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转角

心跳快得好像要叛逃。

        从他坐在她旁边的那一刻起，夏枝雨好像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整个人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坐的僵直，动都不敢动。

        秦黛脸都黑了几度，僵着看向她这个方向。

        沈亭延也稀奇的不行，一想那位置离门口最近，又释然了。

        他余光看到夏枝雨浑身紧绷的样子，有些好笑，便出声缓和气氛：“哎学妹，这位也是京中的学长，你不认识了？”

        他不出声夏枝雨觉得还能呼吸，话音一落她简直窒息到想死了。

        这要她怎么答啊，说记得，她之前在便利店里装不认识又是怎么一回事；说不记得，那也太违背良心了，她连沈亭延都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他。

        她沉默以对，偏偏沈亭延还要添柴加火，笑眯眯地问，“不是吧学妹，你记得我不记得陈嘉渝了？”

        夏枝雨背脊骨都麻了，内心求他不要说话了，余光看到身边的人扼自拎起茶杯，倒了杯茶喝，似乎不怎么关心她的回答。

        整张饭桌都很安静，大家好像都在等她，她闭上眼细弱蚊声，“…我感冒了。”

        “……”

        听起来倒也合理，感冒了神志不清，没认出来很正常。

        只是她本来脑袋就晕晕的，开口就带着鼻音，听着又闷又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反而像是在撒娇。

        沈亭延听得心都一软，准备放过她了，却看到她身边那位爷拎了她的茶杯去，动作漫不经心提起茶壶，给她空掉的茶杯倒了杯茶。

        夏枝雨眼下出现一杯加满的茶，抬头就对视上一双浅色的眸。

        “感冒了？”

        夏枝雨心跳漏一拍，点点头。

        她只庆幸自己紧张不上脸，不然就这个距离，她心情根本无处藏。

        陈嘉渝垂着眼，把茶杯放在她手边，“那天淋雨感冒的？”

        夏枝雨又点头，听他说话她不会有很强的局促感，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了。

        她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天在便利店遇到她的时候，他原来认出她了。

        她抿着唇角不自觉地又扬了起来，接过那杯茶。茶杯整个被茶水成很泡暖的温度，和热水袋有一样的效果，透过掌心的皮肤向里渗透，好像能够一直到达心底。

        饭桌上的人也都听出来了，这两人之前就见过了，难怪这会儿刚见没打招呼。

        沈亭延被啪啪打脸，耸耸肩，“我说呢，这辈子见过渝哥还能记得我的女生怕是还没出生。”

        夏枝雨被调侃得脸都快埋进杯子里了，陈嘉渝抬眸扫了他一眼，“你刚刚发的文件，定义新变量的增值操作符都错了，第一页第四段，自己找。”

        沈亭延呆滞半秒，旋即骂了一声，“我特么就说怎么一直报错！！”

        他没心情聊天了，掏出手机就开始翻出文件改。

        秦黛在那边脸色更难看了，看到陈嘉渝给她倒水，还替她解围，她有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她哪想到这几人是同一个高中毕业的关系，她带夏枝雨过来，完全就是想显得自己在同级人缘也好，顺便让她做陪衬，显得自己大方又善谈。

        原本的确是按她想法来的，不知道为什么陈嘉渝进来之后，反而倒过来了。

        听到夏枝雨说自己感冒，她心里就按捺不住了，这会儿好不容易等沈亭延闭嘴，立刻抓住机会插话：“小鱼，你要不要跟我换个位？感冒传染给别人就不好了。”

        周钰在一旁，挑了一下眉，似笑非笑的，缓慢开口，“小姑娘，那坐你旁边的人传染了就没事了？”

        秦黛被问住了，耳根一红，“周老师我不是这意思…”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胡乱看向夏枝雨，似乎希望她帮忙说话。

