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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C61.择日而亡⑦


正值隆冬时节,傍晚五点天已经快黑了,村落周围几乎没有平地,四面环山,举办冬夜祭的神社在小山头后面。石见银山踩着棉鞋走在铺装过的山路上,和名叫香奈乎的女孩子走了十分钟,总算抵达了百宝屋门口的岔路。

        “是这样的,等会进去之后,如果有什么鬼啊妖怪啊之类的东西,你负责打倒,可以吗?然后动脑的部分就交给我,怎么样?”石见和她商量。

        彼时,栗花落香奈乎正在吃李子糖——就是把酸酸的李子裹在麦芽糖里。石见银山买了两个给她,女孩一手一个,这边舔一口,那边咬一口。

        “万一我们的生命并没有遭到胁迫,那就当作参观了?”他蹲在石狮子旁边问。

        少女脸长得稚嫩,气质却异常老成,她比石见更懂世间常识,但一手一个李子糖的模样,却像个小孩子。香奈乎吐出李子核,核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刚好落进窨井盖的缝隙。

        石见没等到回答,叉腰看她:“……你真的很不喜欢说话啊,那同意就眨一下眼睛,不同意就眨两下?”

        少女下意识眨了一下眼睛。

        石见银山狂喜:“好,走!”

        香奈乎:“……”

        他小心翼翼挽起了她的手,她的掌心还有点麦芽糖,黏黏的,但是很凉。几分钟后,他们走到了百宝屋门口,傍晚在离神社颇有些距离的大马路旁,附近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然而——

        “就拿你来开刀!我们刚刚可是倒了大霉!”

        “入乡随俗你懂吗!”

        有几个男人围住了那个胖子,看模样也许是当地的小混混,身上还挂着明显的伤痕,语气十分强硬,而胖子依然坐在啤酒箱上纹丝不动,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堆烂泥。

        石见连忙把香奈乎拉进一旁的灌木丛里。

        “你少瞧不起人!”

        无论几个小混混说什么,他就是不理睬,于是他们越来越不耐烦了,仗着人多势众,开始威胁胖子。这里人迹罕至,不会有人跑来看热闹,就算小混混使用暴力,也不会被人察觉,石见顿时慌了神。

        “喂,死胖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其中一个男人猛拍胖子的后脑勺。不愧是跟摊贩们打交道的混混,要是对方不守规矩,他们马上会不惜一切手段,把那人教训得服服帖帖。

        “你是聋子啊!”

        另一名男子一把抓住胖子的头发,想把他拽起来。

        事已至此,石见不打算袖手旁观了。他的身手并不敏捷,但只要大声呼救,一定会有人来吧,他鼓起勇气,打算冲出灌木丛。

        几秒钟后……

        就在他跨出脚步之际,坐在啤酒箱上的胖子突然站了起来,那模样,好似原本蜷缩着的大熊,突然用双脚直立起来了一样,相当骇人。

        “干什么?想打架啊!”

        只见胖子用大得好似带着棉手套般的手钳住了对方的头,一瞬间,男人的双眼吊起,嘴巴则跟鸟一样撅了起来。胖子一使劲,男人的头就转了一百八十度,咔嚓!隔着被踩碎镜子般的闷声传来,石见与他们之间足有十米的距离,却听得一清二楚。

        “礼夫!”

        另一个大汉抓住了胖子粗壮的手臂,可是胖子的两只巨大手掌仍在扭那个礼夫的脑袋。那是什么声音?嗖,嗖……同样的声音响起了五六回。

        礼夫顾不上惨叫,也来不及□□,胖子松手后,他便瘫倒在地了。

        “你这混账!”

        另一个男人松了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胖子挥起粗木桩般的手臂,砸在他的头顶,男人的眼神顿时变得空洞了。石见本以为他大概脑震荡了,谁知定睛一看,他的头顶上竟被硬生生地插进了一根圆珠笔芯状的杆子。

        “啊啊啊!”片刻后,男子一声惨叫。

        他将手伸向自己的头顶,可没等他摸到那根杆子,四肢就痉挛了。倒地,痉挛,平静,再痉挛,几个小混混被打的模样,像被打捞上岸的大虾。礼夫也瘫软在地,呈“大”字形,他的屁股下面出现了一摊污渍。

        石见银山看傻眼了,他没想到胖子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动手,虽然附近没有其他人,但也不能……

        “小哥,还有那个小妹。”

        胖子终于开口了,宛如没有加过油的齿轮声,原来他早就察觉到了躲在灌木丛里的他们。石见的脑中顿时飘起一缕白烟,就好像有人在滚烫的油锅里撒了几滴水。

        “放心吧,我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他的长发遮盖在眼前,一双棋子般滚圆的眼睛闪闪发光,石见银山的步子跟机器人一样僵硬。

        “你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胖子露出一口黄牙,微笑着说,“我有件事要麻烦你做。”

        硕大的手掌,搭在石见的肩头,他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伊织。”胖子喊了一声。

        从百宝屋的门帘后面应声而出一个女人。二十来岁的样子,五官非常英气,长得很好看,她开口的时候声音温柔:“怎么了?”

