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落笔同心圆

　　那是有关少年时光的梦境。
　　梦中的黑发少女约是十八岁，只身走在异国熙攘的街头。那里鱼龙混杂，人与人的身高、体型、肤色、对话的言语和前去的方向都可以截然不同。
　　如此繁华拥挤的街道，如此在瞬间生、又死去的擦肩而过的缘分。

　　少女独行在街头，头顶是没有下雨的阴天。她用与匆忙格格不入的缓慢步调逆着人潮。然后，下雨了。她撑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伞，粉红色的雨伞，空出了另外一半。
　　雨下大了。
　　有人在雨中握住了少女的手，和她一起走在粉红色的雨伞之下。那是彼时初恋的手，初恋指尖永远装饰着精致可爱的水晶指甲，阳光下会像白日星星那样闪烁。

　　少女觉得困倦了，伏在初恋的肩窝里。她们现在身居室内，并肩窝在皮料奢侈的沙发上，房间里有许多醉酒后狂欢的年轻人们。
　　异国的月亮没有更圆。

　　少女嗅到初恋身上的气味，那是那时最多眷恋扎根的地方。

　　接着场景不知变幻到了哪里，在那里，有人的唇瓣浅浅地、轻柔地叠上了少女的嘴唇。被亲吻的人尝到了唇齿间陌生的糖果气，还嗅到了墨香。
　　全都不是初恋的味道。
　　梦里的人，模模糊糊地，好似有双蜜糖色的眼。

　　应巧睁开了眼睛，闹钟紧接着响起。
　　她不吃惊自己梦到了十八岁的自己——她经常会梦见那时候的自己。但今天难得地，她在起床后靠坐在床头，安静地发了一会儿呆。
　　她觉得这次梦境有别于以往。梦里谁人的瞳色似蜜糖？应巧不知道这人是谁，依稀记得自己在她身上嗅到了墨香。她的目光继续穿透高层建筑的玻璃，太阳已经升起，但天不蓝，且飞鸟不在。

　　梦而已，大多是杜撰出来的。应巧无声相劝，因她感到自己莫名怅然。但她劝不住，定定地觉得两个梦境碎片里的人都真实可信。她知那初恋之人，却想不出来后来出场的人是谁。可隐隐之间，她觉得被人亲吻的自己年幼，比十八岁年幼。
　　应巧摇头，想了想陆虞。然后起床料理早餐。

　　她只谈过一场恋爱。感情的结局，是她哭着放弃了全部。她放弃了那个她所认为或许是她全世界的人，放弃后她假装释怀假装不介意，甚至还断断续续地尝试和对方单纯地保持简单的“朋友”关系。
　　说是“朋友”，是因为那友情的味道总也不对。
　　应巧知道自己心中的念想，所以那味道不会对。如她自己对自己的了解那般，她擅长放弃——擅长假装放弃。
　　一直执着着，回神她就发现自己好像一直把初恋装在心里，已有多年。回神后她以为她断然是深爱着初恋的，只是当时年幼，不够勇气能对世人坦诚，所以才无疾而终。

　　可陆虞好妙。
　　陆虞让她见着了个让她不禁惊艳的人，陆虞也让她见着了个从未见过的自己。她今天醒来，比对着，忍不住质疑。
　　当年十八，异国他乡，是否她真的懂得了何人何事对她而言是爱情了？
　　当年十八，她连自己都不懂。

　　执着了这些年，甚至执着着让自己都变了样子，应巧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执着着默默继续偷偷地“恋”了初恋这些年。
　　还是她只是悔当初自己懦弱无能，没敢在对方一句质问面前，语气坚定地说出像“要你不要世界”这样的情话。
　　所以“念”了初恋这些年。

　　煎蛋焦黑。

　　——

　　祝嫣醒了，醒了后就拿着手机霸道地横躺在自己小男友身上，刷微博。她卷走男友的被单，还要露出她白花花的腿。
　　她身下年轻的男子全身赤条条地暴露在空气中，呼吸起伏不平稳。他装睡。

　　//请问官方，我老公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心碎][心碎][心碎]
　　类似的内容铺天盖地地刷屏祝嫣的微博。她先是笑了，不久，笑容凝固，接着保持了一种职业化的模样。祝嫣浏览了全部的微博内容，瞳孔中映射的最多的是“新欢”二字。
　　看了好久，她点进应巧的微博。
　　@应巧Margaret：美人，晚安。

