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她也跟着排在了长且壮观队伍后面，默默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幅幅人世荒诞的景象，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路上有不少行人路过，看见队伍里的丫头，纷纷露出怜悯的神情。

        她静静的排着队，队伍实在太长了，竟然足足排了一个多小时都还没到她。

        好家伙，每天这么多宫女进宫，这是把宫女消耗品吗？就算是消耗品也得一天换一个才用的完吧……

        林清羽抬头望天，偶然视线注意到远处酒水铺子里坐着的那两个刺客，她冲人眨巴眼，然后招了招手掀开面纱露出嘴，做出“过来”的嘴型。

        那两个刺客看见付了钱，提着匕首还真的过来了。

        人递来酒，她笑着接过酒壶，打开酒壶塞子提着酒灌了两口，笑着靠在其中一个刺客的肩上，向两人打听道“姐姐们，这宫里怎么招这么多宫女呀？用得完吗？”

        一个刺客凑到他耳边小声答道“三皇子让招的，有人反映过，但皇帝不管。三皇子是皇子，皇宫又是皇室的家，皇帝不管，便就也没人敢管。”

        “这不是管不管的问题，这天天这么往宫里招，皇宫岂不是要被挤炸。”她小声的说道

        两个刺客对视一眼，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刺客又俯在她耳边小声开口道“小心点，不要犯任何错误。”说着两个刺客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群。

        一直排到下午夕阳落山，余晖漫天的时候。

        队伍才终于排到了她前面的一个丫头，这个丫头长着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小圆脸，脸上还有两个酒窝，看起来很乖巧讨喜。

        冬日，那丫头竟就只穿着两件不怎么厚的旧衣裳，身子被冻的瑟瑟发抖，手上长着冻疮，鼻子和耳朵通红，红着眼十分抗拒的被她的父亲推拉着上前。

        父亲一边推搡着女儿，一边骂骂咧咧指责人不听话懂事，将人推到两个宦官面前后，人收了肮脏的话语神情略带讨好的，将女儿的户籍双手恭敬地递了上去。

        “我不想进去，爹！”

        丫头明显不情愿来着，很多丫头也是这般，她一下午都是听着丫头们的哭喊声过来的。

        丫头被父亲强行拽住，挣扎好一会儿都没挣扎开父亲的，父亲摘下她的面纱，捂住她哭喊着的嘴，一脸谄媚的看着眼前的宦官“大人你看我女儿，这模样！少说得五两银票吧！”

        宦官早已见多不怪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神如一汪死水没有任何情感，似乎已经接近麻木丧失了共情能力。

        他们没正眼瞧丫头，抬头从父亲手上拿过了户籍，登记上名字后，随手拿了两张银票递给丫头的父亲，就让一边的侍卫把其给赶走了。

        丫头被一个侍女带到一旁站成几排的丫头中，人站在那眼圈和鼻子通红，嘴角委屈的向下落，眼泪哗啦啦的流。

        林清羽不知不觉也被感染的有些伤感，她是唯一一个自己来的，所以在这一众人群中特别突出，宦官史记般的眼神中浮出一丝惊讶，看着她开口“你一个人来的？”

        林清羽点点头摘下了面纱，将假户籍交了上去。

        宦官接过她的户籍，在登记之前有些犹豫，抬头看向后她开口确认道“你确定你要进宫？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你这个年纪寻个好人家嫁了，也比进宫好……宫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其实还是有人情味儿的，或许只是丫头那种情况见的多了知道无法改变，所以才那般麻木的吧。

        只可惜人的善意他无法心领，她笑了笑答道“我确定，谢谢您的劝告。”

        宦官眉眼里浮现出一丝失望，但有转瞬即逝，低着头快速的登记完后，一个侍女上前将她带到刚刚丫头的旁边。

        丫头还在抽泣，人止不住哭却又羞于被人看见，于是想带上面纱，却被一旁的宫女一眼看见连忙拦住了人的动作，伸手想夺过人手中的面纱“在皇宫里除了郡主贵女和后妃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带面纱，其余宫女一律不得戴面纱！”

