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情人

距离高考一周，《同日而语》杂志社完成了《影子杀手》最后一次的连载，三个月以来的均刊销量创立了近五年来杂志届的新高。彻底打响了《同日而语》在圈内的旗号，以及年轻人的认可。

        编辑部里，姜涛打算再请大伙儿聚聚，感谢一下大恩人。

        首先联系了欧羡康，电话无人接听。

        “小秦啊，我这边电话打不通，你今天争取联系上鸥大，和他约个时间。”

        电话无人应，秦遇心想鸥大可能在忙呢，不然先发条微信过去。就在秦遇要挂断的时候，屏幕开始读秒，她还没反应过来，里面便率先出声了，一个清冷淡漠的女声。

        “你…好？”

        秦遇斟酌着开口，欧太太吗，她心里腹诽，嘴上没敢贸然询问。

        “有事么，他在洗澡。”

        欧太太吧，声音也太年轻了。

        秦遇说明自己的来意，想办一个庆功宴，确定一下欧先生的时间。

        欧先生？呵。

        欧小希在屏幕外冷笑，好一个冠冕堂皇的欧先生。自己的情人被别的女人接电话，还能这么沉得住气，这女人果然不简单。

        欧小希一改自己的态度，“秦小姐对吧？好，等过会儿羡康洗完澡我让他给你回个电话。”

        秦遇礼貌道谢。

        欧小希笑着回应，“不麻烦，秦小姐还有事吗？”

        秦遇不敢有事，礼貌挂断电话。

        女人的直觉总是敏感又奇怪，还有一点准确。这忽冷忽热的态度，和特别的嗓音有些怪，且似曾相识。

        压下满腹疑团。片刻后回拨来的电话，秦遇公事化的与欧羡康确定了聚餐时间。

        不成想，令秦遇心里深处奇怪的事也在聚会这天解答了。

        七月中旬，湿闷感裹挟空气，徒增了温度与烦躁。

        即便在这里生活过十七年，秦遇还是不能与江边市的气候达成共识。似乎是温度扰乱食欲，从而影响健康，这几日她的胃部总是隐隐作痛，看来得找机会去医院瞧瞧了。

        今晚怕是少不了饮酒，吞了两粒胃药，随手带上醒酒茶，秦遇从自己公寓出发了。

        因为耽于工作，驾校训练暂时被搁置一旁，在国外开惯了右驾，学左驾真是太难了！即便告诉自己只要按着反方向来，可习惯太难改，国外的马路也与国内相反，秦遇时常一起步就朝左边开出去了。

        打破自己的认识重新拼凑，比一窍不通困难得多。秦遇学得慢，干脆不去了，找机会猛练一段时间吧，好在教练不缺学生，少的了她这一个。

        所以回来快半年，人车俱全，就是没有证。无论去哪都只能乘地铁，虽说不慢，始终是麻烦了些。

        姜主编这次是放了大招，挥挥手定了七星级酒店的包厢，阔绰的让几人潸然泪下。

        地铁也有好处，高峰期挤是挤了点，但不会堵。秦遇来得早，便在室外花园找了一处座位，就着温水坐定，耐心等待众人。

        几十米的高空，入目是大厦与灯影重重，夜色的确是还原繁华的背景板，再次近距离的感受这座城市，无论是经济还是社会，无一都在变好。

        秦遇有些欣慰，也有怅惘。

        “我可以坐这儿吗？”

        秦遇快速抽离情绪，抬头定睛，满是惊讶。

        欧小希见她不排斥，便不由分说的坐下了。七点整，交响乐队开始自顾演奏起来，即便顾客零星，也照样实诚。

        优雅轻快，不失为一阵适用于谈话的背景乐。

        花园角落坐着的两人只见过一面，根本不算熟，好巧之类的开场白过后就是无言的沉默。

        秦遇觉出一丝尴尬，身边的人倒是淡定得多，斟酌着开口词，却被对面先发制人。

        “只是看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在想事情？”

        秦遇觉着自己白长些年岁了。

        惊奇她的捕捉，一些个念头盘亘在心上，秦遇没问，只是点头含糊道：“没什么，随便坐坐。”

