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微弱的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射进来，天空渐露白肚皮，朦胧的灰色高级得一塌糊涂。宋井桐走在去教学楼的道上，清晨干净未经尘染的露珠晶莹剔透，在暖黄的路灯映射下，闪亮耀眼。路上偶有一两个人经过，形单影只的，背影被路灯拉长，更显寂寥。

                  一般情况下，在校园里，早起晚归的学子大都属于考研一党。考研的人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拎着书出门，天全黑的时候踏着雾色拎着书回去，稍作休息，第二天早晨以同样的节奏开始新的一天。

                  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坐在图书馆里学习，啃着枯燥乏味的课本，就连回去时也是一个人踩着满地的落叶，孤影相伴。考研最大的困难是坚持，坚持与自己对抗，坚持抵御一切懒惰的因子，倔强对抗孤独。考研成功的人，最难得可贵的是坚持一个目标，永不放弃，坚定不移地向前，即使前方有猛兽，孤独，煎熬，挫败，最后挺过来了。宋井桐看着地面上的影子，一笑，或许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其中一员，倔强地坚持着自己的理想，不放弃，不气馁，勇往直前。

                  解剖实验室亮着一盏灯，近距离一看，是郝教授和几位高年级的学姐学长。教授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抬头看过来，还是严肃的脸一瞬绽开慈祥的笑容，“来了，随便找个位置坐吧。”

                  昨晚准备入睡之前，教授给宋井桐打了个电话，通知她明天早上五点到解剖实验室来，她问了下，教授告诉她说院里有个科研项目，学院打算在各个年纪挑选一个人做助手，问她愿不愿意加入进来，虽然不能操刀，但是能够积累经验，对医术增长大有帮助，她答应了。

                  “学长学姐你们好。”宋井桐打了声招呼，找了个位置坐下。扎着高马尾的一个女生回应宋井桐的招呼，肆无忌惮盯着宋井桐瞧，嘴角一瘪，“长得真好看，真是招人羡慕嫉妒恨。”

                  宋井桐淡然笑过，算是善意的回应。人到齐了后，教授给宋井桐一沓资料让她发下去，接过，逐个分发下去。分到了一个男生，男生紧紧拽着纸，清秀干净的眉眼嬉笑着，“谢谢学妹。”宋井桐淡漠松开手，扯了扯嘴角，道不客气，而后继续发给其他人。

                  教授站在前面，翻阅纸张，几道清脆的沙沙声，教授在开始之前问，“都拿到资料了吧?安排任务下去之前，我再确认一遍，有没有后悔不想加入的，说一声，不然任务安排下去了中途不能退出了。”

                  一名叫李炽的男生回答得最积极，“回答教授，没有。”教授环视了一圈，笑言，“李炽，没问你，瞎起什么哄。其他人有退出想法的可以说出来，不勉强。”

                  “教授你放心吧，都没有。”几个人异口同声回答道，说完后，听到叫李炽的男生不满的抱怨声，“教授，我不是人么，为什么不问我的想法，忽略了我?”

                  几个人笑出了声，教授松垮的眼角堆起皱纹，开玩笑道，“这样啊?你交上来的论文错误蛮多的，我帮你把论文再改一改，你说行不行?”听言，李炽赶紧摆手拒绝，立场也是极度的不坚定，“不不，教授，不用了。这样挺好的，不需要问我意见，我没意见。”

                  坐李炽旁边扎高马尾的女生用手胳膊捅了下男生，眼睛上翻，颇为幸灾乐祸地说，“别怂啊，教授的指点多少人挤破门槛想要还要不来，你怎么能拒绝呢?”李炽比张婷高了一个年级，还给张婷那一级当过班助，关系算不错，能讲上话。

                  一听张婷的话，教授笑眯眯的，让人预感到不好，确实也应了预感。教授道，“哦，懂了。那行啊张婷，我记住了，等你写论文时我给你指点指点。”张婷苦着脸，对上李炽叫嚣的目光，瘪下脸，跟方才李炽那样，要多不坚定就有多不坚定，“教授，别了吧。您够忙的了，我那点儿论文不操劳您上心了。”整个医学院，谁都怕郝教授指点论文，吹毛求疵的地步简直到了惨绝人寰的悲惨境地。但是，严有严的好，郝教授带出来的，没一个不成样子的。

