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S大校园贴吧再一次大爆炸，上面的谩骂声一波高过一波，骂的内容一句比一句难听。一向沉着冷静的宋井桐，这一次，再也不是毫无波澜。她看着上面的言论，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里暗暗泛着心酸。人言可畏，人心难测，终于算是彻底地体会到了。

                  “绿茶女夜会男人脚踏两只船，男神一片真心付之东流。”

                  配图是，昨天晚上季骅送她回来的照片。照片角度拍得堪称完美，一眼看过去，宋井桐含情脉脉看着地季骅，眼里流露出娇羞的星光。真不知是谁如此无聊，那般爱多管闲事，正常的社会交往也被拿出来搬弄。

                  下面的话，言辞犀利、恶意满满，刺痛了宋井桐。

                  “不要脸的臭婊砸，不配为S大的人，滚出S大。”

                  “脚踏两只船，不知廉耻，毫无羞耻心，这种人，死了算了。”

                  “当时男神向她表白，她还很感动呢，现在想想，恶心死了。”

                  “怎么还活着啊？要我是她，干脆找个最高楼层跳下去得了，荥川国际大酒店高楼等着她。”

                  言语真是一把锋利的刀，无形无影，伤人而不自知。一如当今社会上，倘若是有一人在网络上发表，“我昨晚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见所有的人都在逼我，他们逼我从最高楼跳下去。”下面的人，十之有七是围观看热闹的，骂着矫情，骂着玻璃心，并持以冷嘲热讽的话语道跳呗，想看，要跳快点跳，别浪费时间。然而，没有人，没有多少的人会很善意很温暖地说，“我昨晚也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把你接住了。”

                  也许，是人心病态了，也许，是社会病了。总而言之，人们嘴里吐出的话语，伤人时犀利无比，锥心刺骨；表达起爱意来，软弱无力。每一条评论，深深戳着宋井桐的心，有一刻疼得窒息。她忽然心疼起那些明星，被各种言论诋毁、辱骂，却还要假装坚强，披着伪装快乐的皮假装开心。

                  好在，宋井桐不是明星，不是什么公众人物。可她，却同样遭受网络暴力。“桐桐，你别看了。”陈玉书走过来，把她的电脑合上，“我们相信你就够了。”

                  宋井桐只一笑，笑意未达眼底。为使陈玉书放心，她表现出无关紧要，道知道了，谢谢。陈玉书从后面抱住宋井桐，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兮兮、雯雯和我都是你坚强的后盾，谁再敢说你，我们绝对不放过她。这些人也真是的，吃饱了撑的，滋生是非。”

                  “嗯，我去上课了。”宋井桐勉强地扯了些笑，点头应下，拿了桌面上的书出去。陈玉书看着她失落的背影，没舍得叫住她，告诉她书已经拿错了。

                  去教室的路上，宋井桐没控制住自己把手机取出来，看着上面的评论，心寒得无以交付。

                  “刚才看见她走过了，全身骚气，大老远都能闻到，臭气熏天的。”

                  “哈哈哈，那你还不往地上捡一坨狗屎扔到她身上。”

                  “想啊，路上没狗屎啊。想往她脸上吐口痰，支持我的举个爪。”

                  “…”

                  宋井桐忍着委屈，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可是，路上那些人的眼光，一个两个都能把她给杀死。甚至，她感觉到了有人在她走过之后，吐口水。除了假装没看到，低头看着手机以外，还能怎么?难不成上去大吵，和她们理论?最后吃亏的，还是她自己。三人成虎，宋井桐一个人又怎么敌得过，况是面对如此之多？

                  “女神，男神对你这么好，你真的背叛他了吗?还是这里边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如果是，你出来澄清一下，也好过让大家误会你。”这是迄今为止看到最温婉，不是骂人的唯一一句话。

                  只是，不到一分钟，发这句话的女生被团团攻击，“你是收了什么好处了么，一个劲替那样的货色说好话。”

                  “有什么好解释的，有图有真相，还需要给机会她狡辩？”

                  “一看就知道又是一位段数高的白莲。”

                  女生捱不住攻击，删除了评论。即使这样，宋井桐依旧在心里感激她，谢谢她替她站出来伸张。这世间，为难女人的，永远都是女人；对女人有最大仇意的，莫过于同类。这句话的真谛，宋井桐算是参透了，时至今朝，捂得一清二楚。

                  到了教室，班上的人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没有像上一次隔离宋井桐，也没有用好奇的、鄙夷的目光打探她，宋井桐心里一暖。至少，在这个班上，她还是被认同的。

