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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C39.沉默的螺旋⑥


日光朦胧的天空逸散出仿佛冻得透彻的湛蓝,爱鹰山就巍然屹立在那。

        “怎么还没到山顶。”黑发女生停下脚步抬头张望。

        在她身后估约十米的位置,身披羽织的青年也不搭话,他的脸颊被冬阳映染白桦林间的反光照亮,黑发迎风飘动,呼啸生风地从女生身边过去。

        黑发女生——也就是木川唯,她默然无语地看着从自己旁边加速经过的青年,眼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

        对方一下子跑到她前方十米的距离。

        “……喂。”

        她喊了一声。当声音被风沿着泛着白光的山路送到尽头,撞在白桦葳蕹的崖壁时,前方的身影戛然止步。少女把手臂举过肩头挥动两下示意,于是不久,他就折回来。

        富冈义勇站在坡上看她,表情有些困惑。

        “你知道路吗跑得那么快。”她扶着树根休息。

        “你不是说要离你十米?”他说。

        “……”少女的眼角再一次微微抽动。

        当两人先后走过横在山溪上岌岌可危的独木桥时,空中飘散的云间开始透出阳光,野草枯叶落着的霜雪终于变成了金色,暖气升腾使人感到脸颊发热。

        “我走不动了。”

        木川姑娘坦然自若丢开自己的背包,富冈义勇扭转身体回头,稳稳当当地站在六十度的陡坡上,满脸平静等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她这次非常明显地摆出了无语的表情,耷拉着半月眼把背包从地上勾起来,往前一递:“给你。”

        富冈义勇:“?”

        他下意识接过去,不解地看她。

        “我懒得拿,你背一下。”她理所当然。

        “哦。”他点点头。

        ——然后沉默。

        木川向后靠在白桦树上,深红的眼眸无声无息地有了渐变,在长长睫羽的投影下像是凡尔赛玫瑰花。她漫不经心地开口:“好无聊,你说点什么吧。”

        冬阳从黑发顶反射过来,涂抹一层又一层耀眼的色泽,将发梢都染成了橘红。她被阳光染得金红的耳廓,耳垂坠着苟延残喘的石榴石耳饰,菱形的小小一只在半空摇晃,溢出微弱的流光。

        富冈义勇被光线闪了一下,他闭了闭蓝色的眼睛,不确定地问:“你为什么只戴一边?”

        “……”

        木川抬手摸了摸自己右耳的耳坠,低着头像是在忖度着什么一般,那种阴郁的神色竟然淡化了,眉目间秾华妩媚,线条甚至有些锋利。

        “另一只在别人那里。”她顿了顿,一语带过这个话题,“那你为什么穿着两侧不同花纹的羽织?”

        富冈义勇抿了抿唇,似乎是对这个问题感到冒犯,他的下颌线紧绷,是警惕、拒人千里之外的表现。

        “因为是两个人衣服纹路的拼接。”

        他也简单概括而过,很快不再多言。两人又陷入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很长,大概有十分钟吧,富冈义勇再一次把视线落在木川脸上。

        她靠着树干,偏着头观察白桦树的树皮,这个表情更符合她的年龄,红眼睛亮亮的,唇角有微微上翘的趋势。

        富冈也跟着去看白桦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刚刚她垂着眼睛凝视地面的脸色。

        “你知道吗,白桦树的树皮有三层。”黑发少女兴致勃勃地开口,“平时用它来制做用具的只是中间的薄层,往往每年的五、六月是树的生长时期,这时候树皮光滑洁净,是剥树皮的最佳时间。”

        她没打算得到回应,也许只想和人说话:“居住在附近的人会成群结队地到桦树林中剥树皮,他们用刀在树干上按所需宽度上下各划一圈,中间再竖划一刀,树皮翘起边缘,用手一扯,整张桦树皮就剥下来了。剥下的树皮用重物压平几天,然后用猎刀刮去粗糙的表皮,露出白净光滑的韧皮层,再去掉里面黄褐色的内皮层,就可以做成碗、盆、桶等用具。”

        小姑娘的语调抑扬顿挫,让人感受到她的随意和自由。她很会讲故事。所以富冈义勇抬起头,摸了摸白桦树的树干,顺着她的话问:“没有树皮它会死吗?”

