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临川有影（六）

屋外又纷纷扬扬飘起了雪。

        老叟端了杯热水，在氤氲的水汽中开口回忆：“我与宋郎君是三年前相识的。那天暑气蒸腾，地皮都像是要被烧着。”

        “我打晋府侧门经过时，正好见着他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的扔出来。当时他坐在□□，起不来身子。我发了善心，将他扶起到我店里，给了他一杯热茶。”

        老叟目光中带着些回忆色彩：“宋郎君道他在家中寻出一幅先祖画像。画像上的娘子模样温婉，是难得的清秀佳人。”

        “宋郎君问了家中的阿翁才得知这女子是阿翁的女兄——宋三娘子。她嫁给了当时的晋府的三郎君。没过几年，就香消玉殒了。”

        “唉。”老叟轻叹一声，目光中带了些沉痛：“宋郎君了解到了些往事，气愤的上晋府说是要讨个说法。”

        他手一摊：“晋府的人当然不理，只当他发了疯病，让家仆教训一顿后扔出了府。”

        ＃

        晶莹的雪花落在徐姝纤长的眼睫上，她抬头望向身旁的许竹然：“你说……是梦娘说了谎，还是那宋郎君骗了人？”

        梦娘说她的先祖正妻和侍妾都是外地人，但是如果按那宋郎君的话那宋三娘子就是嫁给了当时的晋三郎君。

        靴子踩在厚实的雪上发出“咯吱”的响声，许竹然默然出声：“不知。”

        徐姝又看了他一眼，瞅出些不同来。平日里许竹然眼睛里也是没什么情绪，不过脸上表情还是很丰富的。

        嘲讽、轻蔑、不屑，甚至有时候还会露出温和的表情。

        今天绷着一张脸已经很久了，而且唇角抿着。

        哦豁，这是不开心了。徐姝开始发散思维。换位思考后，她豁然开朗——

        嗨呀，因为女主让他一直跟着自己，他没理由去找女主了呀！

        真是悲惨的许戏精，好不容易可以在女主面前正大光明的出现。徐姝也就感慨一下，撮合是不可能撮合的，永远也不可能撮合的。

        不说她的任务，人苏若烟也有喜欢的人。

        “徐郎君知道佛门的人生八苦吗？”

        她话题跳跃的太快，许竹然耐着性子回她：“略有耳闻。”

        徐姝来了兴致，她用胳膊肘了捅他：“说来听听。”

        “一生苦、二老苦、三病苦、四死苦、五所求不得苦、六怨憎会苦、七爱别离苦、八苦受阴苦。”

        徐姝捧场的拍拍手，她笑意盈盈地看着许竹然的眼睛说：“那我希望许郎君永远不要受这些苦楚。潇洒一生，大道功成。”

        她站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雪花在她身边飘落。眉间一点红像是纯白世界的唯一一抹颜色，红的似火，像是要一路烧到人心里去。

        让人无端想起九天上的菩萨，慈眉善目，关爱世人。

        “嘿，兄弟回神了。”徐姝抬起手在发愣的许竹然眼前晃了晃。

        能启发他思考就好，不指望一下就想通。想起原书，徐姝不经有些唏嘘感慨。男二虽然算不上好，但对女主的确没话说。有一次清欢发作时又中了魅妖的媚术，那时他和女主深陷魅妖的洞穴，只能躲避隐藏。两人一块待了一夜，他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苏若烟。

        徐姝再次感慨，道阻且长啊。

        二人一回晋府，立刻去找苏若烟说了情况。

        “综合所有信息来看，我觉得还是晋府这边的嫌疑更大。”徐姝蹙起眉，似乎有些想不通：“如果按照这个思路那就又绕回去了，杀人的是鬼魂。为什么罗盘会转呢？”

        罗盘转动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有妖。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苏若烟安慰她，随后拿起霜雪：“走吧，我们去会会晋府老夫人。”

        “她要是还是不说呢。”徐姝大脑飞快转着，想着一会该怎么谈判。

        “哼。”苏若烟霜雪往桌上重重一放：“那就让她知道为什么花儿开的那样红。”

        徐姝噗嗤乐了，跟着狐假虎威：“今年的枫叶好像不够红，那就裳她一丈红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弯了腰。

        苏若烟打头阵走了出去，徐姝跟在她后面，顺势还扯了扯许竹然：“傻站着干嘛，走了。”

        ＃

        “老夫人。”苏若烟靠坐在椅子上，手中的霜雪没有规律的胡乱划着：“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很有耐性的人。”

        她缓缓拔出霜雪，露出泛着寒光的剑身，威胁道：“我师承天山宗，修的是逍遥道。您却让我如此憋屈，我该如何是好呢？”

