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父亲，女儿

　　达裘拉一边向街对面那个正等着她的高大身影走着，一边着手整理有些凌乱的外套，途中，她习惯性双手向后伸去抓兜帽，但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没有戴上，而是轻轻整理了一下。
“好久不见，父亲。”
达裘拉在曼施坦因的面前停下来，眼前的父亲依然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内衬一件哥特风的白色褶领衬衣，外面没有华贵的西装，仅仅只有一件藏蓝色的羊毛外衣；下装也一样，羊毛内衬的藏蓝色帆布长裤，还有那双几乎从来不换的皮鞋。
或许唯一令她想不到的是，如今已经中年的她，依旧比父亲矮了很多吧。
“嗯，跟我到处走走吧。”
曼施坦因的语气依旧是达裘拉记忆中那样的严肃，他用低沉浑厚的嗓音说了这样简短的一句话，然后转身沿着街道迈开步子走出去，他走的很快，双手一直背在背后扣在一起，就像是个军队教官那样。这也是达裘拉最熟悉的样子。
这样的走路方式对达裘拉来说也是记忆犹新，儿时他为了给达裘拉打好修炼蔷薇流的基础，每次带着达裘拉出门他都走得很快，甚至一度把用跑的都跟不上的达裘拉落在后面。也多亏了这样的训练，达裘拉才能将影步精通到这样的地步。
虽然曾经的达裘拉跟不上曼施坦因，但是现在的她不仅跟得上，甚至都有一点曼施坦因跟不上她的感觉了，有些时候旅途需要赶路，有些时候途径的城市太大，那她的走路步调就会快很多，为了节省时间，久而久之，现在都已经比父亲要快了。
父女两人就在这石砖砌成的道路上走着，走啊，走啊，一直穿过整条商业街，到达商业街的尽头与居民区衔接的交界处时，他们的走路速度才渐渐慢下来，恢复回正常的水平。达裘拉还有伤，剩下的体力不够支撑她维持那样的步调太久。
“经历那么一场大战，很饿了吧？净土也有从尘世带来的食物，要不要去吃点？”
曼施坦因向达裘拉伸出了右手，是的，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手掌张开向上，把右手伸了过去，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让达裘拉愣了一下，不知是惊愕还是诧异，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达裘拉用余光看着那只手看了好久。
“父亲变了呢。”
“哼……在净土没有那些烦人的事情去处理，维持好家里的经济很轻松，有变化很正常。不习惯了吗？”
“没，只是有点意外，我并不讨厌父亲这样。”
“那就好。”
达裘拉迟疑在半空的左手伸过去，紧紧握住了曼施坦因伸过来的右手，两个人的手都握得很紧，就好像生怕对方会凭空消失似的。
不习惯，她虽然嘴上没说，但实际上依旧是有的，曾经的父亲不是忙着谈生意就是忙着处理家族内部问题，尤其是分家的那群人，她最多见到父亲还是在训练的时候，正是因为这样，从小到大父亲从来没牵过她的手，这次，是第一次。
曼施坦因牵着达裘拉转个弯，来到了对面的街道上然后向回走，在某个巷子处转弯走进去，他知道这里有一家很不错的小餐厅有售卖尘世的食物。
对已经处于灵体的净土人来说，尘世的食物总是会没有那么强的饱腹感，有的时候就算吃了非常多也还是会觉得饿，所以在净土出售尘世食物的餐馆，熟食店比较少，大部分出售的都还是净土本地的特产。只可惜那些达裘拉不能吃。
“本来还以为净土像是以前教会传颂的天堂那样……现在看来也和尘世没区别嘛，富人依旧富有，穷人依旧贫穷，还满地的渣滓……”
“净土本身和黑暗之地是一样的，相当于一个尘世的投射面，只不过净土本身会无限向外扩张，至于已知空间外是什么，可能只有造物主大人知道了。”
这两个小时短暂的散步中，达裘拉出于好奇多观察了一下净土，或者说她现在所处的这一座净土城市，这里除了建筑风格、文化、食物与尘世大相径庭外，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富有的人依旧在这里拥有家业，平民依旧为了生活奔波四处跑动，失意者全都聚集在黑暗的角落不是成了混混就是成了瘾君子，老实说这和达裘拉所想象的净土的样子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甚至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相同。
“总而言之，净土和尘世的区别并不大。”由于这里比较狭窄拥挤，不得不松开了达裘拉的手，他似乎有一点不舍：“这里就是了。”
曼施坦因带达裘拉来的是一家非常普通的小餐厅，根本不是那种贵族能看得上眼的类型，这里聚集的也全都是些平民或者粗人。达裘拉没想到一向注重家族形象和个人形象的父亲会带她到这种地方来吃饭。这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