                  教授假意咳嗽几声，恢复正色，“好了，闲话到此结束，现在请各位同学把手头资料翻开，直接看到任务这一模块，我给大家安排一下负责的内容。第一个内容，嗯，工作量有点儿大，难度倒是不大。”教授紧盯第一个模块看了很久，认真思索几秒钟后，看向宋井桐，“井桐，我把第一部分的内容交给你，能不能完成?”

                  宋井桐快速扫视完毕，工作量确实有点儿大，项目研究的全程她必须在，不能缺席，并且实验过程记录、实验报告整理这些活她也得做。但从客观上来说，这部分真不难，她才刚学习不到一个学期的课程，安排她做这个任务再适合不过了。难的内容的话，以宋井桐现在的水平，已经超出了。宋井桐不犹豫地答，“可以。”

                  教授鼓励了一句后，走到李炽旁边，李炽瞬间挺直了腰杆，正襟危坐。李炽目光灼灼的望着教授，眼睛写满了期许。不料，教授只是经过他而已，笑吟吟对他身后的张婷言，“张婷，我不给你安排，你自己选一个。”

                  张婷吞吐起来，恭维的语气，“教授，您来安排吧。”张婷眼巴巴望着教授，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望眼欲穿。她什么要求也没有，就指望着教授给她派个轻活。明明心里有想法，还装出无欲无求，当真演技了不得。

                  “给机会让你自己选不要，那我安排了。”教授那老奸诈的口吻，一听，准不可能轻易放过张婷了。张婷一蹙眉，得亏自己了解教授的个性，没有自己选了，否则以教授的脾气，非当场训她不懂事，专捡轻活干。教授的安排其实合理，“你大三了嘛，课也不多，给你派个轻的活，第二部分交给你，给我好好干了，认真点，听到没？”

                  张婷有苦难言，嘴角几番蠕动，蔫蔫答道，“知道了，保证不辜负教授的期望。”教授投以赞同的表情，低下身问李炽，“你想选什么?”

                  “听教授安排。”李炽学乖了，毫不犹豫说出口，怎么着以他谦和的态度，教授不会安排太难的任务给他吧。

                  不料教授并未按照套路出牌，“行，听我的就听我的。”有了上文，下文不知去处了。教授起身，手中的资料翻到中间，再一次越过了李炽，李炽一张脸垮塌下来。下文落在了另外两人那里，“莫言丞，钟应凡，你两负责第四部分。莫言丞，刊文该交了，不催你一点儿觉悟都没有。”

                  叫莫言丞的男生点头，苦恼的样子一目了然。大四以上才有资格发表刊文，而想要得到专业教授的指导，只有研究生才有机会。宋井桐转身看过去，这男生长得阳光稚气，看不出来研究生在读了，她以为他顶多大她一届，长得真是太显小了。

                  “教授，您不能催得太紧啊，我们学长都这年纪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女朋友，没浪漫几天，您一催他他慌了，又像以前一样傻不楞揪的只知道学业，人家女朋友跑了可不得了了。”张婷话一说完，莫言丞的脸坨红。大概，这就是理科男的通病。

                  “跑了不有你么？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两凑一对得了，多好的事儿。”教授教了好十几届下来，每当本系的女生被别院的男生拐走或者本系的男生被其他院的女生泡走了，教授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总对他们说，本系的女生多好，男生多俊，放着好好的人不要，偏偏去吃外院的野花野草做什么?那口吻简直像自家辛辛苦苦养出来的白菜，被猪拱了一般。

                  总言之，教授在恋爱这事上秉承一个原则，外院人再好，哪比得上自个学院的强？不过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刚开始程向阳追宋井桐时，教授找她谈话，语重心长劝导她，可不过两天，教授居然跟她讲，外院男生也挺好的，叫她好好珍惜。宋井桐一头雾水，变脸变得太快了，前两天让她睁大眼睛看人，两天功夫不到又使劲撮合上了。

                  张婷慌不折言，道，“教授，我奉行单身主义，不祸害我们学长了。”张婷算是把自己给坑了，忘了教授喜欢拉姻缘这码事。只见教授长长叹了口气，眼镜框后面的眼睛精悍有神，不带半点婉转，直接得不能再直接了，“找不到直说，扯什么借口，我们莫言丞怎么了，你嫌弃啊?”