        “不会,它还可以继续存活很多年,韧皮部以内的形成层还保留在木质部外面的树干上,植物比人类坚强多了。”

        关于树皮的话题将凝固的空气缓和些许,之前就像笼罩着一层戏言薄云,现在薄云散去,他们的对话也变得轻快起来。

        “你知道前段时间发生的几起刑事案件吗?”

        察觉到少女开始吐露真实,富冈直起身,看着她的脸。

        她继续说:“狐山的尾生家妻女、金行的柜台小姐、涸井的大小姐和男教师、变成鬼的小女孩、以及跳楼的学生。”

        已知死者:尾生小夜子、尾生夜乃、玉置清良、石见雄仁、朝仓信、有栖川樱。

        “只有金行柜台的小姐现在还找不到凶手。但就在几天前,浦岛温泉附近的上野山,有人寄匿名信给当地的警局【上野山北侧山麓,埋着一年前遇害者的尸体,请早点挖出来。】”

        “尸体?”

        “接着,警方连夜搜山,真的在小庙后面的杂木林里挖出了尸体。”

        她说:“已经白骨化的女尸,应该就是曾在吉原附近赌场盐水屋里工作的艺妓,藤吉明月。也就是说,一年前,明月小姐去世被埋葬,紧接着在去年的十二月被两名货车司机挖出来,搬运到上野山掩埋。”

        “……等一下。”他的眉峰紧蹙,看起来气势有些迫人,“你是说,有人特意把已经去世的人从坟墓里挖出来,再埋进上野山?”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

        “……”

        “我听说,藤吉明月在赌场工作的这段时间有一个关系极好的朋友叫岛津盐月,两人当时做了结拜姐妹。这个岛津盐月,正是警方口中的金行柜台小姐。”

        富冈义勇不解地问:“是想让人去调查岛津的死,才故意把藤吉的尸体运到山里、还写了匿名信吗?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理由是什么?”

        “两名运送尸体的货车司机,一个叫百介利金,如今离职去做赌场的老板,一个叫松下斩,已经跳海自杀身亡。”

        木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提起另一件事:“所以藤吉明月小姐真正的死因就变得非常重要,我问过村子里的人,他们一致的说法是【被一个叫岛津恶三郎的人掳走,女干杀了。】”

        “岛津……”

        “对,和岛津盐月的姓氏一样。”

        木川指着白桦林后方若隐若现的小屋,建筑风格倒是和江户时代的庙宇有些相似:“于是我就来找这个人了。”

        “是谁?”

        “岛津恶三郎。”

        ……

        就连当时在涸井地区,岛津恶三郎都臭名远扬。

        据说他的武艺无双,一身肌肉硬如石块,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移动山峦,用一把斧头便能砍断巨木,令人恐惧。

        据说他对女色非常执着,一开始他只找客栈里的流莺,后来不能满足,逢女性便掳来,最后连街上的良家妇女都不放过。

        据说即使村民聚众前去要人,每次来到他的小屋前,就会看到手持斧头的恶三郎眼露凶光、龇牙裂嘴地站在小屋前阻挡众人。女儿被抓走的父母全都悔恨交加、气得咬牙切齿,一再到警视厅控诉他的罪行,但却一直无法得到解决。

        因此之前玉置清良失踪,也曾被其他人怀疑是恶三郎的把戏。

        恶三郎用火绳枪能打穿正在跳跃的兔子红眼,用弓箭可射下空中翱翔的老鹰,是个力气过人的大力士。他的容貌也是人如其名,一副既像恶鬼又像老虎的凶恶面相,身高虽不高,但一身刚毛下的肌肉结实如石块,即便有人想趁其不备加以砍杀,仍伤不了他分毫。

        他的打扮既不像猎人,也不像憔夫,有人传说他是山贼,也有人传说他是野盗头目,但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大家也都很好奇他到底靠什么谋生。

        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

        木川唯爬上坡道,站在小屋门口,丝毫听不到男女交媾的声音。但板窗紧闭,里面应该有人。

        难道是因为保持警戒,所以感觉更加安静?