“平常点就行，别管什么礼仪了，饿坏了吧？”
曼施坦因扭头跟服务生简单说了几句，然后服务生鞠了一躬转身去后厨提交餐单了，从这熟练的程度来看他一定没少来过这。
等了大概二十几分钟，原先还空荡荡一无所有的桌面上已经放满了食物，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整块整块的烤肉，几乎都没怎么切过就直接端上来了，除了肉类，还有一盆大份的蔬菜沙拉，以及几瓶麦芽酒。至于小麦面包……只有寥寥几个。
曼施坦因的心里很难受，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女儿，她给女儿的印象实在是太差了，点这满满一大桌的肉，也只是因为他清楚赫莱人的消耗量以至于他忘记了多点些面包，女儿喜不喜欢吃？他一激动忘了问了……
值得庆幸的是，达裘拉旅行中平常吃的也基本都是这样的食物，对她来说算是很平常的一餐，既然父亲没有多说什么，她也没想别的，抓起一块肉就大口咬下去了，跟艾瑞文的一战再加上战后疗伤的消耗，她已经饿到快要影响思维了。
曼施坦因就静静坐在那，坐在那看着达裘拉吃东西，他看着达裘拉大口朵颐的样子，以及那些永久性习惯留下的细节动作，他也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该怎么样，他的主观意识不清楚，可潜意识是清楚的，他那严肃的神情竟变得柔和了。
眨眼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曾经那个刚刚从学院毕业不久，初出茅庐直接入职王宫高级刺客的达裘拉还被他当作小孩子看待，一直不敢给她太危险的任务去做。
但现如今，达裘拉早就已经经历过生死，多次在生死的界限上游走，早已不是那个连刀都拿不稳的女孩了，她的刀锋利无比，也有了方向，她的刀知道该为谁而出鞘，该为谁而挥砍。
“谢谢你，达裘拉。”
“唔咕……什么？父亲您在说什么胡话？”她并没有理解父亲这话的意思，她吞掉嘴里的肉块，抬起头看向父亲，这才注意到父亲严肃的神情不知何时已经变成小幅度的微笑了，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到父亲笑。
“字面意思，达裘拉，当年，我可能太注重家族形象那种莫须有的东西了，以至于少数空余时间也都一直是在训练你和拉娜，来到净土以后我经常在反思，如果我能多陪陪你们，那你们是不是就是另一个样子了呢？”
“只可惜‘如果’终究只是如果，而不是‘现实’，错误已经犯下了，我就应该面对现实，看到你现在无拘无束的旅行生活，我也感觉宽心了很多。”
“最重要的是！现在我依旧可以拿着你们的照片，去跟别人炫耀说‘大家来看看！这是我的两个女儿！’然后看着他们一脸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嘶……嘶……呼……呼……”他颤抖着声音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起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两个内眼角试图压住呼之欲出的泪水，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又开口：“我为你们感到骄傲。我人生最大的幸运，或许就是能拥有你和拉娜两个优秀的女儿了。”
很明显，一向严肃，一丝不苟的曼施坦因能从容不迫地驰骋在商场和政场上，可是到了名为“家庭”的这个没有刀尖锋芒的战场上，他就变得不善言表了起来，因为他总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用严肃的样子掩饰。实际他内心也想像别人的父亲那样，欢笑着带自己的两个女儿到处玩耍，游历，就像今天这样。
“能让父亲感到骄傲，我就满足了，现在我觉得……人生曲折一些也是好事，能增长阅历嘛，如今的生活我已经很充实了，要说唯一的奢求……可能也只剩下想多交些朋友了，嘛，那都是未来我自己要努力的事，父亲就别担心啦~”
达裘拉对着父亲笑了笑，从外套内侧的夹层里抽出来一张照片，那上面是她和拉娜、藤原、海尔威姆、还有孩子们在飞樱城的合影，可以看得出来照片上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发自内心的笑。
“这张照片就留给父亲吧。”
“……”
曼施坦因没有说话，双手颤颤巍巍地接过那张照片看了看，下一刻马上放下照片捂着脸走出去了，当他再回来时，脸颊已经哭红了一大片。
饭后，他带着达裘拉在商业街又转了转，然后又带达裘拉去别的分区去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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