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泥潭

季城三中虽然判卷子拖拖拉拉，但是考试之后出成绩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两周。

        向徊夏本来并不紧张，但是真站到了成绩榜前，他不自觉抿起了嘴唇。

        有点紧张。

        一方面他也想看看自己努力的成果，虽然考完试之后的两周懈怠了一点。

        另一方面……他不想让薄何的努力白费。

        一周进步三十多分，他觉得自己不太可能。

        “紧张吗。”薄何问。

        向徊夏嚼薄荷糖，说：“不紧张。”

        薄何垂眼瞟到了向徊夏攥着裤子的手，唇角微不可察地一翘。

        学校走廊中央的墙上有一大片空白，是为了每次考试张贴所有学生成绩排名用的。

        向徊夏薄何此时就站在这面墙前。

        前面人有点多，他们就站在外包围远远看着，暂时看不清什么。

        向徊夏耳中尽是周围人嘈杂的声音，这衬托得他那股紧张的感觉越发地明显。

        何元霍柯早就咋咋呼呼挤进人堆里看成绩，向徊夏能看见何元不断晃动拔高的脑袋，还有霍柯高大的背影。

        越这样他越紧张。

        他想薄何一定看出来了，向徊夏强装镇定揽上薄何肩膀，视线从成绩单上移开，脚下步子往相反方向拐，“去买瓶水。”

        薄何看着向徊夏这副紧张的样子，有点想笑。

        这种情绪在向徊夏身上有一种令人发笑的违和感，就像一个逞能的小孩，明明很紧张，却还要装的一脸淡定。

        “徊哥！徊哥！”向徊夏刚走了没几步，何元大嗓门突然嚷嚷起来。

        向徊夏脚尖一个灵活的转弯，面上还是看不出什么：“怎么了。”

        “你太牛逼了！！”何元整个人都激动了，“三百九！！一周进步四十多分！”

        向徊夏没说话，头转向一边顿了顿。

        薄何感觉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又攥紧了几分，贴着向徊夏手掌的那片校服布料已经被二人的体温蒸得热了，而且经过向徊夏的揉攥，那片布料一定皱皱巴巴了。

        向徊夏把头转回来时一脸平淡：“薄荷多少分？”

        “何神更牛笔！！718！！”何元激动的好像自己考了718。

        向徊夏眼睛微微睁大，一想又觉得这件事是意料之中，他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何神牛批。”

        薄何：“……”

        “我的天你们看年级第一！”

        “七百一十八！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分……”

        “草……太牛了……”

        周围的学生明显也注意到了那个耀眼的分数。

        薄何脸上似乎有一些窘迫，他眉头一皱，说：“回教室。”

        向徊夏笑意更大：“害羞什么，何神就是牛批。”

        薄何没好气地拍掉向徊夏的手，边走边整理着自己肩上的校服布料，转眼把向徊夏甩出了几米远。

        到向徊夏追上来的时候，薄何说了一句：“害羞你大爷。”

        这下向徊夏笑得更放肆了。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听到好学生说脏话了。

        “总体来说咱们这次考试成绩还是不错的。”老尤站在讲台上笑得满面春风，“特别表扬一下薄何同学，他以七百一十八分取得了年级第一。”

        班里响起热烈的掌声，还夹杂着几声“卧槽……牛批”“这是人能考出来的分数吗”。

        老尤皱了皱眉，班里安静下来，老尤于是继续说：“另外值得表扬的还有向徊夏同学，虽然他的总成绩依然不太理想，但距离他上次考试，进步了四十二分，年级排名进步了八十八名。”

        班里再次吵闹起来。

        老尤看向薄何和向徊夏的方向，投去赞许的目光，向徊夏没注意到，他上课习惯性犯困，用手支着脑袋懒懒地发了个哈欠，老尤蹙眉：“向徊夏，下课来我办公室。”

        向徊夏：“……？”

        不是，我干什么了？

        老尤接着说：“为了向家长们反应大家最近的学习状况，定于本周五召开家长会。”

        老尤刚说完，原本班里还算轻松的氛围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气沉沉。

        哀嚎声此起彼伏，反应最强烈的当属何元，他睁大着眼睛，撇着嘴唇，仿佛要慷慨就义。

        张星白也没好到哪去，直挺着胳膊趴在桌子上，手中还拿着那张不及格卷子，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宛如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向徊夏还是支着头，闭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他淡色的嘴唇抿起来，弧度微微向下，似乎是有点点不高兴。

        “安静。”老尤严肃道，“家长会有什么，从小到大都开过多少次了。另外，这次虽然总体成绩不错，但个别同学需要注意，我就不点名了。”老尤眼神扫过倒数几排，又扫了眼坐在前排的何元。

        “考好了的同学再接再厉，准备国庆假期回来之后的月考。”老尤继续说，“月考之后有个运动会，有兴趣的下课去找体委报名。”

        “别的就没什么了，现在打开书，上课。”

        “向徊夏啊。”老尤喝了口枸杞茶，转头看向徊夏，“虽然你这次摸底考进步了不少，但也不能懈怠啊。”

