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尤氏姐妹

是夜，九娘陪迎春同榻而眠，贾宝玉去薛家赴宴，直至二更方回。次日平儿还席，众人正击鼓传花时，见东府跑来几个人，慌里慌张说，“老爷殡天了。”

        尤氏命人将道士都锁起来，又亲自出城请大夫看视，因天气炎热，等不得贾珍，便自行主持，择日入殓，做起道场来。

        因贾珍贾琏要半月方回，只有一个宝玉在家，偏又是个没用的。尤氏只得将外头的事，暂托与贾琮料理。又将继母和两个妹子接来，在宁国府看家。

        这日随灵柩回府后，尤氏才松了口气，歪在榻上叫银蝶儿捶腿，便见蓉哥儿媳妇端了参汤进来，尤氏忙起身喝了，又笑道，“想是这几日累过头了，浑身连骨头都疼。正不想吃饭呢，你就送了这个来。”说完又打发银蝶儿端两盅给贾珍和蓉哥儿送去。

        “我昨日去暖香坞，正好听见林姑娘和琮哥儿在夸奶奶呢，说咱们老爷这么大的事，奶奶竟料理的十分整齐妥帖，见我进去后才不说了。”

        尤氏微有些得意，“林姑娘向来眼高于顶，能得她一句夸赞，那可是十分难得了。说起来咱们大爷没回来时，多亏他们府里的琮哥儿帮衬。往日听大爷夸他，我还想着十三四岁的哥儿，不过读书厉害了些，真遇上什么事，只怕是指望不上。谁知这回咱们没人，只能托他照管，竟也是个妥帖人，怪不得他哥哥一天挂在嘴上。”

        “我正为这事疑惑呢。”蓉哥儿媳妇听了后问道，“咱们虽没人，他们却有好几个哥儿留在府里，环哥儿和兰哥儿尚小，可宝玉都十七八岁了，怎么奶奶偏托了琮哥儿呢？”

        “你不是在园子里混熟了？怎么还不知宝玉的性情？”尤氏掌不住笑道，“他是个不顶事的，若是托他照管，我倒先要操心他，别被磕着碰着，冷着热着，或是被人骗了去拐了去，到时老太太回来问罪，咱们可没个交待。”

        尤氏想起有一回贾珍喝醉了，曾在她耳边嘀咕说，宝玉莫不是个女孩儿，却被那边太太当儿子养，用来讨老太太的欢心。

        蓉哥儿媳妇蹙眉，“我瞧他倒好，对姐妹们也好。那日在灵堂，有和尚做法事，他挡在我和二姨三姨面前，说和尚们身上脏，怕腌臜气味熏到我们。但凡有姐妹们想不到的，他也都帮着想到了，如此细心又体贴的一个人，若是哪个女孩儿作了宝二奶奶，只怕一辈子受用呢。”

        “他从小混在姐妹堆里，功夫都用到这些地方去了……”尤氏听到这里，忽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来，“你怎么一个劲地向着他说话？”

        “那日见了奶奶的两个妹子，只觉长得和画上的仙女儿一样。”蓉哥儿媳妇听了后忙道，“我想着二姨和三姨的容貌，若是嫁到寻常人家，只怕是白糟蹋了。若是配给宝玉，岂不是亲上加亲么？”

        尤氏听了后摇头，“那可是西府的凤凰蛋呢，老太太哪里能看得上咱们的二姐儿和三姐儿。薛姑娘那么好，老太太还不是咬死不愿意？二姐儿和三姐儿再好，能比得过林姑娘和薛姑娘？”

        “奶奶且想想，二姨虽有婚约在身，可又不愿意嫁给那姓张的。我听见蓉哥儿说，老爷有意在后街上给二姨寻一门亲事呢，说是以后走动也方便。”

        丫头们风言风语的，说蓉哥儿和二姨三姨不清不白，蓉哥儿媳妇先时还不信，后来亲眼在窗外看见了，才由不得她不信，只是她出身低微，管束不了蓉哥儿。若是二姨和三姨都嫁去了后街，那蓉哥儿岂不是想去就去，若是再传到外人耳朵里，那宁国府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还是防微杜渐的好。

        尤氏听这话大有深意，便往尤老娘屋子里走了一趟，回来时气得红了眼圈儿，翻来覆去一夜未曾睡好。她持家理事，并不在意贾珍娶多少小妾，所以夫妻俩倒也和睦，只是再风流，也要顾忌伦理纲常才是，先头是秦氏……如今又辱及二姐儿和三姐儿，竟连禽兽也不如了。

        只是正如尤老娘所说，自父亲去后，家里一天不如一天，全靠姑爷帮衬……她们母女又有什么法子呢。尤氏听了后如鲠在喉，又想起蓉哥儿媳妇的话来，若是两个妹子嫁去了后街，那更不是方便贾珍贾琏父子了？

