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柯颜蜷缩在床上的模样宛如绵羊一般温顺善柔弱，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给她周身镀了层朦朦胧胧的光晕，使得她瘦削的轮廓看上去就像梦境中的一抹剪影。

        她其实并没有睡着，不仅没有睡着，还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所以尽管客厅里的两人特意压低了嗓子，他们的对话也还是清清楚楚的传进他的耳朵里。

        “手术出了点意外，魏爷的眼睛急需更换眼角膜，魏爷的意思，愿意再花五十万购买柯颜的眼角膜。”

        “多少？”

        “五十万，你没有听错，比之前肾的价格了翻了近两倍。本来黑/市上的器官是远远不值这个价钱的，要不是魏爷急切想要康复，我们完全只需花几万就能找到其他来源，所以我希望你能立即给予我们准确的答复，愿意还是不愿意。”

        “……人没了眼角膜会怎么样？”

        “看不见了而已，不过有了钱，即使看不见也能舒舒坦坦的生活半辈子。比拥有眼睛却穷得叮当响，不得不为了百八十块钱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要好多了，你说是不是？”

        一阵沉默……

        这阵沉默把柯颜推至审判席上，她就像等待最终宣判的囚犯一样抿紧了嘴唇，绷直了身子。

        咚咚咚……

        在漫长的十下心跳后，外面客厅再次响起人语声。

        “你先回去，我考虑。”

        “考虑是可以，但你要知道有句话叫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在你考虑的这段时间有了新的供体，你就是把眼角膜白送上来，咱魏爷也瞧不上的了。”

        后者的声音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连连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最迟我明天就会联系你们给答复。”

        ……

        剩下的话柯颜没再听，心口半天没了知觉，像是被子弹瞬间狠狠射穿了胸膛似的，而后渐渐的，绝望的悲痛像上涨的潮水一样漫上来，麻木的心也就跟着有了一跳一跳的疼。

        房门被推开，张川走了进来。

        柯颜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走近，等人快到了床边，她才发声，“我什么都听到了，我不会答应的，张川。我欠你的我已经还清了，你马上把离婚协议签了，我今天就搬出去。”

        柯颜的语气很重，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张川愣了一下，面上渐渐露出恼羞成怒的阴狠，“还清？呵呵，顶破天了说，你现在归还给我的也不过区区几十万，而你欠老子的何止这一点。”他恶狠狠道：“答不答应由不得你！”

        因为五天前刚做了摘除一颗肾脏的大手术，柯颜的脸至今还带着虚弱的灰白。在听完张川的话后，这种灰白变得越来越深，白得无以复加后，一团病态的鲜红在她的双颊铺开，一路蔓延至脖子，就连她的眼底也是一片血红。

        柯颜撑着床沿慢慢坐起来，对于张川的歉疚或期望在此时此刻干干净净的从她心中消退。“我不会答应的，五年加上一颗肾，我该还的已经还完了。”

        说着柯颜就不顾腹部伤口的疼痛，起身往外走。

        “你想去那里？”张川拽着柯颜的一只的胳膊黑着脸问。

        柯颜挣扎了一下，发觉对方立即加重力道，捏得她的胳膊生疼，“放开！张川，我们之前说好了的，你得到钱后我们就去办离婚，从此两不相欠。何况这种买卖是犯法的，我不可能让你强制我做第二次，放手，让我走！”

        “狗东西，胆子肥了。”张川怒骂起来，“犯法怎么了，你当初和你养父合起伙来骗老子娶你不是犯法？老子像陀螺一样被你们骗得团团转，现在你养父卷了老子的钱跑了，我拿你抵债天经地义，就是把你拆了全卖掉，也是你该！”

        柯颜昂了昂头，但也没能阻止眼泪流出，“张川，你不能这样对我，当年的事，我其实……其实也是受害者啊！我……”

        陈年旧账被翻出来，张川顿时恼羞成怒，也根本不想听任何解释，他使蛮力将柯颜甩到床上。

        “哼，你倒是推得干净，你真有这么无辜？我看结婚那晚你往我怀里钻的时候，你他妈可熟练得很，对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就摆出那种姿态，你他妈真是恶心。”