        夏枝雨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喝茶了。

        她没抬头，没见到她身边的陈嘉渝不经意垂眼间，唇角似有似无地提了下。

        秦黛丢了脸，后半场都没怎么说话了，气氛也变得有些僵。后面的话题就被引到交互设计专业上的事情了，夏枝雨听得也一头雾水，完全不懂，只是安静地坐在那。

        她听到身边的人偶尔的回应，涉及些晦涩的算法之类，嗓音懒懒的，低沉好听，就算听不懂，也想听他多说几句。

        可惜他话实在算不上多，只是他说一句，给别人都是醍醐灌顶的感觉，立刻引起七嘴八舌的讨论。

        差不多吃完的时候，夏枝雨感觉身边的人起了身，

        她等到听到门关上的声音的时候才悄悄瞥了一眼，他把手机也拿走了。

        她松了一口气，刚刚松懈下来紧绷的神经，抬头就看到秦黛跟出去了。

        还没等她走多久，她就听到很黏的一声“嘉渝哥”。

        夏枝雨低下眼睫，知道她出去找陈嘉渝了。

        她看着茶面自己的倒影，唇角抿着，眼睫盖着眼底的情绪，看着就像是不善言辞不合群的那种人，连在便利店和他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

        他还记得她是谁，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她现在都有点怀疑他会不会只是看出她的局促，出于好心才装作认出她了而已。

        越想情绪越差了，连刚刚那点喜悦都被磨灭掉。夏枝雨摇摇头，不想让自己这么消沉，起身出去想要洗把脸。

        厕所在走廊的转角，她进去洗完出来，就又听到秦黛的声音了。

        “嘉渝哥，你真的和她是高中校友吗？”

        夏枝雨愣了下，内心一紧，听出她说的好像是自己。

        男生声音低低的，轻描淡写。

        “你刚刚不都听到了？”

        秦黛撒着娇，“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她还是我室友呢。”

        他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听着很懒散，“早告诉你，会怎样？”

        秦黛语气很害羞，“那我肯定不带她过来了呀，你都不知道刚刚吃饭我多难受，我看你给她倒水都快气死了…”

        她说着说着就不说话了，很小声地问，“嘉渝哥，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气氛一静，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她，语气很淡，“回去吧，你出来太久了。”

        秦黛不太情愿地“哦”了声，但是还是很听话地回去了。

        夏枝雨听着整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垂着眼盯着鞋尖看。她没有秦黛那么好的表述能力，只知道自己的心情现在可能不比她刚刚在里面时的感受好。

        等到外面脚步声远走了，她才收拾了心情，用手背擦掉脸上没干的一点水，走出转角。

        抬头，就看到在墙边的他，肩宽腿长，整个人就跟衣架子似的，支在原地。

        他垂着眼，手上漫不经心地把玩一小盒什么，等她看清才发觉，是那天便利店里他拿走的那一盒薄荷糖。

        夏枝雨张大眼，心顿时悬得比天高，她不知道他还没有走，不然宁愿躲在厕所里都不会出来的。

        看到她，陈嘉渝没有收起薄荷糖，反而就这么握在手里，边上前，停在她面前一步的距离。

        她应该是去洗了脸，眼睫毛都湿漉漉的，一瞬间就让他想到兔子洗脸时用爪子扒拉耳朵的样子。

        他没再上前，喉咙像拂过一片羽毛，有些痒。

        “夏枝雨。”

        夏枝雨看着他无助地吞咽了下，本能地点头，“…陈学长。”

        小姑娘皮肤是偏粉嫩的，像水蜜桃，让人想咬。她脸上的表情不多，连紧张都要很细微察觉才能发现，但他还是轻易能看出来。

        陈嘉渝勾起唇，语调懒懒的。“还记得我。”

        他这个人不笑还好，一笑整个人就带着蛊，那种眉眼处的疏离感瞬间支离破碎，只剩下勾人心魄的吸引力。

        夏枝雨下意识地再点头，没有办法让他觉得自己忘记他了。

        陈嘉渝看着面前女孩稍微没那么警惕了的神态，上前半步。

        “那天在便利店，怎么又不认识了？”

        他低头，一字一顿懒懒说出那个带着疏离的称呼，“学、妹。”

