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李京九坐着轮椅，一路来到了南院。再转过一溜宽阔的门道便到达了箭场。

        箭场四周多林木，中间开阔平坦。

        李京九抬手，示意露枝在高大的树后中停住。透过密密匝匝的枝叶往前看去，见颜鱼儿站在平地正中，举着昨日她拿来耀武扬威的那张猛弓，用力拉扯，挤眉弄眼的瞄着前方四丈远的一张靶子。

        沈明庭呢？

        李京九好生寻了一下。

        箭场后方有一水潭，水潭之上有一凉亭，沈明庭就卧在亭中石榻上，微眯着一双凤眼，蟹壳青色的缎子静静滑淌在他身上，如水一般勾勒出他完美的流线型身材。

        他单手支着头，似是无聊得紧。长长的睫毛轻懒的上下摆动，翻出他眼中的光华，如宝珠一般沉凝而又耀眼。

        他就是这样的，一颦一笑，一呼一吸，具是妖冶倾城，风华绝代。

        “明庭哥哥，是这样么？”颜鱼儿拉着弓的手已经支撑不住开始有些发抖。

        “抬高些。”沈明庭指挥道。

        如得了指令的士兵，颜鱼儿重新抖擞起精神，忙将箭尖往上一抬。

        “错。”沈明庭扔了颗杏仁砸中她的左手肘。“我是让你这里抬高些。”

        颜鱼儿咬着嘴唇，吃力照做。只是身子实在疲乏得进，还没做好放箭的准备，右手就就松了弦。

        “嘘”的一声，那箭像一只雏鸟扑了出去，空中徒挣几下就栽倒在地，连靶边也没挨上。

        小洪儿捂着眼。

        沈明庭道：“捂眼不如捂嘴，捂嘴她还不知你在笑。”

        “王爷说的好有道理，哈哈哈哈哈哈……”小洪儿赶紧捂嘴。

        颜鱼儿羞耻得慌。

        她本以为借着射箭展示自己的柔弱对求宠十分有利，谁知沈明庭对射箭这事儿半点不肯不马虎，新兵进营怎么练的就拿她就怎么练。

        她稍微做错半点，沈明庭就一个眼刀子递过来。

        一来二去，都不敢看沈明庭的眼色，忙从箭捅里另拔了一只，急着将功补过。

        “嘘！”

        颜鱼儿再放一箭，可这一箭因为急功近利，连上一箭都不如，蔫巴巴的像根韭菜飘落在了更近的地方。

        沈明庭拍拍袍子站起来，“日日都这样，明日你别来了！”

        颜鱼儿吓了一跳，拖着裙子跑上凉亭的台阶拦着要走的沈明庭。“明庭哥哥，我有好好学，我一直都在好好学，明庭哥哥说了要教鱼儿的，怎么能把鱼儿仍在这半道上不管了……”

        颜鱼儿一阵摇尾乞怜，看得林木后的李京九忍俊不禁的一笑。

        “嗤……直男。”

        “直男？直男是什么意思？”露枝小声问。

        “就是又只喜欢女人却又不把女人当女人的男人。”

        露枝揪着帕子，糊里糊涂的捋了一遍，“只喜欢女人，却又不把女人，当女人的，男人。”

        “对。”

        那头，颜鱼儿委屈极了，她本想借着学箭和沈明庭多亲近的，结果别说撒娇亲近，就是连大口喘气都不大敢。射错一箭便紧张不已，生怕沈明庭又要训斥她。

        这不，就这样接连拉弓接连射箭，昨儿回去膀子已经全废了，再加上手掌被李京九用针扎了个穿孔，一用力就绷得疼，能把箭射出去便已是使出了她全身的力气。

        “你没天赋，回去学点绣花的手艺还实用些。”

        “鱼儿愚笨，枉费哥哥教导。只是明庭哥哥教我射箭的事情，我已经告诉扬升郡主和边瑶她们了，要是围猎上射不中什么，岂不毁了王爷威名？”

        颜鱼儿眼看哭闹无用，只好拿沈明庭的名声来威胁。

        沈明庭闭目。

        真是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子了！

        要不是昨儿和李京九起了争执，他才没这闲工夫教她射箭。可恶那李京九还玩起了小姐脾气，竟将他的病一拖再拖。

        “明庭哥哥……好哥哥……你便再帮鱼儿这一回。”颜鱼儿拿着弓箭往他身上正要蹭去，李京九却远远的咳嗽了一声。

        “咳咳……”

        沈明庭和颜鱼儿心中都是一顿。

        谁？

        这端王府最是清净，老太妃在东院不常出来走动，偌大的府邸几乎都是沈明庭一个人的，突然有人故作咳嗽声，显得十分突兀。

        他二人同时寻声望去，只见林木尽头折出一抹彤色身影，俏丽打眼。

        竟是李京九坐着轮椅来了。

        “好巧，竟逛着逛着，遇上了你们。”她笑容端方得宜，声音清脆好听。

        颜鱼儿瞥了她这身打扮。

        淡金底的彤叶裙恬美又干净，头上梳了双环望仙髻，云鬓里插着洒银卷须玳瑁花钗，可谓是锦上添花。

        这身打扮主次分明，简洁明艳，裙上的叶纹更是和头上的花钗相得益彰。

        远远看去，人若枝头飞花，飘落而来。让人忍不住想上前将她捧接住。

        再看看自己，相比之下，这满头的透玉笄、凤钿花、凤眼簪全然都成了负累，再加上练箭时什么都想做到极致，几番下来，便满头热汗，可以想象脸上的脂粉已经脱成了斑状。

        不必揽镜自照，颜鱼儿已经自惭形秽。她只想赶紧把眼前这朵粉艳艳的花支离沈明庭的视线。

        颜鱼儿笑着上前：“真是好巧，竟然在箭场碰见王妃娘娘了。可是娘娘病得这样严重怎么不在屋里好好呆着？这一大早春寒露重的，推着轮椅出来散步，又穿得这样单薄，万一寒气入体可怎么办？”