        她把手伸向门板。忽然,另一人抓住了她的手,木川抬眼去看富冈义勇,和他对视几秒。

        【你太冲动了。】

        不赞同的眼神,大概是这个意思。

        她摇摇头,保持着这个姿势,非常干脆地推开了木门。富冈下意识按住了佩刀,挡在她身前——缓缓打开的门内、小屋的一角,坐了一个瘦弱的男人。

        “等一下,不用慌张。”那人在黑暗中开口。

        一丝日光从木板屋顶的缝隙射入屋内,能隐隐约约看到小屋内部情况,因为相当阴暗,得花一点时间才能让眼睛适应。看不清脸,但是个头戴头巾的白衣男人,他脖子上挂着一只偈箱,手持一只摇钤,身上也没有武器之类的东西,只穿着一身纯白的轻装。

        的确,没有盗贼恶徒会做这种打扮,所以木川和富冈更加困惑。

        “——看在下这身打扮就知道,我是个御行乞丐——”

        所谓“御行”,就是身穿看似修行者的僧服,实际上以贩卖驱邪符咒为业的流动乞丐。

        “岛津恶三郎?”木川问。

        那人无奈地笑了一下:“什么恶三郎,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那么你是?——”

        他移开自己旁边的沙发,用手掌指示:“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坐下说。”

        富冈义勇和木川唯对视一眼,并排坐在了沙发上。男人看着他们,忍不住评价道:“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已经被太多人误会的木川:“……”

        懒得解释的富冈义勇:“……”

        两人自杂货店相遇时异口同声的“她不是我的女人”“不,我和他不熟”,到现在的双双沉默,也不过才数日而已。

        自动在脑子里跳过这些无关内容,木川停顿一下,接着问他:“岛津先生?”

        “我的全名是岛津朔,直接叫我岛津就好。”

        “方便问一下您和盐月小姐的关系吗?”

        “盐月是我的妹妹。”

        果然。岛津恶三郎……不,岛津朔和岛津盐月是兄妹关系,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能解释清楚了。

        “你们来这里只是想问恶三郎的事情吗?”

        “还有藤吉明月的死因。”

        白衣男人愣了一下,很快笑出来:“你很聪明,没想到先找来的人居然不是警察,而是这样的小姑娘,你和我妹妹真像。”

        他倒了一杯茶,用右手端起,自顾自地喝了几口。

        “明月啊……”他放下茶杯的时候,眼里闪着明灭的光,“她是最初的受害者。”

        他叫她,明月。不是藤吉桑,不是明月小姐,而是更为亲近的一种称呼。

        冰凉的液体流淌过他的眼角,下渗与沙发融为一体,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几乎无法再得到任何新鲜的空气,鼻翼、气管、心肺………它们开始尖叫,它们被无形的洪流填满以至逆流,却又在理智的压迫下很快停住。

        “明月。”他的嘴中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呢喃。

        屋内设施很简洁,桌台上有做饭用的炉火和砧板,刀放在砧板左侧。两张床,两只碗,备用的眼镜架——有一个左利手的人和他生活在一起。

        木川唯漂亮的红眼睛被细密的长睫毛遮住,溢出绯色的微弱流光。她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里,继而猛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抱歉,我想我已经不需要知道后续了。”

        她径直大步走出了屋子。

        富冈义勇也想跟着走出去,却被岛津拦住了。男人用恳求的目光看他:“请听我说完吧。”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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