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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除夕过后,春节而至。春天从不会缺席任何一个年度,或早或晚。今年的春天,来的格外早。

        刚刚过了春节,池塘的水便开了,黑乎乎的土地里,冒出了一些蠢蠢欲动的嫩芽,为大地增添一抹葱绿。

        一大早,李霁被窗外的喜鹊吵醒。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朝外喊道:“簇菊!”

        簇菊端着脸盆进来,见到李霁眼底的疲惫,关切地问道:“殿下可是又梦魇了?”李霁嗯了一声,踩上鞋子,走了过去。

        同一个梦,她做了十五年。梦里,她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游走于天地之间,感觉不到喜怒哀乐,感知不到春夏秋冬。但她每走到一处,便会春去冬来,海枯石烂,眼前所见皆焚为灰烬,所遇之人皆化作泡沫。她想逃走,却逃不出天地的束缚,也逃不开命运的枷锁。她想死,可自己无形无态,不生不死,仿佛与天同寿,与地共荣。

        李霁将双手伸入水中,温的,润的,渐渐从噩梦中缓过来,这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自己是有血有肉的,她可以守着大周,看百姓安康,望九州繁昌。

        李霁微微舒了一口气,问道:“哪里来的鸟声?”

        簇菊回道:“昨日飞来两只喜鹊,在院子里的梨树上筑了巢,可要将其赶走?”

        李霁抬眸,顺着敞开的门,望向院中那棵长了几十年的老梨树,初阳下的梨树屹立不倒,向阳而生。听说这棵梨树,是上一位住在崇云殿的贵人亲手栽下的。故人已逝,它却留了下来。

        李霁接过簇菊递来的手帕,道:“算了,叫人走路轻声些。”她睡不好,可不是因这两只喜鹊。

        钱顺德哼着小曲,从门外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怀里鼓囊囊的,神色自若,嘴角不经意上扬,见到李霁,钱顺德才依照礼法站好,行礼道:“殿下。”

        李霁嗯了一声,尽量不去看他这张不着调的嘴脸,转身走到梳妆台前,簇菊为她束发。

        钱顺德屁颠颠地跟在后面,从袖中掏出了龙令,双手奉上,道:“老佛爷将奴才喊去,归还殿下之物。”

        李霁头都没偏,便知晓他手中之物是什么,也知晓太后的意思,是要她拿着龙令,去与李珉帝好好谈一谈。

        李霁面见太后,此事很快就在皇宫中传开了。

        李霁看着镜中的自己,笑容似春光靥靥,嘴角微微上扬:“虽不想见他,但他更不想见我吧。”这么一看,还是自己赚了。

        簇菊问道:“殿下今日穿哪件?”

        李霁随口道:“就穿那件白鹅绒的流苏裙。”李珉帝不喜外人穿白衣,因为像是奔丧祭祖的穿搭,尤其不许后宫妃嫔和皇子公主们穿白衣。李霁曾暗暗嘲笑他贪生怕死,不过也难怪,好不容易坐上了皇位,还没享够荣华富贵,就这样早早的死了,任谁都会心有不甘。

        今日,不逼到李珉吐血,她是不会回来的。李霁冷哼一声,盼着她死?两年了,她也日日盼着李珉死。恨吗?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一个皇帝当的卑躬屈膝、无所作为;一个父亲当的不顾情谊,枉为人父。

        细细数来,曹贵妃的女儿李梦辰,去年被李珉亲手送去了西域,当时不过才十二岁,还未及笄。张贵妃的儿子李晟,自幼便被送去西南当了质子,寄人篱下。刘嫔的女儿李颖儿,十五芳华,竟被李珉嫁给了年过半百的户部尚书薄宥慷。最可笑的是,宋嫔的儿子李汶,因相貌与宋嫔极为相似,被李珉送去了草原,不出一月,投江而亡。

        想起李汶,李霁就觉得心口压着一块厚厚的石头,压的她喘息不得。李汶是李珉的第一个儿子,为人和善,知书达礼,是他们这群皇子公主里的大哥哥。小时候,李霁常常和李颖儿一起,跑去李汶的尚方宫,是李汶教她们认字,教她们习礼,陪她们放纸鸢、荡秋千

        两年前,李汶被送去草原的前一日,李霁在李珉殿外,陪宋嫔跪了一天一夜,都劝不动李珉回头。一月后,李汶投江,宋嫔也疯了,被关入冷宫。

        也就是在两年前,李霁将自己锁在崇云殿,不见任何人。她厌了,倦了,烦了,若这大周一日在李珉手中,她便一日不出崇云殿。

        可现在,她想换一种玩法,她要让李珉丧失他最珍贵的东西,要他跪下来求自己。她要为自己的兄弟姊妹,为这泱泱子民,求一个说法。

        李霁换上一身白裙,衣尾的流苏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轻轻摇曳,就像是一只翩翩起舞的白蝴蝶,叫人移不开眼。李霁自言自语道: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君主不贤,万民唾之。

        锋可自卫,亦可自伤,君主不明,万民屠之。”

        簇菊为李霁整理衣衫的手微微一颤,眼底的惊恐一扫而过,这才是她认识的长公主,那个不可一世、翻手云雨的长公主殿下,那个永不言败、执剑护苍生的大周女君,那个在风雨中救下自己,让自己心甘情愿一生相随的李霁,回来了。

        看着李霁大步走出崇云殿,走入初春的阳光之下,簇菊心想,改日见了墨染,一定要好好跟他道声谢,不管怎么说,殿下都是因他而醒,为他所救。

        一匹骏马,一席藏衣,墨染策马飞快地朝城门奔去。老师说的那位可助自己救赎苍生的人,没想到竟是一位娇滴滴的美人。不过老师也说过,美人心狠,切勿沦陷。墨染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黑色面具,待他面具摘下的那一天,李霁是否会同老师说的一般,亲手杀了他?