        欧小希点点头，“我也刚好经过，顺便等等人。”

        等得就是你。

        秦遇目露疑惑，却也只是点点头。

        欧小希按下心里的不屑。仅接触过两次，她便能察觉到眼前这人的心防极高，纵使好奇也不多问，纵使被问，也不多说。

        那她便自己说。欧小希低下头，故作羞赧，“我爱人呆会儿会来，我等他和朋友聚会完一起回家。”

        本来打好的腹稿，是想利用女儿的身份道德压迫秦遇，让她自我羞耻。可她连欧羡康结婚快18年的老婆都不在乎，又怎会在乎一个女儿。

        出轨和勾引都能做出来的两个人，谈何道德感？

        欧小希临时改变了主意，她要让这女人猜疑、妒忌、自卑，从根本上击溃心理防线，从而与欧羡康决裂。

        秦遇望着灯光下的女孩，清冷精致的无关始终透着一丝不可逾矩，却在谈起喜欢的人时松弛生动了起来。

        这就是青春里爱情的力量吗，秦遇心下羡叹。

        她惊喜女孩愿意主动和自己说这些，也不端着了，实话实说自己也在等人。

        “这风景很好，不是吗。”

        欧小希始终望着对面的人，闻言配合着转头，看向远处五颜六色的写字楼。家里拉开窗帘就能看到的，有什么看头

        “很美。”欧小希将视线重新放秦遇的脸上，笑开，“可远不及你。”

        话半真半假，纵使心里对秦遇深恶痛绝，也仅仅是对其心灵的唾弃，三就是三，不被承认也可以不被尊重。

        但这个人的脸，从出现在照片上那一刻，就不由得欧小希反驳。甚至于在美术馆里，也是先被她的外形吸引，巧合下才确定了她的身份。

        身为一个绘画者，构图中捕捉美好仅需第一眼，其他时间用来锁定，从而追踪。

        面前这个人，无疑是这场对话的第一眼。

        所以，我爸就是被她的美色勾引了！

        秦遇再次惊讶她的直白，她发现仅有的几次交谈，自己总被这小朋友牵着话题走，一句比一句出其不意。

        又是一番还好一般的自谦云云。

        欧小希受不了她得了便宜装乖，一个小三，会不知道自己很漂亮吗，她有点生气。

        表情也淡了下来，还想着再试探一下，秦遇放在一旁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欧小希彻底收回笑容。

        人一多，交响乐开始卖力的响，一改刚刚的和缓节奏。秦遇拿起手机，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得到肯定后踩着节拍逃进了室内。

        “姜主编。你们到了？嗯一下电梯就能看到。没有等很久。包厢挺大的。好，待会儿见。”

        “哎，姜主编。我…你们慢慢来。”

        姜涛笑呵呵的，“那得看电梯慢不慢啊，好了小秦，你。”

        嘟嘟。信号屏蔽了通话，一个确认电话被秦遇打了三分钟。她实在有点不想回去和那位小朋友尬聊，明明自己才是年长的那个，可不知为何，在她面前总是没法从容，有种力不从心的被动感。

        可能是第一次见面就被对方糗到的缘故吧，秦遇给自己托辞。

        礼貌还是不允许她不告而别，秦遇打算打完招呼就离开，可座位上哪还有人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矛盾的怅然，好像还不知道小朋友的名字。

        欧羡康最后一个赶到，头发仍是一丝不苟，鬓角服帖。秦遇发现他还剃了胡茬，更显年轻了些，只是本该在下巴的青似乎跑到了眼底，让他看上去有点憔悴。

        饭桌上，把酒言谈，宾主尽欢。

        江勤勤和董延酒量都很差，几杯下肚就要吵起来了。反而最能喝的是雅婷，酒瓶倒一地，面不红气不喘。纪尘曦酒精过敏，滴酒不沾。姜涛和欧羡康两个人红着脸，你醉了我没醉的开始聊从前。

