没有错。

        有守夜的见他出来，要上前招呼，他连忙摆手，闪身出了院子。

        院外，夜色深沉，四周一片漆黑，只一两淡星落在漆黑如幕的夜空中，发着不甚明了的寒光。一阵冷风掠过，吹得头顶的枯叶哗哗作响。

        从前一个人的时侯尤不觉孤单，如今，将她找回之后，才晓得寂寞是何滋味，就连夜也比平常凉了三分。

        沿着山坡一路朝下，脚下的步子虽慢，却走得稳。她既不想他一同前往，那他便去往迎接她的路上，便是早一刻看到她，也能叫他安心。

        刚走到半山腰，忽见前方似乎有人急赶而来，他顿时提了心，不顾身上的伤，小跑上前。

        “是谁？”

        “公子！”

        来人却不是陈贵派来的，而是跟着老金一起追逃兵的几人之一，见他孤身一人，却不见老金他们，陈恪心中一紧。

        “出了何事？其他人呢？”

        “公子放心，金大哥他们都在。”赵大江来不及喘气，连忙开口，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兴奋。

        “我们找到黄玉辉藏银子的地方了！”

        安然一行人两手空空地从广信所出来，忙了一晚上，最后却只得了一个不算线索的线索，众人难免有些泄气。

        牛二不甘心，不光将那把紫檀万石弓给扛了出来，就连黄玉辉的几件衣裳也一道塞进了自己怀里。

        盘昂则将榻上的瓷枕、桌上的茶壶茶碗统统拿衣裳裹了，一股脑儿背到了身后，临走时还不忘将铜洗也一道提走。

        宫羽常在他耳边说，小姐是大富大贵的命，他不知道什么叫大富大贵，却本能地觉得，只有小姐才配用这样好看的瓷枕睡觉，才能用这样精致的茶碗喝茶。

        听说安然要去永丰城，牛二盘昂二话不说，翻身便上了马，陈贵看了眼永丰城的方向，却是犹豫了起来，上前低声劝道，“小姐，要不您先回山上，属下带人去就行了。”

        老仆只知那曹大人是黄玉辉一个姨娘的兄弟，曾做过永丰的城门官，后来跟在黄玉辉后面替他跑腿干活，因黄玉辉平常并不在衙门，他见到他的机会其实并不多，更不知道他如今人在何处。

        对陈贵他们来说，知道了那姓曹的身份，剩下的就好办多了，不过是走一趟永丰城，将人找出来便是。即便没找到那姓曹的，捉了他姐姐也是一样。

        可找人这样的事哪用得着她亲自前去，万一有个闪失，让他们如何跟公子交代！他家公子可是将她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安然看了他一眼，“不必！”

        陈贵被她那一眼看得心头一跳，再不敢多言，心中却不停暗暗叫苦。

        可不管他如何担忧，一行人还是朝着永丰的方向疾驰而去。

        然而，刚跑出去没多远，就听得前面传来阵阵马蹄声，安然手中一紧，立刻挥手示意，身后的人连忙跟着勒紧缰绳，一脸戒备地靠在路的两侧，手也扶上腰间的刀剑。

        “安安？”

        夜色中，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地送入耳中，安然皱眉，这人为何来了这里！

        “公子！”陈贵听到公子的声音，也是一惊，忙催马迎了上去。

        周大夫明明交代公子需卧床静养，他也让王简将人看住，怎么到最后还是来了！

        陈恪见到陈贵，不等他开口便问道，“小姐可有受伤？”

        “没有，一切都好，只是没找到银子，小姐正打算去永丰城。”

        陈恪听说没受伤，一直悬着的心这才彻底落了地，也不管陈贵担忧紧张的神情，直直朝着前面冲去。

        转眼间，他便到了近前，一眼便看到了立在最前头的安然，一双清清冷冷的眸子正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那里面有探究，有怀疑，还有几分他看不懂的情绪。

        他灿然一笑，声音里带着欢喜，邀功一般高声道，“安安，我知道黄玉辉的银子在哪儿！”

        安然没想到，黄玉辉不光有银子，还是一座银山，只不过那山如今已被挖平掏空，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平洋山上有平洋坑，旧时出白银，自前朝起，便已废弃不用，至今已有百年，谁也没想到，平阳坑背后的矮丘上竟也有银石。