        向徊夏立在老尤跟前，神态懒散，但背挺得很直，他没认真听，他还在想家长会的事，摸了摸脖子，随便地“嗯”了一声。

        “另外啊，还有薄何。”

        向徊夏听到薄何的名字，回过神来。

        老尤接着说：“他在学习上帮了你很多。老师相信你是知道感谢的。”

        “嗯。”向徊夏应。

        “下次月考你可以给自己定个目标，比如要考四百五什么的，这样有学习动力。”

        向徊夏又开始心不在焉了，老尤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他摆摆手：“该说的也就这些了，你回去吧。”

        向徊夏开口：“老师，家长会家长能不来吗。”

        尤平皱眉看他：“没有特殊原因都是要来的，通知我已经发在班级群里了，家长要是没空来会跟我请假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向徊夏目光移向一边，说：“随便问问。”

        他出了办公室。

        他很想抽烟。

        现在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

        算了。

        向徊夏烦躁。

        这种烦躁一直持续到了午饭之后。

        薄何早就注意到了向徊夏的不对劲，吃完了午饭，薄何看着自己旁边空着人的桌子，又看了眼墙上的表。

        距离午自习开始还有十三分钟。

        薄何抿了抿唇，出了教室。

        向徊夏在学校后操场的那个犄角旮旯里。

        他倚着粗糙的砖墙，手指间的烟已经燃了一半，他吐出一口灰白色的烟雾，烟雾绕在他周围，仿佛融在了这一角破败里。

        像一幅压抑的画。

        从他微微皱起的眉间可以看出，他不高兴。

        向徊夏垂着眼睛看墙角一块碎掉的石头，指间的烟还在燃着，冒着丝丝缕缕的烟，又被很小的风吹散在空气中。

        其实也没什么。

        向徊夏突然觉得自己矫情了。

        董惜很忙，一般不会给自己来开家长会。

        他爸就更别提了。

        但是这次不太一样，他进步了。

        向徊夏又吐了个烟圈。

        算了。

        薄何还在教室等他。

        向徊夏把烟头碾灭，从口袋里摸了颗薄荷糖出来，试图遮掩一下烟味。

        糖的包装是白绿色的。

        清凉的薄荷味口腔里迸开，向徊夏转身欲走，他抬头，看到距离他几步远，不知道站了多久的薄何。

        向徊夏的步子停了。

        薄何就站在那里，脸上神色淡淡。

        向徊夏试图从薄何脸上找出一星半点的，可以代表他情绪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

        但这也意味着，薄何此时心情不是一般的糟糕。

        ——这是向徊夏总结出来的，如果把薄何的心情比做一个数轴，那么在薄何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的时候，这个表示心情的点就在负n。

        他舌尖抵了抵嘴里薄荷糖的碎片，低下了头。

        薄何走近了，站在离向徊夏半步远的距离。

        “向徊夏。”

        向徊夏没吭声。

        薄何于是再迈一小步，鞋尖碰上向徊夏的，他贴近向徊夏耳边，开口：“离上午自习还有八分钟，你愿意说吗。”

        薄何离远了点，复又开口：“还是说，你想打一架？”

        向徊夏又倚在墙上，似乎是在给自己找一个支撑的点，他抬眼直视着薄何：“你问，我说。”

        “为什么心情不好。”

        “家长会。”

        说了等于没说。

        “行。”薄何后退几步，退到自己来时的位置，“我没有想问的了，回教室吧。”

        向徊夏：“……？”

        薄何看他还不动，问：“你还没说完？”

        向徊夏觉得自己被套路了。

        薄何这样，他反而想要把他认为薄何想要问的问题的答案，告诉薄何。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妥协：“我本来以为你要问很多。”

        薄何直视他：“对。但我更想等你说。”

        向徊夏笑了。

        他走近薄何，像刚才薄何走近他一样。

        鞋尖碰到一起。

        向徊夏没有低头，他的嘴唇距离薄何的发顶只有毫厘，他望着薄何身后广阔的操场和高大的教学楼。

        “其实我爸妈从来不给我开家长会。”他说，“但我……比较讨厌我的家庭，想起来就烦的那种程度。”

        薄何听到向徊夏呼吸深了些，他抓住了向徊夏的左手食指，像那天那样用他的方式安慰。

        向徊夏明显被薄何的小动作安抚到，剩下的话他索性一口气都说了：

        “烦了就会抽烟，从初二开始。时间长了就成习惯了……变成了想抽就抽。”

        “但我不想让你知道。”

        薄何把他的食指和中指一起攥在手里。

        “我不喜欢雨天，因为小时候，在雨天走了一个人……就是光叔的妻子。”

        薄何又攥了一根向徊夏的手指。

        “下雨了也会抽烟，还会睡不着觉。”

        向徊夏的右手握成了拳，他接着说：“我以前从来没说过这些话，也不想说。其实我也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破事，因为你很好……”

        因为你很好，很干净，所以不想让你知道那些暗处生着的肮脏污秽。

        “我怕你讨厌我。”

        讨厌……就讨厌吧，离我远点吧。

        ——你离远些吧，别在泥潭边走，会脏了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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