        “让这个小哥帮你吧。”胖子说。

        女人望向看起来没什么战斗力的石见和香奈乎,点点头:“我知道了。”

        ……

        木川唯还没见过这个时代的“百宝屋”。

        所谓百宝屋,又叫见世物小屋,说白了,就是给观众看看日常中罕见的新鲜玩意儿,见世面、开眼界的小帐篷,在里面,人们可以短暂地体验一把非日常。演出中不仅包含奇珍异兽这种“天然奇物类”的展示,还有幻术、舞蹈、解谜等“技术类”表演。

        见世屋的历史开始于室町時代,与歌舞伎和人形净瑠璃一起兴起于京都。江户时代,作为种大众文化繁荣起来。明治以后,见世屋逐渐确立了风格,以临时小屋的形式巡回于各地的神社,在神社的庆典中充当娱乐大众的角色。

        尽管繁盛时期见世屋数量庞大,江户后期有300余家之多,但1950年代未缩减到48座,1980年代后期减少至7座,1990年代仅剩4座,现代之后,尚在巡演的只剩“大寅兴行”一家而已。

        看当时的文料记载,表演的节目似乎有什么“吞进两把刀子,然后把它们以合起的状态吐出来”“吞进四片剃刀,再把它们吐出来”“吞进三条金鱼,正常吐出两条,最后一条用鱼钩钩出来”之类像杂技一样的绝活。

        拒绝了厕所里女人的邀约,木川并不打算和陌生人一起逛冬夜祭,也不想接受陌生人的药品,于是她一个人顺着街道走,途中还买了一只苹果糖。

        走到小路尽头的时候,摊贩的队伍都结束了,只剩下一个大帐篷坐落在田地间,顶上还挂着招牌“百宝屋”。

        木川没见过百宝屋,在令和时代,庙会上也很少出现百宝屋了。她只听说过“百宝屋”这个词而已,甚至觉得“百宝屋”这个词和“父债子偿”之类的宣传语早就埋葬在时代的洪流中了。

        还挺新鲜。

        头顶上方有四块画布,上面的图画都很有震撼力,从右往左分别是“河童”“人鱼”“不倒翁女”与“花瓶男”。

        “人鱼”画的是一个身着红色长袖和服的少女,感觉古装剧里常有这种大户人家的千金。她手持蒲扇,面带微笑,侧着身子坐在榻榻米上。和服的衣角很不自然地掀开,里面有鱼尾伸出来,鳞片的颜色栩栩如生。

        “花瓶男”就更夸张了。人头花瓶身,那张脸堪比男演员,然而他的莞尔一笑反而突出了这幅画的可怕,他的身体全都塞在花瓶里,旁边还画了一个摩登女郎,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

        木川唯最喜欢那幅“河童”。

        河童面部的三分之一被一双睁得硕大的眼睛占据,瘦小的手抓住一条鲤鱼,一口咬掉了鲤鱼的头,鲤鱼的尾鳍弯成九十度直角,显得非常痛苦。

        “瞧一瞧看一看,此景只应天上有!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吧!看一眼,就是一辈子的谈资。进来瞧瞧吧!”

        一个胖子坐在门口大声吆喝,脸上是一双极度斜视的眼睛。他用细长的棍子指着招牌上的画,生动地介绍着那些怪人的来历与身世,不知为何,他一直在讲“人鱼”,可木川想听“河童”和“花瓶男”的故事,无奈他就是不说。

        “瞧一瞧看一看,再凑近些嘛!进来瞧瞧吧!”

        胖子用棒子轻轻挑起身旁的帘子,铁栅栏后,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她身上的和服比画上的差了好几个档次,头上插着一支亮闪闪的发簪,木川一眼就认出来,对方正是自己刚刚在厕所里遇见的那个女人。

        “这位人鱼小姐马上就要宽衣解带咯!各位看官,可以仔细看看她腰部以下,那里长着奇妙的鱼尾。只要看一眼,这辈子都不愁没有谈资了!”胖子煞有介事地拉上窗帘,继续吆喝,“今天难得遇上冬夜祭,每人二十!每人二十!”

        木川被这句话怂恿,摸了摸口袋,确认里面还有几个百元硬币后,便走向了小屋的入口。

        就在她即将跨进门帘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喂!”

        回头一看,生着白色刺猬头、脸上有三道长疤痕、浑身布满伤痕、身披带有“杀”字的白色羽织、敞开鬼杀队队服露出肌肉的男人正盯着她。

        ——我可去你的吧真够阴魂不散的。

        木川姑娘明目张胆地翻了个白眼,她举着苹果糖,没好气地开口:“你是不是要跟我表白,快点,我好立刻拒绝。”

        不死川实弥:“……”

        本来想说的话被吞进肚子里,他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得凶恶,看木川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谁要跟你表白!你赶紧回去,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别在这里乱晃!”他凶神恶煞地说。

        木川:“……请问,你有病吗?”

