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刘勖被吓了一跳，好在他老成持重，没有表现出来。

        观棋和琪琪则直接呆住。

        谁也没有想到，越筠儿居然就在这里。

        她一身男装，小厮打扮，换了张脸似的，灰扑扑的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你……”

        刘勖也定睛看了她好一会，才晃过神。

        “是我。”越筠儿冲刘勖点了点头，道，“虽说我家观棋绝非等闲，但我量也远比不过刘小将军人中龙凤，北司那帮酒囊饭袋敢在你面前摆谱，属实是有眼不识泰山，以后自有天收，不过现在时候未到而已，且看他们还能猖狂到几时吧。”

        刘勖被她抬得又是一阵恍惚。

        这真是越筠儿吗？

        同刘勖说完，她背着双手，又转向观棋，厉声道：“是不是疑惑为甚么我在这？我也是刚到不久，因为你这次传信耽搁了时间，我料你不会无故失踪，就赶紧来看看情况，没想到果真出了岔子。观棋，你行事如此莽撞，险些酿成大错，可知悔改？”

        观棋向她深深低头，以示认罚。

        “公子……”琪琪裹紧身上的披风，凑到观棋身旁，想要劝她。

        “越……”

        刘勖也正想劝说，却见越筠儿冲上去，紧紧将观棋与琪琪两个人抱在怀里，不禁一愣。

        “既然会写字，就提前报上名号，”越筠儿训完观棋，又将脸颊紧贴在琪琪散乱的头发上，颤声训她道，“既然猜到我是谁，就提我的名字，否则下次没有刘小将军，我若晚来一步，谁能保你们！年纪轻轻，哪来如此多的顾虑，甚么能比命重要？若连你们都任人欺凌，我岂不是白活了这些年岁！”

        观棋神色动容，琪琪不禁流下泪来。

        一个主子，一个小厮，还有一名娼妓，两女一男，就这样并着膀子，头挨着头，跪坐在大道中间，如亲人般抱成一团。

        “好了，”越筠儿也平复了一会呼吸，才恶声恶气地分别冲两人道，“还等不等你那女兄来赎你了？还能走吗，还不去看大夫。”

        琪琪抹着眼泪，三人方才分开，远处任烨带着兵马，忽去而复返。

        刘勖本要离去的，也再次警惕起来。

        “刘二公子，”任烨却只是笑道，“我们突然想去御赐的油球场子打球，你来吗？”

        刘勖：“……”

        众金吾卫满脸憋屈，懒得理他。

        “观棋的伤怎么样了？”任烨身旁的心腹又问观棋，道，“今天不打不相识，正巧我们马场里备了上好的伤药，不如同去？任大将军赏识你，也愿意给你这个面子，你杀了我们右神武军一员悍将，能用自己补上是最好的，我可以做保人，以后绝不会亏待你，只消你回去同府上说了这场误会，我可出几两银子助你放归良籍，你要同意，不过点个头的事儿。”

        显然，同刘勖那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安抚观棋这些话才是重点。

        “右神武军？”

        越筠儿背对着他们，冷笑一声，替观棋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不曾听说过甚么任大将军，只听说过沈大道长。”

        众将士哗然。

        沈春池原任右神武军统军，合该远在任烨之下，任凭差遣的，然圣眷隆盛，又胜于任烨，致使神武军内部主弱臣强的积弊已久，正是任烨一道软肋，现在沈春池又升任左监门卫大将军，接下刘烈的摊子，实权已盖过从前的顶头上司任烨了。

        任烨刚还笑嘻嘻地调侃刘勖，听完越筠儿所言立马板起脸子，二话不说带人离去。

        这回是真的撤了。

        剩下的众人静默片刻，刘勖着两名府兵送观棋和琪琪前去附近的医馆疗伤。

        越筠儿主动同刘勖攀谈道：“我这样的打扮，却敢跟任烨叫板，他还不能回嘴，刘小将军不好奇吗？”

        刘勖不想跟她说话，但也没有急着带人走。

        “并非是我越府的面子太大，而是他任烨的眼皮子太浅，我只看他对待小将军的姿态，就猜出他是这样的人，才敢说出这样的话。”越筠儿解释道，“任烨只看眼下，就自以为小将军前途止步于此，殊不知燕云侯门世代贤良，气骨可望而不可即，辈出骁将，智略可遇而不可求，过去为我大周开边御侮，立下汗马功劳，未来更将成为我大周千载难逢、务须仰赖的中流砥柱。刘大将军现在就正在奔赴前线，披肝沥胆，竭忠尽智，任烨还敢对刘小将军如此傲慢无礼，可见其愚昧至极，难怪连沈春池这样的庸材也能骑在他头上撒野。”

        人不怕蠢，只怕又蠢又坏，这任烨便是卑鄙小人中的极品，认定了刘家不得圣宠，越家如日中天，脑子便不会转弯，生怕人看不清他踩高捧低的嘴脸，仿佛这辈子也就活这一时了，全然不知道甚么叫做风水轮流转。