                  张婷捂脸不作答，心里暗暗祈祷着赶紧过了这话题。太糗了，看破不戳破嘛，教授倒好，非得昭告天下才安心。况且，人家学长是有主儿的人了，她肖想人家，不是干了世人所不耻的事，不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嘛？再说了，张婷也不屑干那种事儿。做什么都好，当三儿，破坏人家感情的，天理不容呐。

                  “孟祁安。”教授看着李炽，李炽直勾勾回望教授，谁知教授又一次故意绕过了他，叫了另外一个男生，“最后一个部分交给你，有不懂的地方你找钟老头，你这一块主要是他负责。”

                  教授说道钟老头时，眉撇成了八字。不用解释，整个医学院都清楚教授说的钟老头是谁，就是能精辟地用七字“一哭二闹三撒娇”总结追人技巧的钟教授。钟教授和郝教授可谓相爱相杀，一起共事了几十年，无论任何事上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奇怪的是，居然没闹翻脸，要是钟教授哪天请假了或者没来，郝教授准急得团团转，浑身不对劲，少了什么似的，囔囔着钟教授回来了绝不跟他吵。真当钟教授回来了，他失忆了似的，拒不承认说过的话。

                  就医术、医德及授课技巧来说，两人不分上下。不同在于郝教授更多偏向半幽默半沉稳风格，倾向于人格的培养，而钟教授以幽默风趣出名，以平易搞笑的方式进行授课。各有所长，各有千秋。

                  孟祁安应了下来，狭长的眼向宋井桐的方向扫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宋井桐的错觉，她总感觉孟祁安眼里藏着促狭的笑意，正如她分发资料时，孟祁安拽着资料不放手是一个道理。毫无交集的人，竟替自己讲话，孟祁安说，“教授，宋学妹的任务是不是太重了，要不我帮她分担一点，把我归到她那块儿去?”

                  “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人名花有主了，没你事儿，收起那点小心思。”教授毫不留情给他驳了回去，扭头瞧张婷，“和张婷凑一双儿我不反对，挖人墙角的缺德事儿可不行。”

                  宋井桐尴尬笑着，脸红成一片，也不知道程向阳用了什么法子收拢了教授，教授这胳膊往外拐的呀。

                  “教授…”张婷惨兮兮的喊了声，话咽到嘴边硬是没说出来。这年头，单身都有罪了。只要没找着对象，躺着站着坐着一概躺枪，不是三天两头催着找对象，要么是正大光明给介绍，拒绝都成犯罪了。被点到名撮合在一起的两人都没反驳的声音，教授目光凛冽一瞥，随即笑语，“不反对那成，课下多交流交流，感情靠培养出来的，一回生二回熟，三回生米煮成熟饭。”

                  “孟祁安。”教授严厉地吼了声，语重心长，“别老盯着别人碗里看，那与你无关。”

                  孟祁安脸色一成不变，反倒是张婷糗得很。教授到底是有多操心啊，每见一个人非得把她推销出去，都不考虑她想法。好在张婷心里承受能力好，不然被气死不可。

                  “李炽。”教授终于喊到他了，李炽嗖地一下抬头看教授，眼睛炯炯有神。教授给李炽安排的这一部分，任务不重，算是偏袒了的，“第三部分交给你了，我对你不错吧，积极点儿。”

                  李炽感激得涕泗横流，信心十足，“是，保证不辜负教授栽培。”教授笑得皱纹满布，精神气儿饱满，赞扬道，“下回回答问题都要像李炽一样响亮，大点声儿，自信点。”