        当年黄玉辉为了剿匪，放火烧山，大火蔓延十几里，足足烧了半个月，等火灭山凉后，巡山的官兵发现平阳坑背后的山塌了，露出的半截儿在阳光的照耀下银光闪闪。

        黄玉辉得知后立刻派人封锁了消息，确认此处乃是平阳坑余脉后，便让人挖山烧矿，在山中私自造起了银来。为了防止消息走漏，他还以剿匪为由请奏朝廷在平阳山设百户所，并严禁山民百姓靠近，是以这么多年竟然也没人发现。

        平洋所里，曹郁达见面前的人满身是血，再听说黄玉辉打了败仗，生死未卜，又是惊又是怕，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那逃回来的平阳所百户突然道，

        “曹大人，那些土匪来势汹汹，又特意挑了龙头山落脚，会不会是知道了平洋所的秘密？”

        他一听顿时傻在了当场。

        比起吃败仗被责罚，这矿山才是要命，历朝历代私挖银矿都是死罪，若是被朝廷知道，不光黄玉辉，就连他的一家老小都得跟着没命！

        “那该怎么办？”

        “我就是担心消息泄漏，这才拼死回来送信，照我看，咱们得在那帮土匪赶到之前将银子全部运出去，再一把火将这里烧个干净，日后便是有人发现，那也不怕，大不了全推到土匪的头上！”

        曹郁达听他这么说，再想到他那句生死未卜，立刻明白过来，他这是要和自己私吞了这批银子！

        犹豫不过一瞬，他的脸上便有了喜色，可到底有些不放心，他看了百户一眼，压低声音问道，“那黄大人？”

        那百户能丢下黄玉辉以及一干手下自己跑回来，自然也不是什么仗义之人，要不是这里都是曹郁达的人，他连这些废话都不愿同他说，早一刀砍死了，“大人他吉人自有天相，我们还是先搬银子要紧！”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立刻分头行动。百户驱赶着矿工填洞毁炉，掩埋痕迹，曹郁达则带着手下挖开地窖，将藏在地下银子一块块堆上车。

        可不等他们将银子全部搬出来，就有人上了门。

        那百户一眼便认出领头之人正是那群土匪的头头，此时再看到她，吓得立刻白了脸。

        他可是亲眼看到这人如同杀神一般，将他的手下斩于刀下，也亲眼目睹了她同另外一人将黄大人逼得步步后退，若不是他跑得快，只怕也要成为他们的刀下鬼！

        曹郁达也怕，可一看对方只有二十多人，顿时笑了起来，“弟兄们，杀了他们，这些银子可就都是咱们的了！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他的那些手下面面相觑，可一想到日后，立刻放下推车，抄起刀便冲了上去。

        安然看着迎面而来的人，高举起手里的刀，“杀！”

        她身后，几十个人喊声如雷，火光下，刀剑齐出，直击云霄。

        曹郁达看着满地的尸身，眼里再没了侥幸，掉头就跑，径直跑到一个巨大的山洞前，一刀砍断门上的铁锁，冲里头高声嘶喊，

        “出来！快给老子出来！”

        洞里陆陆续续走出人来，在坑坑洼洼的山前挤了一地，有老有少，有高有矮，足足有上百人。

        寒冬腊月，这些人全都赤着双脚，有些勉强套着件衣裳，可那衣裳早已烂成了条条碎絮，有些干脆□□着身子，嶙峋的骨架将乌黑的皮肤高高撑起，远远看去如同起伏不断的山峦，荒凉而贫瘠，唯一的点缀便是上头猩红交错的鞭痕，狰狞而嚣张。

        他们一个个垂着头，似乎不习惯这突然其来的空旷与寒冷，蜷缩着身子抱紧双臂，一个紧挨着一个相互依偎着，却仍然哆嗦得如同秋风里枝头的那几片残叶。

        陈恪看着对面衣不遮体的男人们，眼一沉，伸手遮住安然的眼，“别看！”

        安然却将他推开，拧眉朝着人群看去，心中暗自估量这些人动手的可能有几分，真打起来，他们的胜算又有几分，全然没注意他们是男还是女。

        陈恪见她看得认真，一张俊脸越来越黑，恨不得跳到她面前，将自个儿塞她眼里去！

        曹郁达却有些癫狂，人已被他赶出来了，可这些人却像傻子一样，一个个呆站着不动。他挥舞着手里的刀上前，对着他们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上啊，都给我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有人被踢倒在地，有人被砍得满身是血，还有人抱头蹲在地上，更多的人依旧呆立在原地，似乎没听到他的叫喊，被炭火熏得乌黑的脸上除了畏惧便是茫然。

        “想想你们的爹娘，你们的媳妇孩子，我有银子，杀了他们那些就全都是你们的了！”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我就放你们回家！”

        人群中终于有人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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