        刘勖半张薄唇，顿了顿，又快速轻舔了一下唇缝，才低头，挑眉轻笑道：“姑娘过誉了。我朝正因有沈道长这样的‘人才’，方能练就击溃西夷的球技。”

        自恃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的越筠儿，再次，被他噎住了。

        看看——

        甚么叫做铁板子啊！

        “我……”越筠儿只好抱拳，正式向他鞠了一躬，道，“对不住小将军。公主府那日，是我心浮气盛、刚愎自用、仗势凌人，才连累将军至此，不日必将设法将贵府完璧归赵，再另行报答，越某决不食言。”

        这回刘勖没有再嘲讽。

        只是他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并未把越筠儿的话当真。

        越筠儿又掏出二十两银子，给了刘勖方才借钱的裨将，道了句“多谢”，再对刘勖道：“今日是小将军秉公执法，不是我欠将军的人情，但琪琪我要带走，将军出了十两银子，却是我实打实欠下的债，日后定当百倍、千倍奉还。”

        她又不是刘勖，怎可能一口气出不起三十两银子，只是借口认下这份刘勖的人情罢了。

        煞费了如此一番心机，刘勖方才道：“你不必称我将军，我还不是甚么将军。那日公主府上，你初衷也并非是要刁难我，后来更不是你想堕马输球的，此事不必再提，我的账我自会跟北司讨还。”

        说来说去，还是在撇清关系。

        这个刘勖，把距离感拿捏得死死的，简直比那氏族闺阁里的女儿家还要高不可攀。

        越筠儿呆了一会，在他转身时猛得抓住了他的手臂。

        “等等，”她另一手指着自己问道，“我堕马了？”

        刘勖只知道她嘴上没个把门，手上没个忌讳，能说出“冲净身的伤处使劲儿”，也能当街跟家丁搂搂抱抱，但被抬了这么几段后却忘了提防，被她抓住了，不由得懊恼，看看她的手，又不能上手拨开她，只好看向别处，“嗯”了一声，想赶紧走人。

        “我、我还做甚么了？”越筠儿却不放过他，追问道，“我没再进球吗，后来打成甚么样了？”

        刘勖干脆向后退了一步，简言之：“没打。你服药后刚上场就堕马了，说了些对不起太子殿下的胡话，再后来我也不清楚，你另找公主去问吧。”

        越筠儿松开手，暗道：原来柳姨娘骗了我。

        自己甚么都没能做到。

        彻头彻尾，被沈春池耍了。

        好在自怨自艾不是她的风格，越筠儿很快付之一笑，放下了这件事，跟刘勖及他的手下们抱拳作了别，回头去问周围人道：“刚才是谁替琪琪求情的，站出来，我一并赎买了。”

        听见这话，楼里“哗啦啦”站出来一排人。

        “是你，”越筠儿一眼就认出中间一位红衣女子，笑道，“你从前伺候过我，当时还穿绿衣的，怎么换红了？”

        在她后面，刘勖还没有走，背对着她，正安排手下人的工作，听到“伺候过我”四个字，动作不自然地一顿，手下金吾小将们也纷纷努力憋笑，装没听见。

        要知道，雨金小筑里的姑娘爱穿甚么颜色、带甚么花儿、唱甚么曲子，都是各有特色的，这红衣女原是走的清纯路线，同月娘子交好，净爱讲些“愁”啊、“怨”啊的，很有静态美，现在却模仿起了媛媛，标榜上了侠女风范。

        “还不是因为云公子你啊，”红衣女贴上来道，“自从公子助媛媛夺得花魁，她那款的就走红小筑了，我也想跟个风潮嘛，这不，缘分就来了！公子带我回府，我为公子叠被暖床，定当比琪琪细致。”

        越筠儿挠挠头，惭愧道：“我府上人太多，着不下了，送你去庄子里纺线好吗？”

        这也是有缘由的。

        越筠儿净往家里捡些猫儿啊狗儿啊，男男女女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太太懒得管，老太太不会管，就是孙姨娘、越筝儿还有些大丫鬟天天抱怨，越筑时时批评规劝，以前也就算了，往后却是要柳素娥来管家的。

        她刚知道柳姨娘的体贴，不想再给柳姨娘添麻烦。

        赶巧，红衣女也苦笑道：“我是个爽快人，更知道公子善心，能得公子赏识是我的荣幸，但我家里上下十几张嘴等着吃饭，如做不成姨娘，还是留在这里多赚些钱。”

        越筠儿点头道：“舍不开家吗？也是。我何尝不懂你。”

        红衣女苦笑，唱到：“一入江河迹难再,也无根来也无由。”

        “以我拙见，还是青衣更适合你。”越筠儿抬头，看着雨金小筑的招牌，再转头，看向这一整条花街柳巷，依旧是歌舞升平，一派悠然，随着天色渐晚，游人渐多，各店家门前又依次点上栀子花灯，姑娘小倌们出门赶趁，全然看不出刚才凶案的痕迹，忽喃喃道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她身后有马蹄哒哒，逆着人流离开这条街道的，是安排完手下的刘勖，将缰绳在手中绕了几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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