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暗恋

长时间的揣摩凝视，让宋满城又想起那六年，那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他甚至不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时候在他心里埋下了蛊。

        她一走，那蛊就发作了。

        缓缓的。

        逐渐的。

        像是中了慢性毒药，一点一点蚕食他心里每一处昏窄地方，噬损每一个不被照顾的角落。

        “想什么呢，我不会告诉你妈，你成年了，有自主的权利。”容意看他呆住，决定不再逗他。

        于是瞬息间，青年凝滞的眼神发生变化，回过神的第一眼还是那般蕴含侵略，透着点狠的意味。

        容意一怔。

        想到雪山和狼，那狼是孤伶的，雪山没有半棵树。她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联想这幕，不是第一次见青年这般眼神，但上次是什么时候？

        宋满城迟来地把心放静，敛睫避开她探究的目光，睫尾仓促地扇动着，似乎那睫下藏着让人看不懂、却依旧诱人想要窥知的情绪。

        他把烟碾灭在墙上，而后寻了处干燥的地方，把烟头搁置，兴许等着离开的时候再带走。他原地扫了一遍房间布置，撞上她目光，未作停留，踩着几厘米深的水走进卫生间。

        容意总感觉他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怪。她暂时撵走这些想法，决定把房子的事处理完了再说。

        共百来平米，约莫七厘米深的积水，两人弄起来尚算快速。

        先是把水弄进桶里，再倒进管道口。毛坯房泡出来的水非常脏，而且地面刚砸过墙，卫生间里全是碎石和污垢，气味实在不怎么好。

        长时间弯腰进行工作，容意有点儿坚持不住。

        这里没坐的地方，外面也没风，窗子开了还是闷热难当，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微惫地直起腰，眼前是仿佛不知累的青年，动作快，恨不得立马完成，像多做一点，她就能少做一点。

        容意抿唇，洗净手，出去拿香烟回来：“休息会。”

        宋满城放下桶站好，看她从盒子里磕着烟。

        许是累了，她的手有些抖。

        好不容易磕了根出来，先捏着往他嘴边送。

        他低颈，没什么犹豫地咬住烟，唇微干，眉骨滚过汗，失去控制掉下，不偏不倚砸在她虎口背。那滴汗带着他体温，诡异地把她烫了下。

        容意摁开打火机，捕捉青年倦怠清隽的眉眼，连睫毛都汗湿了。

        凝成一缕一缕的。

        他略俯首，明明房子里没有风，却用手拢住火，顺带拢住她的手，小指搭在她腕间。

        星火干燥，等烟燃起，宋满城蜷缩起手指，拇指轻拭去她虎口背的汗滴。无端给人一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觉。仿佛拢火只是掩饰，他真正目的本就是要帮她擦那滴汗。

        房子里静悄悄。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容意咬着烟，右肩靠在卫生间门口的水泥墙壁上，随意叠着腿。她时不时看向青年，似有若无的视线终于惹来青年察觉。

        “看什么？”宋满城喉咙干燥，嗓音仿佛被烟沾染，细听有淡淡的磨砂质感。

        “你长大了，”容意回忆以前，欣慰含笑说，“不再是以前爬半层楼就喘着说‘姐姐慢点’的小屁孩了。”

        “我早就不是。”

        “什么？”

        宋满城没重复那话：“不要拿长辈口吻评价我。”

        “……”

        容意微挑眉，不可置否，将指间的烟换了个方向，食指在烟身上轻轻地叩了下。

        烟烬落在水面。

        像烟花散开。

        烟抽完。

        宋满城准备继续，被她拦下。青年手臂像被水冲洗过，汗毛熨帖皮肤上。她目光掠过那处，绕回青年倦怠的眉眼：“不用了，洗洗准备走。”

        他不动，眉心攒起些许。

        容意见此笑道：“这么点水没事，天又热，两小时后就不剩什么了。我有经验，相信我。”

        宋满城点头，淡淡：“哦。‘很快就弄完了’也是有经验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容意：“……”

        这小子呛谁呢啊？？

        准备离开房子，容意看手机时间，从他们弄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难怪宋满城噎她。

        她关了电闸，带上门。

        青年正在楼道口的阴凉地等着。

        外面的太阳光很强，地面刺得人眼晕。容意还没走出阴凉地就把眼睛眯起。宋满城听她出来动静，没回头，心不在焉地往车那走。

        头上传来奇奇怪怪的金属摩擦声时，容意并没有在意，她全部注意力都在脚上，感觉鞋里好像进了石子，于是停下来处理。

        她退出一只脚，刚要蹲下拿鞋。突然地，耳边像刮来什么奔跑的声音，她还没来得及抬头看，肩膀被用力揽住，往旁边猛地一带。

        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她手足无措，为防摔倒，只本能攀住对方手臂。

        不等她站稳，旁边“哐啷”巨响。

        头上竟砸下来半扇窗户，玻璃炸开，碎渣飞溅。她那只鞋还躺在窗户的正中央，倘若没有逃开，结果可想而知。她彻底被吓到，迟缓两秒抬头，视野里闯进青年惊慌的脸。

        宋满城唇色显白，惊惧的眼眸牢固地定在她脸上，手掌颤抖地摸上她的脸颊，嗓音竟有些许失控：“没事？没事。”