        李京九以手掩嘴，咳嗽了两声。

        想借由她的病撵她回去？哼，她偏不走！不仅不走，还要顺势而为博博男人的怜惜。

        “鱼儿妹妹提醒得是，我身子骨近来是不太爽利，但人在屋子里躺久了，没病也得憋出病来。我今儿起床时觉得胸闷头晕的，一来是气血虚弱的缘故，二来就是好久没在外面呼吸心想空气了。于是便吩咐丫鬟推我出来走动走动，却不想在这处竟碰见了王爷和鱼儿妹妹……”说到这处，李京九抽了绢子又猛咳了几声。“咳咳咳……真是好生羡慕鱼儿妹妹有副健康的身子骨，还能随着王爷在这比划练箭，真是妙趣横生……咳咳咳……”

        李京九咳的双眼通红，娇花带雨。沈明庭看了，这心口就随着她越来越频繁的咳嗽皱缩起来。

        正要斥责她不顾身子随意乱走，李京九却冷不丁朝他望来。

        女人杏眼里的两潭柔光像在蜜露里浸过的，一下子倾入了他眼底，竟甜叫人心醉。

        沈明庭心中生出一种异样感。

        一种略苏略麻，令他有些惶惶不安的异样感。

        像一粒种子落在了一片沙漠里，却顽强钻沙而出，长出嫩绿的枝条，攀着他心脏内外，想要开出些什么来似的。

        他慌忙搭上颜鱼儿的肩，“你不是还要学么？随我来。”

        颜鱼儿愣了一下，幸福来得有点突然，沈明庭怎么对她热情起来了？

        她来不及细想，只觉得容颜落了下风，就要在别处找回点什么。

        于是她骄傲得朝李京九一笑，汲汲营营的跟在沈明庭身后下了亭阶去拿箭。

        她走到箭桶边，想要挑拣一只尾羽平整的箭矢好好发挥一把。

        一低头，沈明庭已经将箭递到她手里。

        “来，先射与我看。”

        颜鱼儿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振奋的拉开了弓。

        “嘘！”

        奈何箭不争气，脱靶了。

        颜鱼儿满面担忧的看向沈明庭，沈明庭却击掌道。“不错，大有长进，再来。”

        “嗯！”颜鱼儿重重点头，又接过沈明庭递来的箭矢，继续拉弓射箭。

        他二人就这样一唱一和，一箭接一箭，完全把李京九当个透明人一般。

        颜鱼儿虽是累极了，可是心里也痛快极了，不住的往场外那抹娇影飘白眼。

        李京九昨日还在她面前猖狂，说自己才是正妻，有的是时候和沈明庭风花雪月，如胶似漆。

        她为此还难过了一晚上，毕竟在宫中敬茶的时候，沈明庭的确和李京九恩爱有加，处处维护。便是连喜帕都连眼一闭给她作了假。

        结果没成想，刚刚沈明庭见了她却是连照面都没和她打。

        这才几天，就真的失了宠么？

        颜鱼儿心头暗喜，哪怕沈明庭严肃的纠正她姿势，她嘴角也盈满了笑容。

        沈明庭瞧着她就没停歇过的嘴角，倍觉莫名，也不知她在笑些什么。

        “哇，明庭哥哥我中靶了中靶了！”颜鱼儿忽然将沈明庭抱住狂欢。

        像怕狗的人突然被狗啃了一口似的，沈明庭扬手就要将她扔出去，指节都握住她的肩了，却又想到了心田里的那副怪异苗头，便生生忍了下来，只是虚拍了颜鱼儿的肩膀，以示鼓励。

        露枝看着这一幕，扶着轮椅的手慢慢收紧，虚握在一处。

        她们二人都在这儿站了好半天了，沈明庭和颜鱼儿跟没看见她们似的，尽情打闹撒欢。这时更是靠在一处，要是叫旁人看了，还以为他二人才是夫妻了。

        真真是欺人太甚了！

        她气愤中担忧的瞧了李京九一眼。

        李京九只是淡淡看着眼前这一幕，恬静如无风之湖，一丝涟漪也无，甚至嘴角还弯着一弧微微的笑。

        “我想试试。”李京九突然道。

        这声音并不大，却像一袭不合时宜的冷风吹进了炭火烧暖的屋子里。

        “你？”颜鱼儿满脸的不情愿。

        李京九点点头，用充满期待的小眼神望着沈明庭。

        “看着鱼儿妹妹娇小身姿亦能巧发其中，羡慕之余心痒难耐，王爷可否也让妾身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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