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朝云

冯氏的脸被郑明打得啪啪响，张嘴就想骂郑明忤逆不孝，朝云可是她身边的人，郑明身为晚辈竟然当面骂她，可不就是不孝。

        冯杏儿刚刚从朝云当面骗人的事儿里回过神来，又见平日温顺的表嫂发了威，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她见姑母的神色知道要糟，赶紧拽了拽冯氏的衣角，冯氏才回过神来，看看这一屋子人，她瞪一眼杵在当下的朝云，郁怒地低吼了一声：“出去！”

        朝云一个机灵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两眼含泪朝冯氏屈了屈膝，低头出去了。

        朝云再得脸，也是个下人，郑明可是正经少奶奶，郑家一干人还虎视眈眈地看着呢。

        一直到出了淳和居，回到荣德院，冯氏耳朵还嗡嗡作响，发黑的脸色也没缓过来，这一口气憋得她肺子都疼了，可她还得陪连氏用饭，那毕竟是亲家母，是李繁的岳母。

        淳和居这边，饭摆在了郑明卧室外的厅堂里，大嫂严氏扶了郑明起来，帮着她穿了件家常交领绣斓边的深衣，用一匹披帛小心翼翼地把受伤的左胳膊吊了，扶她下了床。

        彩线用铜盆打了温水进来，请教严氏道：“舅少奶奶，少奶奶小产才三天，能不能洗脸？”

        严氏听了这话神色一怔，“嗯？”了一声，显然并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

        她瞪了郑明一眼，恨恨地指了她一指头，咬着牙道：“你呀！”

        “不能洗，把帕子拧干，别带了水，给你们少奶奶擦一擦手脸就行了。赶紧躺到床上去。”严氏严肃地交代彩线，又回头吩咐郑明。

        可怜的郑明刚刚踩到地上，又被严氏不由分说按到了床上，还一定要给郑明喂饭，郑明好无奈。

        郑明的饭真是红枣红糖鸡蛋小米羹，她就着严氏的手喝了一口稠稠的粥，没想到本来普通的食物竟然前所未有的香甜。

        或许是伤口熬过了最疼痛难耐的时候，加上不良情绪得到了释放，可怜的郑明几天来第一次吃了一顿有滋味的饱饭。

        吃过饭，郑明刚躺下一会儿，周正家的就陪着连氏过来了。

        连氏吃了饭，勉强跟冯氏说了一会儿话，就来了淳和居。

        早上连氏慌乱之下，也没好好跟郑明说说话，她还有好多疑问要问，还有好多话要叮咛女儿呢。

        正房外，朝云脸上热辣辣的低头跪在院子里，眼角扫见丁婆子从厢房出来，她赶紧抬头看着丁婆子，低低叫了声“丁妈妈！”

        丁婆子在淳和居威风，但在李家其他地方可没什么人高看她，尤其荣德院的人更是没把她太当回事，此时见朝云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她的心瞬间就酥了。

        朝云是谁？那可是太太身边得脸的大丫鬟，平日她见了，也要巴结地唤一声“朝云姑娘”的。

        不一会儿，丁妈妈就走进来给郑明禀报道:“少奶奶，朝云姑娘要进来给您赔礼。”

        “哦？”郑明怔了一下,忍不住冷笑了两声，“赔礼？我这个少奶奶级别不够，可担当不起。”

        她提高嗓门问丁婆子：“谁让她起来的？她自己起来的吗？既然不愿意跪，那就走吧。”

        主子没叫起就敢自己起来，哪个奴才敢这样？这不是摆明了“咱不怕你，咱上头有人”？

        丁妈妈窘的一张黑脸通红，她躬了身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少奶奶，是奴婢做主叫朝云姑娘起来的，少奶奶把荣德院得罪狠了，以后可咋办？奴婢担心少奶奶以后不好做人。”

        大嫂捏了郑明一下，摇了摇头。连氏则沉着脸端起茶盏，低头抿了一口。

        郑明没好气地朝丁婆子扬了扬下巴，丁婆子赶紧打起帘子，扬声道，“朝云姑娘，少奶奶请你进来。”

        郑明一听丁婆子对朝云还用了“请”字，好不容易按下的火气“嗖”的又从头顶冒了出来，忍不住训斥道：“我没请她进来，也不想见她，你要请她就请到你屋里去。”

        这个死婆子一天正事不管，连自己的屁股该坐在哪儿都不明白，当着郑明的面竟然挤兑她娘家人，现在又当面卖主子，真不知道是她的胆儿太肥，还是以前的原身太窝囊。

        “明姐儿！”严氏不赞成地看着郑明，欲言又止。

        不过是个巴着主子的奴才而已，何苦得罪她，万一她瞅着机会在冯氏跟前给郑明上眼药，郑明不知要平白吃多少苦头。

        郑明想了想，到底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觉得不定哪一天自己一觉睡醒就回到那个熟悉自在的地方去了，而这个本尊还要继续熬着自己的生活，不管这个生活是多么的无奈。