        话落下一秒。

        她就被青年重重按进怀里。

        这片胸膛甚至还冒着热汗，而她脸紧紧贴着青年心口，那里面传来清晰的怦咚心跳，顽强、躁动。一声高过一声，夸张地振着容意的耳朵。

        青年身上结实的肌肉烫着她脸。

        活了这么些年，她没被容建林同志以外的男人这么抱过。

        她感觉青年下颌抵着她头顶，缓和后挪开，换成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下。

        她一怔，青年也一怔。

        幸而一触即离，她被青年推开，两边肩头还留在青年手里，被紧紧握住，隐忍的力道，陈述着失而复得。她没抬眼看人，“没事”两个字卡在喉间良久，终是没说出口。

        宋满城张嘴想说点什么，可眼前就是她波澜不惊的脸，他突然感觉喉咙涩得厉害。

        于是完全松开了她。

        右边视野里出现一道人影，左边楼道口传来楼上始作俑者道歉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没抓住，没砸到你们吧？！”

        宋满城捡起她的鞋，仔细倒掉碎玻璃渣，然后折回她旁边，把鞋放她脚前。

        容意说着话，低头看他。

        他放下鞋就走了，朝她的车那边去，途中捞起被丢下的方便袋和手机。而后她眯了下眼睛，迟来地发现站在不远处的赵以恒。

        宋满城上车点了根烟，缓缓平复心境，降下车窗，从后视镜里看她和赵以恒说话。

        回想刚刚，他后怕地仰头闭眼，仍旧心有余悸。

        差一点。

        如果他当时没闻声回头，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起风了。

        后背被汗浸透，风袭来有凉意，方才事给了容意不小的惊吓。

        她缓和了会，看赵以恒递过来的烟，摇头：“不想抽。”

        赵以恒手一顿，想起刚刚他们抱在一起的画面，也没心情抽，于是把烟塞回：“他真是你弟？”

        容意眉头拢了些：“？”

        “我的意思，”赵以恒脸色不怎么好看，垂眼盯着她的鞋，“你真把他当弟？”

        容意这才明白男人说谁。

        她下意识看车的方向，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青年心跳。青年的胸膛混合着沐浴露的汗味，坚实发烫的肌肉，充满安全感的怀抱……心里竟慢慢覆辙刚刚那种陌生而古怪的情绪。

        她掩饰般单手托肘，低头揉按眉心，再抬脸神情复杂又疲惫：“房东给你打电话了？”

        赵以恒：“嗯，怕你一个女的弄不好，让我也过来盯着。”

        容意轻笑：“进去检查？”

        赵以恒不喜欢她的态度：“我知道你忙来忙去很累，要是以后再有问题，你可以让房东联系我。”

        容意抿着唇没说话。

        “你心情不好。”赵以恒笃定。

        “废话，你搁鬼门关走一遭心情能好？”容意冷着脸，没好气道。

        赵以恒设身处地想了想，感觉她是被吓着了，而且要是没有宋满城的话，还真不知道什么后果。

        “我等下找负责人，请他们严格约束其他装修工人。”他沉着脸气愤地说。

        容意看他义愤填膺的，没所谓地扯了下唇，继续聊了两句正事，然后和他分别。

        回去路上，她和宋满城没怎么说话，不是她不想说，而是人家放倒座椅，躺着睡觉了。

        等红灯堵车的时候，她试着小声问待会儿回去吃什么，没想到人没睡着，低了句“随便”偏过头，一副不想聊天、你真的好烦的样子，生生把她给堵闭嘴了。

        今天是礼拜六，街上不少孩子，车子驶进小区门那刻，边上有个两三岁大的小女孩冲到车前。

        她踩了一个急刹。

        宋满城惊醒。

        小女孩家长跑来，抱起小孩子朝他俩道歉，退去边上安抚。

        容意松口气，继续开车：“最近出门要看黄历。”

        宋满城没吱声，但不再躺着了，坐好后搓了把脸。

        却突然，车子又往前一搡。

        前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她则降下车窗，探出头看后面。

        他心下疑惑，也回了头。

        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哭，兴许是家长训的。

        此时那家长正把小女孩搂在怀里，拍着后背安抚，低头亲吻了小女孩的发顶。

        这有什么好看的？

        宋满城疑惑间，容意已经把车窗升上。车继续往前开，她面上笑意渐深，心情比先前好。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再次回头看小女孩，迟来地感觉刚刚亲吻头顶的画面似曾相识。

        宋满城：“……”

        最好不是他想的那样。

        然而。

        进了家门，宋满城终是没忍住，打断她哼歌：“你高兴什么？”

        容意笑意不减，丝毫没发现青年眼神变冷：“死里逃生啊，我当然高兴。”她把钥匙丢鞋柜，换了鞋向里走，想起什么说，“哦对，你先洗澡，我要和你干妈通视频，说说你的救命之恩。”

        宋满城皱眉：“干妈？”

        视频请求铃已经响起，容意握着手机，单手开冰箱拿两瓶水，放餐桌上道：“我妈，说要认你。”

        话音刚落，视频被白美云接起，容意难得露出女人柔弱：“妈，今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您差点就见不着我了，幸亏有你们满城。”

        白美云瞧她模样微狼狈，发丝乱乱的，关心道：“怎么啦？”

        容意拉开一张餐椅坐下，决定隔着屏幕促膝长谈：“我和满城弟弟今天一起——”

        宋满城再听不下去，把自己关进房间，背靠门板克制不住地进行深呼吸。他感觉胸腔那里仿佛胀了一个偌大的气球，她的三言两语是针，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把气球戳破，再砰地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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