        宝玉虽不敢想，但打发去园子里避祸倒也不是不可，尤氏拿定了主意，便带了二姐儿和三姐儿到老太太屋子里说话。老太太素来喜欢女孩儿，见二姐儿温柔妩媚，三姐儿也是绝色，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巧凤姐儿也能下床走动了，带了咿咿呀呀的小哥儿给老太太请安。见老太太拉着二姐儿和三姐儿不放，便笑着说何不养在园子里？宝玉听了后，也拉着老太太撒娇。老太太本来就喜欢尤氏，能在她跟前凑趣的，也就凤姐儿和尤氏两个，如今又见她这两个妹子俱是花容月貌，遂笑着应了，嘱咐王夫人将她们姐妹安置在园子里，和家里的姑娘们一样，也有二两银子的月例。

        王夫人扫了一眼姐妹两个，见二姐儿倒罢了，虽然妩媚却是个安分的，那三姐儿从头到脚，哪看哪不顺眼，放园子里只怕带坏了宝玉，但老太太吩咐，她又不敢不遵，想着放哪里才好？怡红院离潇湘馆太近，暖香坞……宝玉又常去，二姑娘处还住着邢岫烟，三姑娘帮着管家，她屋子里人来人往的，四姑娘还小，只怕被欺负了去，倒是李纨的两个妹子家去了，不如让李纨带去照管，一来离潇湘馆远些，二来有李纨管束，也免得这三姐儿同宝玉生出什么事来，私下又叫来李纨和袭人，分别嘱咐了些话。

        贾珍父子好几日没见两个姨娘，一问才知是住进园子里了，忙催着尤氏过去接，尤氏却只是敷衍，只说老太太喜欢，不肯放人，她也没什么法子，贾珍才只得罢了。

        二姐儿和三姐儿住进园子里后，只觉哪哪都好，又不用应付贾珍父子，过得很是快乐惬意。这日三姐儿要往潇湘馆去，二姐儿忙劝她，“咱们去四姑娘屋子里看她画画儿可好？”

        尤二姐想着她们姐妹到底算是东府的人，住进园子里后自然先去亲近惜春，又可怜惜春骤然丧父，想着总要安慰一声儿，谁知惜春却总是冷冷淡淡的，也看不出她伤心难过，只是不爱说话儿，三姐儿是个聒噪的，哪能一次两次去坐这冷板凳儿，但数来数去也没什么好去处。去怡红院和潇湘馆差不离，反正宝玉不在潇湘馆，就是在怡红院。二姑娘虽不似四姑娘冷清，但也说不来，寒暄后便没话了。三姑娘要管家，人来人往忙得很，暖香坞又常有琮哥儿在，和林姑娘不是读书就是写字，眼看就是年节了，等过了年就是春闱，也不好去扰他们。

        “可是我就想宝玉了怎么办？”尤三姐摊手道，她每去宝玉屋子里，袭人那个丫头都如临大敌，实在是好笑得很。

        “你明明心里有人，何必要惹一身臊，上赶着惹人厌去？”尤二姐叹了一声，三姐儿也不知何时，看上了一个唱戏的，只是那唱戏的杀人了，也不知躲哪里去了。若是三姐儿真看上宝玉也好，想必那唱戏的要隐姓埋名一辈子了，即便给宝玉当个姨娘，也强过一个人守寡……啐，只怕人家还不知道呢，守的是哪门子的寡？偏三姐儿是个死心眼的，这辈子立誓非他不嫁。

        尤二姐欲要阻拦，又想起宝玉的容貌来，从来没见过这么清俊的男人，长得比女孩儿还好看。三姐儿能看上那唱戏的，大半是看上了人家的脸，若是和宝玉混熟了，未必不会动心。只是怕她去了胡闹，若是生出事来，岂不是让大姐难堪？尤二姐只得也跟了去，到潇湘馆时果然没见着宝玉，只有一个叫麝月的丫头在，说话行事滴水不漏。尤三姐碰了个软钉子，偏又没处发火，便又寻到怡红院来。

        贾宝玉见了喜欢，“两位姐姐住园子里后，咱们还没好好说过话呢。”

        他去稻香村找过二姐儿三姐儿，偏每次去了都被大嫂子拉住，说兰哥儿有句诗不明白了，非要他去教一会子，明明大嫂子才是鉴赏诗词的行家呢。

        三姐儿听了后冷笑，李纨和袭人两个严防死守的，她们姐妹哪里能和宝玉搭上话？但她偏生就了一个性子，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越不许她作的事，她就偏要作给众人看。因此拉过宝玉说话时，不小心将前胸碰在了他手臂上。

        “二哥哥，大冷天的，你脸红什么呢。”

        史湘云笑问道，他和薛宝琴年纪小，只见贾宝玉和尤三姐挨得近，但并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袭人却铁青了脸，尤三姐这一举一动，无一不是勾引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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