                  上课钟声响起，教授准点进门，他把外套一脱，随意搭在讲桌上，走下来。“课前给大家讲一个案例，是我切身经历过的。”走到宋井桐旁边时，教授停了下来，目光炯炯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自然地移开视线，“我刚大学毕业时，在一家小医院里实习，有一天呢，来了一个心脏病病人，病人家属没来，医院规定，只有病人家属签字，交齐手术费后才能手术。”

                  “这个病人的情况，真不是一般的糟糕，等联系上他家人再动手术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决定先给病人手术，出了什么意外，一切风险我来承担。”

                  “手术并不顺利，术后，病人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昏迷。昏迷期间，病人家属赶来了，一过来，先是一个耳光，打得我昏头转向。在我没有反应过来时，控诉我是害得老人家昏迷的元凶。后来，越演越烈，我成了害老人家进医院的坏人，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医生，会无条件帮助一个病人，除了一个原因，那就是你是罪魁祸首。”

                  “那段期间，我被革了职，找不到工作，还不敢出门，怕被人骂。那是什么样的日子，灰暗?那已经不足够用来形容了。好在最后，老人家还是醒了，醒来之后，听说了这件事，给我洗了冤。然而，我的从业生涯还是留下了很大的一个污点。很多时候，还是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背后谩骂我威胁老人家篡改事实真相。”

                  教授停顿了一下，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们，“也许，你们听到后面，会觉得，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觉得我愚蠢，不该去救这个病人。”教授雄厚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教室格外洪亮，“可我不后悔，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这么干。可能，前期的骂名会伴随着你，会使你痛苦，但是，这都不是长久的。时间是一切流言蜚语最大的敌人，是对是错，孰是孰非，时间会给你公正。事实就是事实，任你怎么胡编乱造，它摆在那里，一点也不会被更改。”

                  “未来你们有可能会面临着许多的污蔑，不公平对待。我都希望你们能以一颗善良、充满爱、积极与乐观的心态去面对。”教授的话刚讲完，沉寂了几秒，然后整个教室响起了如雷贯耳的掌声。

                  宋井桐抬头向上望，对上教授微笑的目光。她知道，教授说这些话的同时有在鼓励她，这番话，宋井桐听出来了。沉默不是软弱，清者自清，时间会给世人以公正。所以，不要怕，无需害怕，挺直腰杆继续往前走。

                  下课后，宋井桐正常去吃饭，吃了饭后去图书馆。即使一路上，很多人对她指指点点，她淡然处之，不予理睬。

                  “桐桐，对不起，是我害你被误会了。”季骅在刚到图书馆时发来一条消息，向宋井桐道歉。看后，宋井桐回了一条回去，“不关你的事，不必愧疚。”

                  一会，电话打进来了，宋井桐走出去接。确实是季骅拨来的，关切的声音传过来，略微带着担忧和歉意，“桐桐，你没事吧？”

                  “没事。”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不送你回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季骅实在过意不去，是因为他，她才忍受着谩骂。宋井桐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真没事，这些谁也没想到会发生，不用往自己身上揽。听后，季骅沉默。宋井桐道，“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去看书了。”

                  挂了电话，进去接着看书。书带错了，也不想回去拿，就学习起了各种病变原因。看了很长时间的书，宋井桐只记住了一两个知识点，专注力低下。最后，不得已，合上书，去校园散步。

                  清凉的晚风吹过，发丝随风轻轻飘扬，有那么几根钻进嘴巴里。宋井桐将之往耳后撩了一下，就近找了张长椅坐下，莫名其妙地突然间就想家了，想找个人说说话，她打了个电话回去。响了几声后，慈祥的声音穿出来，是李婶的声音，“水妞儿，怎么这会儿打电话回来了?”

                  “没什么，想和你讲会儿话。我爸呢，他不在吧？”

                  “消食去了。水妞儿啊，你吃过饭了没，记得吃饭啊，可不能饿坏了身体。我们不在你身边，管不了你，但是你也要对自己好点儿，别学那些个人减肥。”李婶谆谆叮嘱，一通的话下来，宋井桐眼里闪过星星泪光，终究没让它落下来，低低地应了句明白了了。李婶笑呵着，跟她讲趣事儿，“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先生还抱怨说了，一个人吃饭没意思。我笑话他，没意思怎么还把自己给吃撑了?”