        腹部上做手术留下的伤口因为这一摔一下子裂开了一半，腹部中割掉一颗肾留下的伤口也在这一刻尖锐的痛起来。

        柯颜缩成一团，好半天发不出声音，疼得连喘气声都停了。

        张川对上柯颜腹部慢慢悠悠沁出的一片鲜红，似乎有点手足无措，僵了半天才想起去找止血的药物和绷带。

        疼痛感持续不断，柯颜满身是汗，脸皮又白又凉，就像一张被水打湿的白纸，摊在床上任由张川动作。

        张川包扎伤口的动作很粗鲁，很没有耐心，弄得她很疼。这种疼逐渐转移到胸口里牵着他的心也是一剜一剜的疼。

        处理好伤口站起身的张川见柯颜还在哭，没有半点声音，但双肩都哭得一抽一抽的，啧了一声，也不说什么，愤愤然转身离开。

        柯颜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目光空洞的向前盯着。

        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再后来半睡半醒间就听到客厅的阳台上张川打电话的声音。

        隔得远，张川又压低了音调，柯颜听得很不清楚，只是敏锐的捕捉到了“魏爷”两个字。

        柯颜不认识魏爷，连见都没见过。

        只知道他是本市数一数二的富商，因为肾脏出了问题需要换肾，也不知怎么的就找到了她身上，而现在换肾手术似乎出了问题，她眼睛受影响失明了又需要换眼角膜。

        可怜他这个和魏爷“配型”成功的人就成了活体器官库。

        才刚拿出去一颗肾，现在又被人家看上眼角膜。

        柯颜深吸了口气，习惯性的伸手去拿床边抽屉中的药瓶，里面是治疗抑郁症的药物。

        然而药瓶已经空了。

        心底难受得很，没有药柯颜更加躺不住，就翻身下了床。

        她与张川这桩名实存亡的婚姻持续了三年。

        当时她那赌鬼养父联合一名空有一张网红脸却没有半点人气的网络主播骗婚张川，与张川恋爱的是那主播，可结婚的时候，养父却将她哄了去顶包。

        柯颜当然也不愿意随随便便与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男人结婚，但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法子。

        而等张川发现新娘子被调换了时，养父和那名主播早拿了张川三十万的彩礼钱跑了，逃跑前还潜进张川家里偷窃东西，一通翻箱倒柜，匆忙之间引发了火灾，致使张川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张川就把所有的仇恨发泄在了柯颜身上，狮子大开口要她赔偿两百万。

        柯颜没钱。

        所以五年来只能忍耐着张川的殴打谩骂，咬着牙挣钱还债。

        半个月前，张川突然说有人要买她的肾，只要她答应，事成后就和他办理离婚放他离开。

        柯颜几乎没多想就答应了，比起一颗肾，柯颜甚至多次想过结束生命来逃离这场荒谬的婚姻。

        受够了，实在受够了。

        只是柯颜没想到，一颗肾并不是终止，不仅不是终止，而且还是另一个深渊的开始。

        柯颜赤着脚麻木的往外走，耳边轰鸣不断。

        刚好挂下电话的张川正好从阳台走进来，见到柯颜冷冷哼了一声，“老实待着，别动歪心思，门窗我都锁了，你要是以为你能像你那该死的王八蛋养父一样跑路的话，你就想错了。”

        顿了一下，张川又说：“刚刚人家说了只要一只眼角膜就成，你不会完全瞎的。放心，这回手术成功后，我一定放你走，还会分给你二十万。”

        柯颜没应声，绕过张川走进厨房。

        只要人不逃跑，张川也懒得多管他，就大咧咧坐在沙发上划拉手机屏幕。

        过了半个小时，张川肚子饿了，这才又想起她。

        “柯颜，柯颜，你被钉在厨房里了吗，在里面搞什么名堂，听到没有？”

        连喊了几声也不见答应，张川顿时火大，踢踏着鞋子走向厨房。

        门被从里面反锁起来了，张川推了两下没推开，第一反应是：她要逃！

        绝不成，到手的五十万绝不能让他就这样飞了！

        张川一脚将门踹开，伸着脖子往厨房里看，“咦，什么味儿？”

        柯颜背靠着洗漱台坐在地上，虚弱得像是只剩下一口气了，她说：“是煤气。”

        “你又在搞什么鬼！”张川大怒，走过去狠狠扇了柯颜一耳光。

        也是打柯颜打习惯了，笃定了她是只逆来顺受，不会反抗的羔羊，否则按常人的思维，满屋子煤气，该往门外跑才是，傻帽才会往里走。

        “张川，你是个混蛋，就让我们一起死！”

        “你……”

        你什么？

        张川没能说出来，事实上他再也不可能说出话来。

        一簇红色的火苗从柯颜的手中打火机里蹿出。

        甚至不需要眨下眼睛花的的时间，烈焰就充斥满了房间。

        肉/体在大火中瞬间化为焦炭。

        在这大火中，张川和柯颜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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