        嗯，坏蛋演的十分到位。

        “你们……你们这些修士本就该为我们除妖，你怎能说出这番话？！”可能是苏若烟这几天保护工作做的太到位了，晋老夫人面色发白，显然接受不了这突然的改变。

        她递了个眼神给许竹然，两人曾经也是生死与共的伙伴，自然十分有默契。

        他不知从哪弄来柄折扇，配上浅青色的衣衫，还真有股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那味。

        “苏道友的底线可比我好多了，我要是不耐烦了，就喜欢让所有人一块陪葬。”说完脸上的笑意消失，手中的折扇如飞刀一般掷出去，钉在墙上。

        晋老夫人面色更白了些，几乎要撑不住坐椅子的力道。

        唇微张着，有些颤抖，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

        苏若烟对徐姝眨巴了下眼睛，她心领神会，出来唱红脸：“当然了，只要老夫人配合我们，把知道的内情说出来，晋府自然会安全无虞。两位修士会尽自己所能除了那恶妖。”

        她边说边走，先是把苏若烟拔出剑身的手推了回去，又使了吃奶得劲把那把扇子取了下来，走到许竹然身边递给他。

        “都是祖辈造的孽啊！”她的声音比凄婉沉重。

        徐姝眉梢微挑，注意力集中在晋老夫人身上，错过了许竹然唇角弯起的愉悦。

        “晋府有泼天的富贵，有的人在富贵中成长成了对江山社稷有用的君子，有的人却成为了借着富贵仗势欺人的小人。”

        “晋叔华，就是个小人。”晋老夫人眼中充满恨意：“他好女色，娶妻纳妾还不够。一日见了城西宋屠户家的三娘子，见色起意，上门去找宋屠户。”

        “宋屠户一家贪图富贵，为了给家里的郎君娶亲，毫不犹豫的把三娘子卖给了晋叔华。”

        老夫人闭了闭眼，似乎有些不忍：“仅花了五吊钱。”

        “宋三娘子本打算在娶亲那日寻死，结果晋叔华早有准备。他日夜磋磨宋三娘子，不到两年光景，那位娘子便死了。”

        “她死后的第二日，晋叔华便死在了床榻上。精气全无，一看便知是恶妖所为。正巧当时有位云游的道士经过这，与恶妖大战了一场，将它封入尘墟中。”

        “先皇时期，大庆极其避讳妖邪。要是被人知道晋府因恶妖遭了难。”晋老夫人慨叹：“那晋府的富贵也就到头了。”

        掌握情况后，几人回到住处商量。

        苏若烟若有所思：“怪不得罗盘转动却无法定位，原来是这个原因。”

        “什么原因？”徐姝求知若渴。

        苏若烟同她解释：“罗盘追踪定位靠的是对方身上的妖气，假若对方使了手段遮盖身上的妖气，那罗盘自然就定位不了了。”

        “……不过。”苏若烟蹙眉，眼眶微红，带着愤恨说：“能遮盖妖气的并不多，她若是曾被封印尘墟中，那多半是主动沾染了天魔的魔气。”

        天魔，超级大boss！

        文章的最后男主叶驰借着洗髓镜的力量，燃烧全身修为，将其封印进尘墟。

        修为燃尽，灵魂碎成千千万万片落入大道和人间。

        ＃

        风雪并没有因为夜晚的来到而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徐姝绕着晋府找了好久才在一处屋子的屋顶找到许竹然。

        “许郎君！”她在底下蹦起来对他挥手大喊：“屋顶赏雪美吗？我也想上去！”

        许竹然瞥了她一眼，没拿酒的那只手往上一抬，徐姝不由自主得向他的方向飘去。

        屋檐上早已落满了雪，徐姝脚下踩着瓦片，有几分害怕。

        “我还以为徐娘子天不怕，地不怕呢。”挥手一扫，一块干净可坐的地方露出。

        徐姝不在意他的挖苦，高高兴兴地坐下了。笑眯眯地说：“许郎君真是好人。”

        “好人？呵~”许竹然提着酒壶又猛喝了一口。

        他指尖冒出火花，火光跳跃，映衬在两人的眼底：“这控火之术徐娘子知道我是和谁学的吗？”

        似乎也没打算听她回答，许竹然继续说下去：“是叶驰。他教我控火之术，视我为知己，最后却被我害得落了个修为燃尽，灵魂碎成千千万万片的下场。”

        火花消失，他捏着徐姝的下巴靠近：“徐娘子还觉得我是好人吗？”

        “不是你。”

        徐姝没有如预想中害怕仓惶，许竹然心里茫然，手下的力道不自觉松了几分。

        “不是因为你。”徐姝在他要撤开手转身逃避时握住他的手，目光真挚：“许郎君，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雪花落在脸上触到温热的肌肤顷刻融化，泛出一点凉意。与覆盖在手中的暖意形成鲜明对比，许竹然听见她说：“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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