                  宋井桐跟着笑，笑意有些牵强。心里藏着事，却还是说，“李婶，你看着他一点，别让他吃太多油腻的东西了。”

                  “行，到时候我告诉先生说是你嘱咐的，他保准乖乖听话。”

                  “别，李婶，你别跟他说是我说的。”一阵风吹过挺凉的，宋井桐拢了拢衣服。她听到李婶小声的叹息声，“你啊，总这样，明明关心先生，却总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些话你不说出来，别人怎么知道?”

                  宋井桐寂静了半晌，唤了声李婶，声音中带了她自己也不自觉的哽咽。李婶惊恐了起来，紧张地问，“水妞儿，你是不是哭了，怎么这声儿？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有什么事说出来，李婶帮你做主。”

                  “没呢，外边风太大了，沙子迷了眼，有点疼，没什么事。”仰头往天上看，漆黑的夜空中星星点点，很迷人，也很孤寂。本无意让家里头的人知道的，可宋井桐在听到声儿之后，藏也藏不住。

                  李婶半信半疑，“没骗李婶?”听到宋井桐道没骗，李婶还是放不下心，道，“水妞儿你记住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外人信不过没关系，旁的人会背叛你也没关系，可我们形同你的家人，家人永远不会拒绝自己孩子的，知道么？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别瞒着我们。”

                  宋井桐因这样一句话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即使她被全世界曲解、辱骂，有这一句话，也值了。“嗯，我记住了。谢谢你，李婶。”

                  “傻孩子，跟你李婶还说什么傻话呢？用不着见外。”李婶假意责备她，口吻中带着对自家孩子般的溺爱。“不是说外边冷么？快点回去，别在外头待着了，万一着凉了，李婶会心疼。”

                  “好，那挂了。”愣愣地看着几秒暗下去的屏幕，坐了小半会，风把思绪吹得差不多了，宋井桐才踏着沉重的步子往寝室走。

                  程向阳站在树荫道等她，宋井桐心思凝重，走着便没有注意到。于是，程向阳不远不近地跟了她一路。宋井桐走在前方，背脊和平时一样笔挺优雅，可程向阳看得出来，她笔挺的背后隐藏的落寞。原先打算默默跟一路，平安看人回去了就好，终究没忍住，程向阳不愿看到她那样消沉的样子，他叫住了她，“桐桐。”

                  闻声，宋井桐慢半拍转身，看向他的眼神有点儿木，不似以往的清明。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别开了目光，“你等我？什么时候?”说完，宋井桐才发现她的语言逻辑不太对。

                  “我跟了你一路。”程向阳答。上前，手轻轻搭在宋井桐肩上，她躲闪了一下，被程向阳制止住了。程向阳扳正她的肩膀，让宋井桐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桐桐，那些流言蜚语我不信，我信你，这就够了。”

                  眼泪，毫无预兆掉了下来。看到那些伤人的话时，宋井桐很难过，却没有哭；陈玉书安慰她时，她也没有哭；季骅向她道歉时，她也没有哭；甚至，李婶跟她说了那些话时，她强忍眼泪与满腹的委屈，依旧没有哭。程向阳的一句信她，却让她溃不成军。泪水流了下来，倔强败下了阵。

                  程向阳被她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猝不及防地跟着心疼了。慌乱地一把把人搂进怀里，一边胡乱擦着对方眼眶的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越擦越多。程向阳哄人的经历极少，用着贫乏的言语表达着自己的不忍，“傻瓜，别哭了。乖，听话，别哭了。”

                  像失去家园终于找到庇佑的孩子一样泣不成声，这一瞬宋井桐敞开了自己，她跟程向阳说，“我好讨厌她们，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做对不起她们的事，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从来没有伤害过，言语都没有冲突过，却是那么素不相识的人，置人于死地般狠狠地戳着别人。

                  程向阳护她在怀里，努力给她安全和力量，“我信你，桐桐。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信你。”他知道她的个性，了解她的为人，所以，他不曾怀疑她。程向阳低下头，指腹抚上宋井桐的脸，以手拭去她流淌的眼泪，“别哭了，乖。我一定会找出诽谤的人，教训他，绝对不放过。”

                  很久才抬头，眼里水漾漾地望着程向阳，摇头，“算了，你不要去。”

                  程向阳既心疼又好笑。他明白的，即使外表再冷淡，话少寡言，可她的心，比谁都要温暖善良。她是有棱角的人，只是一次又一次将棱角收敛，宽容了别人。程向阳应允她，“好，答应你，不去。”再次抚上宋井桐的脸，擦去泪水，“桐桐，你记得，无论什么时候，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相信你。”且，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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