        秦遇酒量一般，好在没人勉强她，适当的喝了几杯，但对肠胃不好的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又一阵博弈结束，雅婷都开始微醺了，场上目前就剩秦遇和尘曦两个持续在线的人了。

        一阵铃声响起，喝得大醉的四个人又开始闹哄哄的翻手机。

        “都别动！”

        欧羡康突然抬手大喊了一句。

        室内陷入片刻宁静。

        “是我滴。”

        江勤勤和董延想笑不敢笑，两人想偷偷录下来，惊——英明神武的鸥大大喝醉了竟然是这副样子。

        秦遇也有些意外，没想到欧羡康在外面也会这样失态，还记得他曾经对无意间和自己说过，他曾在低谷期过度依赖酒精而心慌失眠了很久，所以尽可能远离酒。

        可能是环境和人令他放松，一不小心喝多了吧。

        听筒里的人喊他爸爸，欧羡康移开屏幕，看了眼备注，这才安心的笑起来。

        “小希啊。怎么啦？”

        小溪？秦遇又被一句话带动了注意力。

        “爸爸，上周说好了的，在外面不能叫我大名或者女儿的，你食言了！”

        “好，大美女，大美女同学总行了吧，有何贵干呢？”

        欧小希听出欧羡康说话慢几拍，是真的喝醉了，否则怎么能当着情人的面这样轻易说让人误会的话。她开怀了几秒，问：“欧同学，你们该结束了吧，我来接您啦。”

        “嗯？你到了，这么快，我这就下去。”欧羡康怕女儿等着急，立马起身取过衣服。

        呵，说自己到了就火急火燎的，生怕小情人暴露，让自己抓到把柄吧。

        挂断电话，欧小希不在，欧羡康便实话告知了众人女儿来接自己，拿上衣服便告辞了。

        女儿？

        秦遇的某些猜测得到了印证，那个见过两面的小朋友，大概就是画展上署名小溪的人。

        可她是欧先生的女儿吗？似乎也能说通，不然为何会对自己拍照的行为不满，如此维护欧先生的肖像权。

        只是她一直默认欧羡康的女儿和作曲家的一样，大概七、八岁左右的年纪，可溪小姐看起来在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或许还要小。

        那欧先生保养的还真好。

        秦遇觉着自己读了欧羡康的书，有点福尔摩斯那味了。

        还有一点想不通的是上周那通邀请电话，第一次接通的大概也是那位小溪，她叫自己爸爸羡康？还是是为了保护隐私，不好对外人透露家庭情况？而且溪小姐刚刚说自己来等她男朋友，能来这种场合的男生，会是怎样的呢。

        秦遇越想越匪夷所思，可她此时的胃痛也不允许她在想下去了，本想去跑醒酒茶，奈何不给她反应时间，喉咙里便涌出了恶心的感觉。

        包厢洗手间被醉汉们占着，秦遇强撑着直起腰，缓步到大厅里的洗手间，顶着强烈的反酸感冲到马桶旁，一股脑的将胃里的东西吐出来，直到无食物可吐。

        怕包厢里的人等急了找不到自己，秦遇强撑着清理了一下，不顾狼狈的仪容准备往外走。

        恰好遇到进门的小溪。

        欧小希让司机将欧羡康安全送回家，自己借口去包厢取东西，却没见到秦遇，服务员说那个漂亮女客人去了大厅洗手间，遂不费力的看到女人在镜子前洗脸。

        秦遇此刻浑身难受，没有气力客套，出于礼貌的颔首，便要离开。欧小希很没眼力价的堵在她身前，秦遇无奈，向外转身。

        胳膊却被人拉住。

        挺着发软的双腿，秦遇唇色苍白，无从抵抗，只好用眼神询问。

        如同小鹿一般清澈，又因为呕吐后挤出的泪水而泛红，像含着一汪清泉般楚楚可怜，果然是可怜才惹人爱。

        欧小希眼里泵开晶亮的光，多狼狈的美人，想像这张脸悲伤恸哭起来，该是怎样美妙又大快人心的画面。

        松开手。欧小希开门见山：“我是以他秘书的身份来的，这件事，我不希望让别人知道，也包括他。”