　　现在祝嫣眼中只剩下了“美人”。
　　面无表情了片刻，随后她笑得别有深意。在男朋友身上翻了个身，似乎像蓄意为之。
　　@嫣-YAN-：对哦，你们老公，有别的女人了。要来我这里哭吗[得意]

　　“宝、宝贝……我快，不能呼吸了。”祝嫣年轻的男友睁开眼睛，伸出颤抖的手，温柔地摸着祝嫣的头。英俊脸上的笑容在表露“讨好”二字之余，还有点憋屈。

　　他看上去很好欺负。而且年轻力壮。
　　他已经被欺负了。

　　“所以你在说我重咯？”祝嫣扭头看了一眼男友，手肘支在他腰侧处的床垫上，单手撑着下巴，问，“现在这样呢？”
　　我窒息了，我要死了，你快起开——这句话，小男友没敢说出口。
　　“好多了……”
　　祝嫣笑着起身，把手机仍在一旁，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在床上躺着的男朋友，半晌，说：“我跟乔婳那边说了你的事，你经纪人今天就会联络你见厂商。自己把握吧。还有，我送了你一块表。”
　　小男友听到乔婳二字却炸了毛。
　　“怎么是她！我说了她家公司的秀我可以不走，你不要去帮我说这个情！到时候你还要还她！她、她是……哼！”
　　祝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心里知道对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她是lesbian”。

　　祝嫣还想看看小男友打算哼些什么，但后者只是牢牢一把抱住了她，脸颊贴着她背心之下露出的小腹。
　　“你别……”小男友说，声音里都是委屈。
　　祝嫣闻声挑眉。

　　“知道自己多久没工作了吗？”
　　“……”
　　“说不说？”
　　“……四个月。”
　　“谁养你？”
　　“……你和我爹妈。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祝嫣捏捏挂在自己腰上的男孩的脸，“你是年轻。但也要知道，决定要做的事情必须要做完。还要做好。”
　　“……嗯。”这声音闷闷不乐。

　　祝嫣瞬间被激发了某种情绪。
　　“你跟应巧也差不多大吧。”她推开男孩，弯腰看着他，眼神晦涩，“……应巧送我的包到了没有？”
　　躺在床上的人一听到应巧的名字就涨红了脸，但他似乎努力忍耐，答话却依旧显得咬牙切齿：  “……哪有那么快。”
　　“是吗，我还挺喜欢的呢。想快点拎到呢。”祝嫣笑着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男友拽住衣角。
　　她嗯了一声低头看，扯她衣角的人支支吾吾半天，活像个小少年，闷声问了一句：“……多少钱。”

　　祝嫣不答，笑了笑。那笑容是好看的。她轻轻地用指背撩过男友前额凌乱的刘海，柔声只说：“我喜欢你。”
　　青年脸颊微红，祝嫣又说：“乖。”

　　“我、我去给你做早餐。”青年从床上跳起来，脸上扬起来唯有少年才会有的灿烂笑容，“要吃什么呢？”
　　祝嫣看着面前这个已经开始哼歌的人，笑意飘忽了些许。
　　她说她想吃本尼迪克蛋，于是男子就飞快地穿好衣服跑向了厨房。他单纯，她知道他单纯。
　　他们在一起，难免不是因为他单纯。
　　单纯的，好像有点像谁。

　　祝嫣多看了眼微博，闪身进了浴室。
　　冲了个冷水澡。

　　@托马斯的小果车：国家判你重婚罪[再见][再见]//@巧巧巧克力巧：右边你们够了，我今天刚和老公的信用卡领了证[显示图片]//@AAAAbbbccc：我老公的信用卡终于出轨了？//@百合WIFI特报：我推了一年的信用卡官推被拆了？//@皮卡皮-Piko:  我老公的信用卡真的不跟你好了？//@全网最红不知名小仙女：那我老公给你买包的钱是不是可以汇款给我了？//@嫣-Yan-：对哦，你们老公，有别的女人了。要来我这里哭吗[得意]

　　应巧上班，办公室里她今天收到的关注度比以往要高。同事都用奇妙的眼光看待。
　　“美、美人是虞美人！！我、我练字！”

　　应巧，字教养，又名应得体，破天荒撒了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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