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醋

半是半非君莫问，好山长在水长流。

        我一面叫陌云归独自去寻那已不知飞往何处的马，一面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陌云闲的步伐。

        我不敢叫住他，自觉半年来自己始终占不得理。

        还记得上元节那天在他榻旁守着，自己睡着那事。

        那一夜睡得实在叫天怒人怨，就算陌云归那七尺男儿，叫他一夜拆成八份来睡，想来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只是我没理由要他这么做，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事务，况且还有更重要的事待他去做。

        我也认命，若无陌云归，现在在外忙得焦头烂额的便是我。

        万幸，第二天时陌云闲并无发热迹象，我也绝无闯入大帐中将陌云归抓出来要他再请一次池信的勇气了。

        我看着从陌云闲手中复得的右手，深觉生存不易，也感谢陌云闲肯放我自由。

        只是我没法离开他的营帐，哪怕昨日池信都同我说无甚大事，我还是隔不了几时就要上前探探陌云闲的气息，生怕他在我眼皮底下失了性命。

        现在想来真是好笑。

        只是第一天晚上虽睡不足两三时辰，白日里只顾着看陌云闲是否气绝，到了第二晚却仍是睡不着。

        我想，明日他若还不醒，就该陌云归来照看我二人了吧。

        只是熬到半夜，竟又昏然睡去。

        许是两日未眠，这一觉睡得实在踏实，以至于我又做了一场大梦。

        一年来我也不知是做了大半辈子的梦已是无梦可做，但只要睡去时便什么都见不得。

        我在那一片漆黑中度过大半时光，至于如此清晰的梦，今日算是头一回。

        我看着眼前的身影，却分辨不清那是何人。

        满身泼墨，若放在以往我绝对会叫声师父然后扑过去，可奈何近期陌云归也转了性，以至于我愣了半晌仍是住嘴。

        我低头看看自己，啧，这衣服好生熟悉。

        一身镂金红裙，这不是前些年陌云闲在北方给我买的那件？

        虽是红裙，上面的血迹却清晰可见，最明显处便是胸口的剑伤，可并不等我看清，便忽的抽离出梦境。

        刚才……是我？

        我死了？

        不不不，怎么可能。

        刚才那黑衣是陌云闲？

        我被他杀了？

        不不不，这更不可能了。

        若真是他动的手，我自然不应该在他怀里，而应该在地上，自己挣扎着爬起来，然后等着他再补上几剑。

        再说他杀我做什么。

        我揉了揉眼睛，却被陌云闲吓了一跳。

        他手半悬在我面前，可在我呆愣的空档便收将回去。

        “小五，你可知现在几时了？”

        我听着好笑，他一个刚醒的要问另一个刚醒的现在什么时辰，这番行事我实在看不大懂啊。

        “我……我也不知道，师父，我，我去找陌云归。”

        我起身跑出营帐，只是坐了许久腿真的麻到不行，既然都站起来了就也实在没好意思再跌坐回去。

        根本不用看我也能知道这一路跑的有多狼狈，跌跌撞撞到帐外我才反应过来。

        我找陌云归做什么，我不应该找随军大夫吗？

        刚欲踏上征程的我被远处来的陌云归一把扶住，我定睛看着他身后的大夫。

        “你醒了。难为你舍得松开我哥。”

        “说什么呢？”

        “也对，你做梦素来喜欢随处乱抓，这次偏抓着我哥不放，也不知你是来照顾他还是做什么的……”

        等等，这不对吧。

        明明是陌云闲抓着我不叫我走，怎么我睡一觉就变成我抓着他了？

        可陌云归这时已经带着军医走进营帐，根本不容我辩解。

        罢了，既然已经出来了，再没进去的道理。

        后来陌云归同我说，陌云闲这次是叫那大夫绑在营中了，说他半年若再往战场上乱跑便要施些针灸的法子，叫他只说得出话，再下不了床。

        我听着只觉好笑，陌云闲也有今日？

        可之后忙着派兵布阵仍是陌云闲，和层青一道征战的便换做陌云归了。

        那仗从年后便没停过，直到近日，才勉强打几场胜仗。

        陌云归好不容易得闲，见我不愿出门，将自己关在营帐已是一月有余，怕我将自己活活困死，非要带我出去。

        我便随口说了句要学骑马，偏生牵扯出许多事来。

        被我躲了半年的人忽然出现，还用那个连战场都上不了的伤体救我一命，我若再不跟上去，怕是自己都要骂上几句。

        我素来不是那不明事理的。

        我只顾思索一会儿如何道歉，竟连陌云闲止住脚步都未发觉。

        只是这陌云闲怎的像堵墙一般，我撞他是没什么，反倒将我折回好几步。

        这算来人间后又多领悟的一种死法。

        万幸，我又被他捞住了。

        “小五，你真的很灵巧。”

        谢谢谢谢。

        陌云闲看我的眼神中满是戏谑，好像还有几分欣喜，多了我没看，也分析不出来。

        “谁叫你走走停停，我……”