                  “是。”李炽又得意地高昂一声，嗓门嘹亮得教授惊恐后退了几步，揉搓着耳朵。教授从惊魂未定的状态中缓过神来，气得两根眉骨往上一撇，指着李炽气恼说道，“你除外！”

                  宋井桐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所幸张婷比她笑得更夸张，趴桌上捂着肚子呵呵大笑，丝毫不顾忌形象。李炽这声儿可怜无辜极了，下巴也是委屈着，“教授，是你让我大声说话的。”然而，这无辜不达眼底，一看是装的，教授完全不予以理会，晾他在一旁。

                  长话短说，不喜欢拖拖拉拉，教授宣布解散，“任务分配完了，其他事情我也不多说了，回去认认真真把资料看一遍，里头都有详细内容。好了，都吃早饭去吧。”教授宽容大量不多啰嗦就放他们走，转身去拎讲桌上的公文包。

                  李炽窜上去，调笑地扬起嘴角，“教授，这么急着走，是不是赶着回去吃师母做的早饭啊？”教授听言，脸上笑开了花，不在意李炽调侃的话，大大方方承认并邀请道，“要不要过去，你师母昨晚揉了面团，今早拿来做饺子，牛肉馅儿的。”

                  “哦…”张婷凑过去听，拉长了音调，对教授的炫耀习以为常。话音一转，顽劣俏皮地说道，“当然不去了，我们这明晃晃的大灯泡多坏气氛。”

                  李炽一瞪张婷，她不去，李炽自己想去啊。想到师母高超的厨艺，李炽馋得口水出来了。教授听了没再坚决邀请，一句“走了”，听得李炽失落不已。但是李炽脸皮要是厚一点，早餐还是能蹭得上的，无奈李炽脸皮不够厚。教授拎着包往门外走，他们齐齐说了教授再见，话音没停呢，教授突然转回身，脑袋探在门口，“莫言丞，记得把刊文交上来。”

                  莫言丞沉下脸，便秘般痛苦的表情。李炽故作同情，手重重地拍上莫言丞肩膀，义正辞严，“学长，加油，你行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学长，加油哟。”张婷走过去，踮起脚尖想学李炽的样子拍上莫言丞的肩，莫言丞轻轻一躲，手落空了。张婷讪讪地笑，“别怕，我们支持你。真写不出来跟教授坦明了，教授会理解你的，绝对不会怪罪于你。”前面一个是站着说腰不疼，张婷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纯属火上浇油类型。亏得莫言丞在张婷刚上大一时，给过她无限多的帮助，给她扛着行李走了大半个校园，竟然一点同情和感激的心也没有。

                  “学长，别气别气，我开玩笑的。”张婷收起嘲笑的表情，哄道，“走，我请你吃早饭多，多少都没问题，吃不完带回去给嫂嫂也不介意。”

                  莫言丞板着的脸面不改色，不过看态度知道他是同意了。张婷一乐，转而问宋井桐道，“小学妹，一起走啊，你喜欢吃什么，我请你。”

                  宋井桐先是道谢，婉言谢绝，“谢谢学姐，我想到教室呆一会儿，你们去吃吧。”宋井桐不习惯跟陌生人一起吃饭，不自在。尽管未来要在一起相处，她也不能一下子拉近自己与他们的距离。张婷不依，伸手去拉宋井桐一块儿走，恰巧手机在这时响了，她抱歉地看了眼张婷，意思是真不去了。张婷不再勉强，只道，“那行吧，等下回见面了再请你吃饭。”宋井桐点点头，礼貌地说了遍再见，接起电话。

                  极其明显的声音，在那么多人当中，没人的声音有那么好听的。可是，有些浪费了，只因那边的人用这嗓音，讲着最傻气最幼稚的话，“猜猜我是谁?”不用出声，哪怕是轻缓的呼吸，宋井桐亦能辨别得出，但她假装听不出配合着，“是谁?”

                  “你猜?”那端故卖关子。宋井桐眉梢翘起，嘴角含笑，趁机说，“大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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