        察觉到身后异动,墨染从马鞍下摸出两片铁叶,朝后扔去,跟在他身后的两名黑衣人顷刻间自马背上跌落,喉咙被铁叶割开,鲜血淌出。墨染忍不住嘴角上扬,这位长公主殿下,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但吾心向自由,且居笼中雀?

        他助李霁出世,自然猜得出李霁会留下他,可他没想到的是,李霁竟会要他杀了许文舟。若这是李霁对自己的考验,那也只能说,他的这位小美人,远比常人心狠。他的死活,李霁毫不在意,许文舟的死,却在她的计划之内。

        整个大周盘根错节,李霁久居深宫,却能一眼找出毒瘤所在。墨染虽为李霁所用,不过此举正中下怀,他早就想杀了许文舟。此前饶他一命,只是心善。

        什么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为,都是不忠不善的借口。军令一日留在许文舟手中,大周的根基就一日不得牢固,内忧不解,何解外患?若李霁当真心狠,下一个她要对付的人,恐怕就是靖康公萧靳了。

        李霁不等刘博喜通报,直接走进了乾恩殿,刘博喜疾步跟在后面,高呼道:“殿下您可不能进去啊,老奴还未通报!”李霁见他挡路,一甩袖子,袖中带风,刘博喜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就哎哟一声跌坐在了地上,见李霁已经走入了内殿,慌慌张张朝里喊了一声:“长公主殿下觐见——”

        李珉帝正坐在龙椅前批改奏折,永平侯魏雍站在一旁,两人闻声抬眸,就看见一席白衣的李霁,站在面前。

        李霁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永平侯。”

        魏雍急忙行礼:“臣拜见殿下。”说完又心虚地往一旁挪了挪。

        李霁看了看魏雍,又看了看李珉,李珉道:“魏卿,此事改日再议。”魏雍朝李珉和李霁行礼后退了出去,半路顺手将刘博喜扶了起来。

        魏雍问道:“刘公公,你这是…”

        刘博喜揉了揉摔疼的尾巴骨,苦笑道:“冬日地滑,地滑。”

        刘博喜好奇地往内殿望了望,魏雍上前拦道:“刘公公留步,长公主殿下可是太后护着的人,刘公公行事前,姑且三思啊。”说完,大步走出殿外。

        刘博喜将魏雍的话好好想了想,又揉了揉自己的屁股,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着李珉帝的召唤。

        李霁走上前,仅与李珉帝隔了一张龙桌,自上而下地看着李珉,道:“两年不见,父皇风采依旧。”说着轻轻瞥了一眼被李珉收起的奏折,只看见了上面写的四个字“江州春试”。

        无事不登三宝殿,李珉自然知晓李霁此番来意,向后一靠,靠在椅背上,道:“说说看,你的条件。”

        李霁从腰间掏出龙令,放在桌上,道:“父皇心念龙令已久,儿臣自当好好想想,向父皇讨要什么。”

        宽大的龙桌上摆放着一个雕金夜明珠,下面是一个金叶托盘,这夜明珠是李汶不远千里、自西海求得,在李珉四十岁寿辰时赠与李珉,如今一看,可谓是一片真心喂狗吃,可笑至极。

        李霁道:“父皇应允儿臣三件事,儿臣便将皇舅爷的龙令交还父皇。”李珉看着她,在等她提出的条件。

        李霁道:“第一件,儿臣希望父皇下令,减税五成。”话音一落,李珉手指一颤,大周赋税不高,相比于时尚,李珉已经减税两成,如今还要减税五成,恐怕是支付不起整个大周皇朝。

        开销一事姑且再议,李珉回道:“好。”

        李霁继续道:“第二件,中止修建庞秀宫,于西南边境,修建南长城。”

        修长城一事,李珉不是没想过,不过此举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之前他没有龙令,这个皇帝当的本就窝囊,但现在,修建南长城,正合他意。

        李珉眉头略微舒缓,道:“好。”

        李霁继续道:“最后一件,儿臣希望自己的婚事,能够自己做主。”

        李珉心中苦笑,之前她有太后护着,和亲下嫁一事自然是不会轮到李霁身上,虽说李霁聪慧过人,不过还是小姑娘心性,想要一桩美满的婚姻罢了。

        李珉面色舒缓,李霁提出的三个条件均不过分,回道:“好。”

        李珉答应的三件事,便是李霁出世的三个契机。借李珉之手,亦是从他手中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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