        我想起来，他后背上不是没有伤。

        我也不再多说，只是看到陌云闲的营帐近在眼前，便拉着他快步走进，也不顾他是否阻拦。

        “小五……”

        等我进去才知道为何他会止住脚步，我一搭眼便看到，在他营帐安坐里的不是池信又是哪个？

        我抓着陌云闲的手也僵在原地，一只手在被池信的目光灼伤后才缓慢松开。

        我不知该不该笑，可我分明笑不出来。

        只是既有客，何苦去营外平添忙碌？

        “我，我没事，你们，我……我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也不管他二人是何脸色，我只想快些离开这里，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小五……”

        身后跟过来的是陌云闲吗？

        我根本不想停，既有人陪，还是医术不凡的池信，又来寻我做什么。

        我虽踏实些，知道他这伤哪怕同我一起摔两下在池信那里也不算大事。

        可脑中尽是池信在看到我一瞬间的震惊，和陌云闲的沉默。

        他们两个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走得更快了，快得没甚道理。

        可陌云闲不过两步便跟了上来，也不多说什么，一把便将我拢在怀中。

        我根本不想耽搁，只想快些挣脱好离开这个地方。

        可无论我如何挣扎，陌云闲仍没有要将我放开的迹象。

        好没道理。

        直到我好像听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才想起来他还有伤在身，也不再动作，由着他抱着。

        胳膊肘实在拧不过大腿，我心中大骂可恶，却连挡在他身前的手都不敢动上一动。

        他就这么抱了良久，我终于忍不住发作

        “你抱够了没有。”

        “小五，你生气了。”

        我生气了？

        我实在不清楚他说的是哪来的胡话，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

        这就更叫人不解了。

        这感觉是从未有过的。

        若真回忆，也只有当年那玄女拿着玉魂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时，再就是在天宫时素锦整日有事没事都要来舞上一舞，那时只觉不该被那般对待，有的只有几分伤心，现在想起来只剩万分厌恶。

        “我没有，你，你放开我。”

        我不愿抬头同陌云闲四目相对，更不愿去思索这无名之火来自何处。

        “池信是今日才到的，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我管她什么时候来，我……你松开我。”

        陌云闲是个有个性的，我说什么他都当耳旁风。

        我这一番推搡算是白忙，非但没将我解救出来，反而被困得更深。

        “你笑什么！”

        我有些恼羞成怒，陌云闲是将我松开了些，但也只够我抬头同他对视。

        他见我还要生气，便慢慢将我松开，可好像怕我跑掉，非留我一只手在他手里。

        “我以为小五这辈子都不想理我了，叫为师很是伤神啊。”

        我面上有些挂不住，他这样说，倒真是我的不是了。

        “我没有……”

        陌云闲许是见我气焰消退，便拐带着我走回营帐，只是这回是我的营帐。

        “没有？那是谁这段时间见我就跑，可是为师做了什么叫小五不开心的事吗？”

        “没有。”

        我只能低头，不时将脚下一些不懂事的石块远远踢开。

        “那日营帐里小五的背影好生决绝，叫我这做师父怎么不伤心……”

        我傻了。

        明明是他金屋藏娇被我发现，我也体面的给他们留了空间，怎么这趟下来反而是我的不是。

        这又是哪来的道理？

        就算当年在天庭，也没人这么和我讲道理。

        “小五可是想走了？不愿留在陌家，更不愿留在师父身边了？”

        我越听越觉得离谱，怎么还上升到去留层面了？

        他还要继续说，我只好先他一步开口

        “师父，小五错了。”

        我也不大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可若真叫他如此说下去，就是大大的不幸。

        “那你说说，你错在哪了？”

        陌云闲语毕便止住脚步，饶有兴趣的看着我，似非要我说出些什么才肯罢休般，双手抱在胸前。

        “我……”

        我向来是个老实本分的，却实在不知道陌云闲打哪学来这番话等着我，可终觉于我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坏事，这般胡搅蛮缠，实在不是陌云闲的作风。

        就像现在，我僵在原地，他也并不想叫我面子上过得去，只是等着我的下文。

        日后墨渊不会也变成他这模样吧，若真如此，我现在逃回十里桃林可来得及？

        “我看你还是想走，你若真想，我也不好阻拦……”

        眼看进了营帐，陌云闲还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叫我害怕得紧。

        这肯定是被附身了，还不是什么正经神仙。

        我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告诉他我怀疑他有病，但又不好明说。

        “小五，有什么话，若是不想说，为师自然不会多问”

        陌云闲将我的手从自己额上取下，就那样拉着我的手走到帐中。

        “只是下次再切勿视而不见了。”

        我从未见过陌云闲这样，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叫我别不理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也不去想那方神仙有这能力来夺墨渊的凡体，只是朝他点了点头，将这要求应了下来。

        我心中不知哪来的安稳，竟有了些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的无理念头。

        只是心中所想叫我不能不回过神来。

        她只是轻声询问，她问我说。

        白浅，你且仔细看看，眼前是谁。

        且收了那些不应有的心思，想想自己为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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