        自己已经任性了一把，可不能太不负责任，让她以后无法存身。

        想到这里，她皱眉冲正窘迫地站在门上的丁婆子吩咐道：“叫她在门口回话！”

        丁婆子没想到少奶奶如今这么虎，根本不带委婉一点的，她本来打算两头落好，结果反倒两头都落了不是。

        没办法，她赶紧出去给朝云传话使眼色去了。

        朝云低头站在东屋门口，愤恨地把嘴唇咬出了血，心里那股气憋的都快成内伤了。

        她年纪虽然不大，拍马屁的功夫却自来老道，没想到这次竟拍到了马的痔疮上！

        她只顾着替冯氏解围，没想到一向没有存在感的少奶奶却尥蹶子了，让自己成了李家下人眼里的大笑话，祥烟和瑞霭她们肯定要笑话死她了。

        自己可是太太跟前最得力的红人，李家是太太当家，放眼李家上下，哪个人敢下她的脸面？别说是个不顶用的少奶奶了，就是少爷，对自己也是客客气气的。

        这个自嫁进李家后一直逆来顺受，被太太猫戏耗子一样折腾的少奶奶，今儿个竟然狗胆包天，让自己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这个梁子自然结下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朝云听到郑明训斥丁婆子，一点也不买太太的情面，她心里竟然有些打怵，连憋在心口的那口气都不自觉地压住了。

        听到连屋也不让自己进，朝云又羞又恼又恨，那颗略放下的小心肝儿不由自主又提了起来。受了伤的郑氏仗着娘家人在，就敢下口咬人了！

        “少奶奶，奴婢错了！奴婢不该为了不让亲家太太担心就说谎！奴婢想着反正马上就要摆饭了，这样亲家太太就是回家了也不会担心了，宋妈妈她们也不会被责罚了。”

        “她们本来刚要送饭来，结果亲家太太和大舅奶奶正好来了。是奴婢想岔了，奴婢错了，请少奶奶饶了奴婢吧！”

        朝云把眼一闭，“扑通”跪倒在门外，白皙秀美的脸上挂着两行屈辱的泪水，大声地求告着，那神情不像是认错，倒像英雄末路、壮士断腕，好悲壮的。

        妈蛋！这都什么鸟事！一个个的，是个人都敢在自己面前耍所谓的“好心”了，就连把自己饿个半死也敢“好心”地睁眼说瞎话，难道自己还要发文件表彰奖励她的好德行？郑明气得拍了一下床沿就要发作，结果震到左胳膊，疼得她呲着牙用右手扶住了夹板。

        严氏赶紧扶了她的胳膊，连声道：“慢点慢点，小心碰了伤处，又要疼了。”一面又冲她摇了摇头。

        连氏则忧虑地叹了口气，当初当家的喜欢李繁是读书人，做主定了这门亲，她来了这半天，看着下人们一个个调三窝四、不把自己女儿当主子的样子，自己都闹心地食不下咽了，也不知道女儿这大半年是怎么熬的，以后又怎么过！

        郑明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才拿着腔调自以为斯文地开了口：“朝云姑娘，你到底是太太身边的得力人儿，想的就是周到，我是自愧弗如啊。”

        “难为你一片‘好心’，谢谢你！”

        “这回我也是饿昏头了，下回我就知道你是‘好心’了，——你就是把我饿死了，肯定也是好心，是好心让我早点去投个好胎，免得折胳膊断腿的，还得饿着肚子听个奴才说我吃的可饱可好了。”

        “朝云，谢谢你啊，你千万要记得，以后还要这么‘好心’对我啊！我心里都记着你的好，忘都忘不了呢。你去吧。”

        郑明的声音平静无波，无怒无喜，诛心的话却又冷又硬，像利刃一样向朝云刺去。

        朝云的小心脏好像都被戳出了血窟窿，冰凉冰凉的透着风，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少奶奶您大人大量，就饶了奴婢这次吧，奴婢谢谢少奶奶了！”她再也顾不上服气不服气了，咚咚咚磕了三个头，爬起身，后退了几步，一阵风似的跑了，好像身后有狼在撵一般。

        以前自己是“朝云姐姐”，现在成了“朝云姑娘”，以前是婆婆长婆婆短的，今儿个冯氏荣升为“太太”了。

        最主要的是，以前郑氏跟下人都没红过脸，再急也只能干着急，连话儿也泛不上来，现在郑氏莫名化身小李飞刀，那能噎死人、能药死耗子的诛心话就像飞刀一样，“嗖嗖嗖”源源不断的，随手就甩出来了。

        少奶奶变了！李家奴才里最心明眼亮的人尖子朝云敏感地嗅出了少奶奶郑氏的一丝丝不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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