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8
翌日，临高高三一班教室。
谢褚支着脑袋，黑色中性笔在指中一圈一圈地转，都快一分钟了都没见掉下来过。
可见技术之高超，可见发呆程度之深。
他在不自觉中就把脑袋移向了窗外，有些涣散的瞳孔转向教学楼处。
银杏树风中摇晃。
他微微出神，神思随着银杏叶一同飘荡，不经意间想到。
……算账？
谢褚其实不太明白这句算账是什么意思。
那天他恍惚地回来，半夜冥思苦想许久都没得出什么合理的结论。
不过开学之后繁忙的高三生活很快就打断了这些辗转。
开学第一天只是给同学们过渡，由于上年临城理科状元花落二高，整体实力也突飞猛进。临高老牌名校的地位受到撼动，校领导们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给这届高三加了强制性的夜自习。
除开竞赛和艺术生培训，其他普通学生晚上都必须留在班里上自习，一直待到九点半，走廊还会有教导主任巡查。
像谢褚这样不走竞赛和出国的人就妥妥的符合夜自习标准，甚至因为成绩不错还是老师们眼中的重点关照对象。目前已经开学三天，书山题海昏天黑地压过来，每天就是教室食堂出租屋，三点一线，他很难说再去认真思考出这句话的含义。
而且……说实话，开学后季杉从和他之间几乎成了零交流。
是真的零交流。谢褚心里掰着手指头想了一下，好家伙，这三天里没说过一句话。
所以位子离得远的坏处就在于此。
谢褚神游神游，莫名想到一句古诗词……“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1］
……什么鬼？？！
谢褚支着脑袋的手一下子滑下来，赤堂堂的小手臂“啪”的一声拍到桌子上，在安静的教室里发出好大一声动静，一时引起不少前排同学回头。他忙里忙慌地往上看，正好对上了物理老师温柔的笑容。
和……杀气腾腾的眼神。
谢褚内心冷汗狂流，再往旁边的ppt一瞧，好嘛，真是天灭我也，正在展示一道题。
三小问，图复杂。谢褚匆匆一眼看过，默默判断这道题的难度，然后低头装死。
他内心给自己点蜡，含半点苦涩地想，谢同学应该还是要上战场。
“谢褚，你很上心啊。”物理老师温柔款款，“来，这道题就你上来做吧，限时二十分钟，最后十分钟我再讲。”
装缩头乌龟失败，谢褚只能硬着头皮上去。
他本以为心里给出这道题四星的评分已经算是很高了，没想到真正上来做时才发现更难。
覆盖知识点多、考验学生综合应用能力、数据难计算。
他磕磕绊绊地写出前两问，只能在黑板上演算，结果还不知道对不对，而最后一问写的更是直接占据一整块黑板的大半地方。
谢褚越往后写眉头皱得越紧，实在是难，他这个方法复杂的没边了，再写下去估计得又用去一块黑板。
谢褚往钟表方向看了一眼，离下课还有十一分钟，他把粉笔放回讲台上，无奈说了句：“解不出来了”。
“可以，下去吧。”
物理老师点点头，甚至还颇是赞扬地说了一句：“时间分配不错。”
谢褚：……
苦涩。
他整个人下去时都是蔫蔫的。
讲台位置好，他不甚明显地看了季杉从座位一眼，谁知就那么恰好的和少年眼神撞上。
季杉从眼神甚至是有些出乎人意料的专注。
仿佛是一直停在他身上一样。
谢褚猛地扭头，心里后知后觉涌上股很奇妙的感受，紧张、躲闪、还有微妙的心虚。
他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乱瞅，一路直挺挺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谢褚看了眼低头专心狂刷物理竞赛题的王子落。
他心里实在是乱，看这人那么认真就忍不住想犯抽一下。
谢褚倏地拍他一巴掌：“上面那道题你感觉难不难。”
王子落：……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把手中的笔牢牢捏紧，含着笑意脉脉抬头，慈眉善目地看谢褚一眼：“好难的吧，最后一问我写了五分钟才写出来呢。”
谢褚脸上严肃的小表情一凝，过了半晌评论：“可以，够狠。”
王子落重新埋头刷刷刷写题，嘴上虚情假意：“毕竟咱们兄弟情谊深厚。”
谢褚一脸郁闷地听完物理老师讲题，最后十几分钟都没敢再发呆。下课，王子落一出一进，把小山一样的物理练习册堆在准备趴着睡觉的谢褚桌上，大咧咧道：“兄弟快起来，帮我发作业。”
谢褚睡意一下子没了，头转到另一边，绝望地呼噜一把头发：“你就不能自己发吗？？”
“啥呀。”王子落也委屈，“我能坑你吗？你说说我能坑你吗？我这里不还有另外一摞！”
往旁边一看，确实他桌子上也堆了好高一摞作业。
谢褚认命地发作业去了，发了没两本又哈欠连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他一边发一边默默地想，他说好歹能差不多地把班里的人和名字对上号，大概有大半都是帮王子落发作业的功劳。
毕竟印象深的除了几个班委，还有几任同桌……以及季杉从之外，就找不出来人了。
发过一个男生的作业，往下一翻，赫然便是“季杉从”。
季杉从的字很有辨识度，像正楷，又和一般的正楷不太一样，笔画规整之中带了些闲散肆意，但又自有风骨，流水行云。
是仿佛能从纸上拎起这些字骨架的那种好看。
谢褚多看了两眼，感觉时间变的莫名的慢，也清醒了很多。