        夏枝雨心跳空了一拍，无措地抬起眼睫。

        也正是此刻，她才看清他眼底浅浅的玩味。

        她不说话了，嘴唇都被咬得殷红，视线也躲闪开，整个人又回到紧绷的状态，陈嘉渝丝毫不用怀疑他让开一步，这人就能跟兔子一样窜跑。

        陈嘉渝就这么看着，都有种她被自己欺负了的感觉。

        “算了。”

        他稍微侧开一步。

        本意只是想拉开距离，眼前的人真就跟兔子一样迈开脚步，想从他面前溜走了。

        陈嘉渝挑眉，“等等。”

        夏枝雨全身细胞都在叫嚣着快逃，脚步却听话地乖乖停住了。

        他不知道这个词又是她小名，对她来说跟某种暗号似的。

        他似乎也对她这么随叫随停怔了半秒，扬了下唇。

        “知道怎么回去吗？”

        “……”

        这里回包间只有一条路，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会这么说，只是因为他们有过这样一次相遇。

        是高一下的时候，她刚转进京中，对校园完全不熟悉，想去机房却迷了路，最后进到唯一一个有声音的教室。

        她推开门，就看到他，还有几个模样吊儿郎当的男生，其中就有沈亭延。

        几人好像在打游戏，沈亭延表情急得不行，他却一脸的懒散，带几分痞劲。

        结果从两人反应都看得出来，沈亭延骂了一句脏话，他咬着烟，含糊不清地哼笑一声，“菜。”

        夏枝雨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该对眼前的场景做什么反应，后背撞到门，惹出一声巨响。

        她那时其实已经知道他了，在学生大会上，他是发言的优秀代表学长，可那时万众瞩目的少年和眼前的人好像完全不一样。

        空气一静，她瞬间闭上眼，心都提起来了。

        等她缓过深睁开眼，他已经收敛了刚刚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又回到那种在台上发言时的疏远。

        他已经熄了烟，正在将窗打开，语气淡淡的。

        “学妹，走错教室了。”

        她也知道，低下头转身就走。

        后背一阵笑传过来，她不用想都知道是那些男生在嘲笑她。

        可是那栋实验楼真的太大了，她绕了几圈，人都快哭出来了，愣是没找到地方。

        也记不清是几楼了，她在楼梯转角的平台又看见他。

        起了风，将他衣角吹得鼓起，她没有闻到想象中呛鼻的烟味。

        他看到了她，侧过身，问，“到底要去哪？”

        她咬着唇，被他语气惹到心里委屈得不行，要是知道去哪，她怎么还会在这里绕。

        他看了她一眼，稍微沉默了下。

        他抓了把头发，啧了声，上前一步。

        她本能后退，感觉那声啧就是对自己不耐烦了，脑海又不自觉联想起刚刚一堆不良少年聚在一起的画面。

        但他只是站在一步距离，弯下腰，语调缓和了不少。

        “什么课？”

        “…信息技术。”

        他低头看她，似乎对她身高稍微有些怀疑，最后还是转过身。

        “别跟丢了。”

        她内心还在纠结，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了，真的要迈大脚步才能跟上他。

        后来他还真的把她带去信息技术的机房了，和这栋压根不在同一栋楼，愣是带着她走了半个操场的距离才到。

        她匆忙顾着进教室，到座位时想起来还没和他道谢。

        转头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之后她才知道那间机房是专门给他们竞赛用的，只是他这人不拘管束，经常带着一帮人在里面浪。

        这一次相遇后他们算是最普通的学长学妹关系，很偶尔的时候，他也会再提起这个事打趣她，问她还认不认识回家的路。

        她想他大概以为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所以才常常提起，其实对她来说不是的。

        只是那样近的相处，也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

        回到眼前，她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就对视上那双浅色的眼眸。

        只一刹，她就慌忙避开视线，点点头，然后几乎是跑着向前了。

        陈嘉渝轻啧了声，盯着少女背影，抛起自己手上的糖盒，又伸手握住，攥在掌心里。

        “小没良心的。”

        一年没见，看到他都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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