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九月底，正是霜寒露冷、黄叶凝露成霜时候。各个院系的国庆活动也陆续展开。

        方泽生这学期的课有七门，其中就有一半的课程落后太多。方泽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面上说不上认真却也没有开小差。

        自从那天中午分开到现在，沈郁泽没有刻意找过他，适当的距离能给人留下好心情，不压迫，不紧绷。

        方泽泽坐在窗户旁边，白皙修长的手指按压在沁凉的纸质上。

        前桌女生自下课起就一直频繁看他，犹豫着想同他说话。

        他低头看手机，屏幕是一张凌乱的抽象画。课程已经结束了，他用食指滑动手机界面。

        今天是这个星期的最后一天，他所谓的家人也如期而至地给他发了一连串的信息。

        无非就是让他周末回家一趟，家里有给他找好后家等。方泽生在面对这些信息时，不再像高中第一次收到信息而涌出的愤怒和不甘。现在的他能坦然自若地回击这些桎梏他的枷锁。

        “你控制不了我，我不是物品。”

        “我不回家，你以后想都不要想。”

        发言这两条信息后，他毅然决然地删除清空记录，顺便再把这个号码给拉黑了。

        前桌的女生应该是给自已做好了心理建设，只见她怀里抱着一个粉红色的小本子，面带憧憬的爱慕和丝丝羞涩转过身来看着他。

        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方泽生摁灭手机抬起头，恰好对视上女生时不时躲闪的目光。

        “有事吗？”方泽生问。

        “啊、哦！”女生脸颊通红，支支吾吾地把一个粉色本子放在他的桌子上，慢吞吞地推了过来：“我、我……”

        可能是太紧张而导致的说话结巴，和她同桌的朋友看不下去了，从后面给了她一肘子。女生被怼地身体往前倾，饱满挺翘的胸部将他的桌子小幅度移动了一瞬。

        忽然女生的脸瞬间变得通红，连耳尖和脖颈都燃烧了起来。

        方泽生错开视线，疏离客套地回绝了女生未说出来的话：“抱歉，我不能收。”

        “啊，不是。”女生有点着急了，神情慌乱，甚至还有点语无伦次：“你别多想！这不是情书！不是表白信！”

        我不是，我没有，别生气。

        方泽生有点疑惑地望了她一眼，因为女生惊动的三连串否认，声量大得令还在教室里的同学纷纷往他们这里看过来。

        “抱歉。”方泽生用食指轻轻把本子推了回去：“我还是不能收。”

        女生憋得有点难受，又把本子推了过来：“是笔记啦！”

        方泽生总感觉她有点自暴自弃了。

        “你太久没来上课，有的课程你跟不上，我就做了笔记，你要是——”女生垂下眼帘，轻声说：“你要是不想要，就扔了吧。”

        方泽生有点为难，他很少碰到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女生。

        虽说云城大学的女生性格是豪放了些，做事也胆大了点。可她们明知道自已性取向为男，仍还是会前仆后继地来找他表白。

        “课程我跟得上。”方泽生语气有点淡淡的，面容始终冷冷清清：“我真不能收。谢谢你的好意，抱歉。”

        这是他一个小时内说的第三次抱歉了，女生好像有点被打击到，萎靡不振地摸起本子转过身去。

        方泽生只浅浅扫了一眼，女生坐回自已的位置上半趴着，和她同桌的朋友也顺势趴下去，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正小声说着什么。

        他没在教室待上很久，等他从教学楼回到寝室时，赵纪已经回家了。

        挺好的。

        空荡荡的宿舍里，只有方泽生一个人。他却感觉到久违的放松。

        一个人住远比他想的还要舒心，不会有人说话，也没人打扰，就算自已情绪外露，也不用担心有人看见。

        “哗啦——”

        下午还多云转晴的天气瞬间变冷，暴雨如柱，雨滴砸在阳台边上，打湿了站脚的地方。街道行人撑着雨伞脚步匆忙，雨水里不断裹夹着汽鸣声，在这雨滴鼓舞的水雾中，学校里渐渐变得安静起来。来接车的车辆也逐渐减少，正穿梭在不同城市。