        “他？”秦遇隐约觉着自己猜中了，那个潜意识里最不想相信又说得通的答案。

        “对，欧羡康。”

        “你不是…”他的女儿吗。

        “不哦。我是他情人。”欧小希大方应下，隐含自豪：“或者说，不真的是，他比我年长一些，在外人面前偶尔会假扮父女。”

        欧小希紧盯着女人的表情，寻找那幅伪装后的第一层裂缝，可只看到了她脸上的难受，貌似是生理性的。

        到是层很好的掩饰。

        年长一些？你怕不是对‘一些’有什么误解？况且，告诉我做什么？我像是会随便宣传的人吗？

        罢了。秦遇低下头，压下心底的震惊和不解，这就能更好的解释那些巧合，和从女孩身上感受到的莫名敌意。贵圈乱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欧羡康这样看似儒雅的人，也玩这一套。

        孩子才多大啊。唉。

        秦遇忍着腹痛抬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句，“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明明两人只见过两面。

        欧小希精准的捕捉到她眼底的难以置信，看来欧羡康没有和他的情人提到过自己。

        她莞尔，故作娇蛮的看着秦遇，笑容满是乖张，“很难理解吗，你漂亮，身材好，我有危机感了。”

        “只是想请你，离羡康远一点。”

        可一点也没有请的意思。

        秦遇被她的话激的圆了圆眼睛，她万万没想到会在女孩的脸上看到咄咄逼人的面孔。

        这是什么世道，一个第三者，不知道廉耻就算了，还要求自己情人身边的异性退避三舍。

        现在的年轻小三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她当年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她爸出轨了。

        秦遇冷下脸，显然不想多言，也没力气说话了，只是点头说知道了。她也不能多管，如何看不惯，始终是别人的家事。

        要求被同意，欧小希却没有半点开心。

        “等一等。”

        欧小希抬起落在一旁的胳膊，轻轻捧过秦遇的脸，让女人仰视自己。

        缓缓扯出小西装里随身携带的方巾，欧小希为她擦拭起来，额发、鬓边、到唇畔，轻柔细致，无一不落。水珠还在沿着下颌低落，汗珠密密麻麻的分布。

        呵，就这么痛苦吗。

        你爱的男人在车上呼呼大睡，家里还有佣人伺候着，你却连个擦脸的手绢都没有。

        为什么要作贱自己。

        欧小希压下心中的无名火。手上不自觉地施力，秦遇饱满的唇在拇指挤压下显出了血色，红润异常，甚至有些泛紫。

        闻着方巾上好闻的栀子花香，秦遇想要排斥这种亲昵，奈何使不上力气。

        又是一阵腥辣的热意，有什么液体急急的涌向喉间，逼得她周遭都烫起来了。脸上拨弄的存在感越来越弱，眼神和神志都迷离起来，秦遇感觉自己像被人架起来炙烤，怎么办，姜主编、勤勤、我要走了，你们能找到我吗？

        “秦遇？”

        “秦遇！”

        似是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呼唤，还是个极好听的音色，如溪水般清泠。她自小就喜欢声音好听的人，不然也不会和林朝做朋友，对了，好久没有和阿朝见面了，回来几个月，对方帮了自己好多忙，还没找机会谢谢他，还有机会吗，我是不是要死了。

        “秦遇！你能听到吗！”

        秦遇已经感受不到任何了，可她听到了好听的声音，便坚定又果决的昏古七了。

        欧小希还在神游时，眼前的人突然两眼一闭，被打晕似的滑坠下去，出于本能欧小希迅速伸手去搀，抱着秦遇支撑在自己身上。

        直到被送去医院挂上急诊，才把人从身上撕下来。

        杂志社几人也跟过来，姜主编酒醒了一半，面对一个声称欧先生秘书的人将急性肠胃炎发作的秦遇送到医院里来，还支付了医药费？大家显然还没怎么搞清楚状况。

        “不用谢我，你们是欧先生的朋友，应该的。”

        欧小希不再寒暄，没等秦遇醒来，便主动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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