他走到季杉从的位子上，人正还在趴着补觉，于是他轻轻地放下这本作业，尽力不发出声响。
季杉从头仍旧埋着，也确实没被吵醒。
谢褚往后走，忍不住又回头掠了一眼，松心之余有些莫名失落。
一班不分组，作业要一本一人发，谢褚翻过一本，发现豁然又一个印着“季杉从”名字的练习册。
他懵了一瞬，又看了一遍，确实还是这三个字。
谢褚看了眼这本练习册的颜色，橙的，和刚刚发的绿色不一样，应该是王子落不小心给他弄多了些练习册。他迟来地想到，刚刚好像已经发过了好几本橙色的物理“夺金状元”……不过他没注意。
等再走到熟悉的位子旁边，季杉从已经没再睡，坐起来了。
看到他来，季杉从目光无端一顿，然后接过作业，很有礼貌地轻声说：“谢谢。”
趴了太久的原因，男生俊白的前额有些泛红，在周边冷白皮肤的衬托下，这点本应不惹人注意的红就显得格外突出。
嗓音也是淡淡的沙哑，和季杉从本就比寻常十七八岁少年要低沉些的声音一结合，很有震在人耳边的错觉，弄得前排两个听到的男生都好奇地回头看了下。
“……没事儿。”
谢褚很是冷静地回答了这句话。
然而走回座位的步子一路都是轻飘飘的，坐到位上定了几定才如梦初醒地打开语文教材，随手翻开，第七十三页……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2］
谢褚：……
他“啪”的一声合上语文书，面无表情地手进桌肚里掏啊掏，取出来本物理五三。
王子落一脸卧槽地看着顶着苦大仇深脸狂刷题的谢褚，缓了好一阵子，随后不可思议地想，这人受刺激了？？
为啥在语文老师让写作文的时候去刷物理题？？
下午的后两节是实验课。
王子落和谢褚气喘吁吁地跑到实验室，到门口时已经上课两分钟了，不过老师也没过多追究，招招手就让进来，两人赶紧飞快地跑进来。
找到位置，好不容易落定，实验室门口倏然又出现一个人，直落大方地站在那里，气不喘脸不红地喊了句：“报告。”
一股子淡定自若的劲。
老师看了眼表，也挥挥手让进来了。
季杉从慢慢走到位上落定。
谢褚就看着他一路走到自己斜对面的位子。
不过这回谢褚不敢细观，他低头装作一心看书，只余光里若隐若现一节白到发光的胳膊，他遮掩一般拉了下脸上的口罩，心里暗想……怎么季杉从也迟到了？
王子落和他学号也相邻着，于是也好巧地实验课都是同桌的位置，他偷偷戳了下谢褚：“书借我一块看看。”
谢褚没反应过来：“啊？你咋忘带书了？？”
王子落沉默半晌，一脸哀怨地控诉：“还不是你上节课非要刷什么物理题……语文老师竟然找我问你最近的情况……我真是无缘无故被牵连，好一口大锅向我盖过来。”搞得他着急忙慌地忘拿书了。
他心里小人默默画圈圈，为啥找他？
——还不是因为，谢褚语文好，但他语文差么……
偏科人痛哭。
谢褚很是认真地和他对视，两秒后，沉痛地拍了拍他肩膀，大方把书一推：“兄弟，给你了。”
他后知后觉有些小愧疚地想，好像……确实。
要不是王子落提醒他，他真能把这节语文课上成物理，最后作文都是随便写写交了。
讲台上老师把已经讲完所有内容，把材料一一摆出来，通知大家可以开始了。
这次实验不难，就是要做的多，将近十个生物制片，其中各种繁琐的流程，很耗时间。但实验课也有个好处，随时做完随时下课，正好挨着下午吃饭的点，一做完就能直接冲去食堂。
实验室顿时嘈杂起来，气氛热火朝天，大家都想赶紧弄完吃饭。
王子落和谢褚也沉浸入了这种氛围中，卯着劲要快点搞定。
王子落原本认真地在切小麦种子，他们已经搞定两个了，突然神色一变，想起来什么的样子，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没控制住“卧槽”出声。
“？”谢褚朝他看了一眼，用眼神表示询问。
“我忘了！”王子落用气音小声对他说，“靠……我，物理竞赛培训！”
他沮丧不已：“忘请假了！”
“现在就要去？”
“……嗯。”
谢褚朝桌子上摆着的全部材料扫了一眼：“没事，去吧。”
就快赶不上时间了，王子落顾不得多说，冲着谢褚点点头就走到前对老师释明情况后火烧屁股地跑了，实验室本就是两人一组，这下子只剩下了谢褚一个人。
他不大在乎，不急不忙地接着做实验。
时间缓慢流逝，第一组完成的同学兴高采烈地收拾收拾走人。
第二组稍慢一步。
紧接着，第三组、第四组……达到某个时间节点，大家差不多都在此刻做完所有切片，教室里霎时间空了一大半。
稀稀拉拉的，还有另外一组在和谢褚一块奋斗着，是他旁边的一男一女，谢褚目不斜视，仍然沉心在自己手里工作。
他没太心急。
早点做完……就快好了。
老师乐呵呵地跑另一个实验室串门去了，于是这间教室没什么说话的声音，满室静默中钟表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敲在两组人心中。
另外一组男生忽然长舒一口气，露出了笑容，他们刚刚不小心搞错个步骤，所以进度拖得很慢，不过可算是做好了。两人神清气爽，赶紧把做好的切片交上去走人。
女生走出实验室门，往后回头，突然“咦”了一声，脸上露出一分惊讶，男生甚是奇怪：“怎么了？”
“啊……你没看到吗？”
她神色犹豫，“季杉从怎么还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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