        方泽生从浴室走出来，他的发梢映衬着室外的雨水滴落在棉质的白色体恤上，晕染成深色的青灰色。

        阳台的玻璃门敞开，他就站在旁边望向对面。暴雨阻隔了所有事物，面朝他的宿舍楼被雾气环绕，模糊不清，看不真实对面阳台上的人。

        沈郁泽的身影看起来若隐若现，朦朦胧胧的，但方泽生还是看清了沈郁泽的动作。

        不知道出去什么心理，他也扬起手挥了两下。

        随之而来的是电话铃声响起，方泽生收回视线，转身去拿手机。不出所料，是对面的沈郁泽打来的。

        两人有将近一天半的时间没联系，他以为沈郁泽至少得到明天早上才会来找自已。

        他刚接通电话，那头属于沈郁泽独特的低音炮霎时穿透耳膜。

        “你在干嘛呢？”

        方泽生半边身子倚在书桌上，他一手拿手机，一手撑桌沿：“没干嘛。”

        “啧。“沈郁泽不满他的回答，索性换了个话题：“多穿点衣服，别穿那么少站阳台口。”

        方泽生看着自已的脚尖，顾左右而言他：“你找我有事吗？”

        “怎么你每次开口都是这句话啊？”沈郁泽无奈道。

        方泽生默然不语。

        见他不说话，沈郁泽低笑起来：“和你开玩笑呢。我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不是。”方泽生穷词。

        “那不就行了。”沈郁泽有依有据：“现在大家都回家了，学校里也没什么人，你一个人难道不怕吗。”

        方泽生回头往玻璃在瞅了一眼，模糊之间他看见了沈郁泽站在阳台边上。电话那头的雨声清晰无比，方泽生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在淋雨？”

        “嗯？”沈郁泽说：“没有啊。”

        骗鬼呢。

        方泽生又回到刚才的位置注视着沈郁泽：“你要是感冒了，明天是不是就不用赶作业了。”

        那头的沈郁泽沉默两秒，然后很轻地叹了口气：“你眼神也太好了吧，这么远又下着雨都能看清。”

        潮湿的空气湿漉漉地蔓延至各个角落，爬进秋天的落叶也随风飘扬。明明空气里弥漫着丝丝缕缕冷意，他却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温度逐渐上升。

        热意隔着手机屏幕，轻吻在他的耳尖上。

        方泽生“砰”地一声，关上了玻璃门：“没事我挂了，我还要写作业。”

        露天雨声被阻隔在门外，他听见沈郁泽说：“好，那我明早来你宿舍找你。”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隐约听见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啾咪。

        可能是受了天气的影响，当晚方泽生就梦见自已回到小时候的场景。

        十岁的方泽生还是小小的一只，他脸上布满鲜红的血液，血滴顺着眼角滑落在衣领上。

        可他却出奇的安静，像感知不到任何疼痛似的，死死盯着一个地方。

        在他湿润的眼睛里，是一个面容憔悴身心疲惫的女人。女人拖着破烂不堪的身体，不管不顾的挣扎，身上按压着他的男人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女人被打得发懵，怔怔望着天花板出神，男人放肆地在她身上鞭挞着。

        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方泽生怯懦地丢下手里的烟灰缸，烟灰缸坠在在地，发生沉闷的响声，碎片迸溅在他光着的脚裸上。

        女人缓慢地爬起来，目光阴森地盯着他，她的声音沙哑极了，像是被数道砂纸刮蹭过，她说：“你杀了人。”

        “你怎么这么恶心，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小小的方泽生扁着嘴唇，眼眶溢满泪水：“妈妈。”

        “别叫我妈妈！”女人疯狂撕扯他，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你和他一样，都是恶魔！”

        窗外响起惊雷，叮咚夜雨声淅沥，彻底覆盖住简子楼的诟骂声。

        男人没有死，他只是昏迷了。女人却认定他杀了人，将他打伤后踉跄着冲进雨幕。

        黑暗能吞噬一切，女人消失在五月的深夜。方泽生浑身带血地趴在地板上，他的眼睛被血给遮掩住，只能用血红的眼睛盯着远处的黑色小点。

        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他宛如深渊爬出来的恶魔，渐渐笼罩着方泽生小小的身体。他的身体发出恐惧的颤抖，喉咙里像是被死神扼制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妈妈……”

        ……

        “方泽生！”

        “方泽生，醒醒！”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方泽生的梦魇，他倏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想抬手遮住眼睛，整个掌心被冷汗沁透，身上也湿漉漉黏糊糊的，方泽生身体还在小幅度颤栗，骨子里的恐惧被无限激发出来。

        寝室门被人从外面敲响，沈郁泽富有的独特噪音落在方泽生耳廊。

        “方泽生，你起了吗？”

        方泽生短暂地游神天外，在听见沈郁泽声音时，他想也没想就爬起来开门。

        一晚上的精神折磨，使他在打开门口时没站稳，身形晃动着往沈郁泽身上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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