        然而这个青年却拽着她的手腕一个劲地往远处亮灯的地方走,可以说是连推带拉,非常粗鲁地远离了百宝屋,走到了乡道边。

        就在她刚准备挣扎的时候,从路旁突然走出来一个男人,他从自己侧腰拿出了一把枪,管口仿佛在闪着寒光,他说:“本来我只想把她带走,现在看来已经被你发现了。”

        说着,黑暗中冒出了一群人,似乎是当地的小混混。

        木川停下脚步,默默看着不死川:“……”

        这个视线存在感太强,导致白发青年不得不烦躁地啧了一声,不耐地用手揉了揉头发。

        “早说你想单独发挥一下,我就可以提前配合了。”她耸耸肩,提议道,“要么我假装不知道,开始喊救命?”

        不死川实弥要烦死了。

        他无意间看见这家伙在附近乱窜,原本打算无视,但是瞥到她身后一直跟着的几个小混混,想了想还是准备提醒一下,又放不下脸面坦言,就想着干脆直接把她赶到人多的地方,然后自己再随便吓吓那些尾随的家伙算了。

        现在一切都毁了!搞得就像是他故意要保护她一样!妈的恶心死了!

        “你怎么不说话?我可以把舞台交给你表演的。”木川唯真切地劝阻。

        不死川正想发火:“谁要——”

        “你不会真的暗恋我吧?”

        他一句话卡在脖子里不上不下,木川这句话可不小声,对面那群小混混都沉默地看着他们。

        木川深深看了一眼他:“我们不合适。”

        不死川实弥:“……”

        他忽然觉得让这家伙自己解决也不错,尾随也好,怎样都行,他一点也不想听到这种恶心的假设。

        “你们是在无视我吗!!!”小混混生气地大喊。

        木川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说:“难道被跟踪的人应该和你亲切地洽谈吗?还是说你想送我回家?”说完她就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于是重复道,“要不然你们现在转身走,要不然你们送我回神社那边,这边路太绕了。”

        拿枪的男人:“?”

        他直接举起了枪对着他们说道,“现在,如果不想我在她身上开一个洞的话,让这个女人乖乖走过来。”

        木川:“不要。”

        对方在听完了这句话之后,没有废话直接对着她开了一枪,啪地一声把她手里的苹果糖打的稀巴烂,苹果整个碎开,糖衣也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她不敢相信地低头看,然后怒气冲冲:“你完了,你已经死了。”

        她转身看了一眼不死川,只能看到他满是血丝的眼睛,她说:“你拿着这个。”

        她顺手就把自己手里仅剩的一根苹果糖竹签塞到了青年手里。不死川实弥猛地被她塞了一根竹签,想要拒绝:“喂……”

        话还没说出口,木川唯就直接冲了出去,像是龙卷风过境,她躲开几枚子弹,把一群小混混按在地上摩擦。为首的男人不肯罢休,被打飞出去倒在草丛里挣扎着爬起来,神色阴沉:“女人,我已经记住你的脸了。”

        不死川实弥看见少女叹了口气,以为她在害怕,听见她说:“这么夸张。”

        小混混头子顿时笑得猖狂,觉得是自己的威胁奏效了。结果木川接着说:“那你还是交代在这里吧。”

        男人:“……”

        比武环节结束,看着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木川唯摇摇头,重新从白发青年手里拿走竹签,在一群人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往前走了几步。

        就在他们以为这家伙要离开的时候,少女又退回来,若有所思地低头打量他们,然后拿起竹签,蹲下来抵住男人的脖子,有模有样地威胁:“喂,把你身上所有的钱都交出来。”

        “……”神经病啊!你才是这个地区的小混混吧!!!

        木川连男人衣兜里的小挂饰都没放过,甚至还扒开他的嘴看了看金牙,扭头问不死川:“怎么样,这个值钱吗?”

        不死川实弥:“……”

        任由被洗劫一空的几个小混混躺在路边,木川赚得盆满钵满,非常自信地收手走了。走了一段路,发现白发青年还不近不远地跟着,她双手环胸道:“你还是不死心吗?快点放弃吧,人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不死川:“这里只有一条路!”而且谁要跟你告白!这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所以你之前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她说。

        “闭嘴!”他咆哮。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小了一些,木川唯依旧双手环胸看着他,红色的眼睛非常平静,他这才发现,少女好像从来没有露出过其他神色,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

        他有点微妙的不爽。

        “喂——”

        “嘘。”

        黑发少女突然竖起食指,示意他别出声。她脸上的漫不经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稍显严肃的蹙眉,沉着脸侧身。

        “什么?”他愣了一下,问。

        两人站在几棵路边的松树后,木川指了指坡道,原先空无一人的道路出现了四个身影。他们在狭窄昏暗的山路上,拉着两轮拖车往上爬。

        “怎么有蝶屋的人?”

        不死川看见了香奈乎,于是眉心也攒起来,不太理解他们的举动:“这是在干什么?”

        木川看了几眼,沉默了一会,然后才分析道:“你看到拖车里装着的长方形东西了吗?”

        不死川实弥远眺,发现拖车上面盖了张草席,但那个东西没有固定好,路面凹凸不平,那东西也随之摇摆,一个不小心就会掉出去。

        “嗯,那又怎么样?”

        “大概是尸体。”

        听到这个回答,他立刻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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