        人有些委屈，哭得更厉害了，本来她就不想进宫，为何还要守着规矩！

        丫头不愿意放手，与那宫女发生了争执，那宫女与别的宫女不同，身子稍微宽厚一些面容长得十分矜贵，眉目还略带了些英气看着颇为突出。

        宫女看着丫头有些心中十分的不耐烦，弄不清楚现的在小丫头怎么一个个的这么犟，一时气急之下的抬手就给了人一巴掌。

        她是习武的人生气时下手难控制轻重，导致那巴掌力道非常大，发出的声音应让所有丫头都吓了一跳。

        那丫头被打懵了，她也有点懵，抬眼看着那丫头红着眼睛，皱着眉头满脸委屈的死死瞪着她，豆大的眼泪珠子一串串的往下落。

        此刻那丫头已经不单单是委屈，涌上心头的更多是愤怒，是气恼。

        丫头咬牙瞪着那宫女，手再次死死的握着面纱不放手，此时争夺那面纱已经不只是为了遮掩自己的悲伤，更多的是因为赌气与那宫女对着干。

        其实也还没进皇宫啊，林清羽心想，和在场里的几乎所有丫头于情于理难免更偏向于那丫头。

        她拽住了宫女的手，稍稍用了些力就把宫女拽得生疼，宫女脸色有些难看微微皱眉松开了与丫头争夺面纱的手。

        宫女身旁站着一个侍姑，她笑着看向林清羽，林清羽也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然后紧跟着松开了拽着宫女手。

        侍姑提起宫女红的一圈的手看了看“哟，玲珑你也有今天啊。这个小家伙看着没多大，还怪瘦的，但力道竟不差你。”

        玲珑白了人一眼，挣回了自己的手，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抬头看向丫头红着的眼睛和气愤的模样，微微一愣知道自己刚刚做的太过了。

        尴尬的看着她们轻咳了两声，表情浮出一丝歉意，趁着丫头一时松懈抢过人手中的面纱，然后塞给丫头和她一人一颗糖。

        她看了看手中的糖，又抬头看了看人，正巧人也在看她，两人视线相撞人不怒反笑对她称赞道“好力道！”

        她点了点头，丫头依旧生气瞪了人一眼，然后低头看着手里的糖，神色不知为何变得更加悲伤。

        侍姑语气玩味的开口“罢了，下次别这样多管闲事了，会有人教她们的。”侍姑说着抬手拍了拍差点被丫头的肩，看着所有丫头说道“我姓林，是二等侍女，以后大家就叫我林侍姑吧。”

        她盯着玲珑和这个林侍姑，细细品着两人说的话和做的事，心中分不清玲珑是好是坏，但隐隐觉得林侍姑此人绝非善类。

        林侍姑说着视线在他们这些新来的丫头中四处打量着，抬头向下低着眼看着她们“进这宫里就得守宫里的规矩。”话音刚落，人便转身两个宫女打开了宫门，人带着她们向宫里走去。

        她回想起之前那两个刺客的话，和丫头们一同弯腰合手放在腹间，规规矩矩的跟在林侍姑身后，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宫里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林清羽和丫头走在一行，她微微偏过头看见人脸上的眼泪，想到刚刚人的遭遇不免有些同情，开口小声询问。

        丫头抬起了一双裂着血口子的手，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抬眼看着林清羽，想起人刚刚的仗义行为，吸了吸鼻子，开口但语气难免还是有些哽咽回答道“傅颖，刚刚谢谢你啊。”

        “我叫白卿”林清羽将腰间的手帕递给傅颖，她看着人的模样约十四岁上下，环视四周细看都还是群孩子啊……林清羽心想

        傅颖接过手帕，低头看着帕子心中默默记一下人的名字，微微点头“你帮了我，然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以后我也会帮你的。”说着扭回了头，低着脑袋神情悲愁。

        跟着林侍姑，她们穿过一堵堵宫墙，一路走到了内务府。

        内务府很大，宫女太监们聚在一起干活十分嘈杂忙碌。

        林侍姑带着她们走过一条石头铺成的小路，走到内务府的后院，才停下脚步，聊过头向她们指着一间厢房开口“从今日起我会用一个月的时间，来教你们宫里的礼仪。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你们就先暂住在这里。一个月后有一场考核，考核决定你们的品级，品级决定你们在宫里的地位，确定品级后会将你们分配至各宫。希望各位在这段能认真听我的教导，都能考上较高的品级，遇上心善的主子。”

        她说完扫视了一下她们，对身旁的两人宫女招了招手“玉脂、玲珑带他们分配床位。”说着转身离开了

        “是”

        因为之前玲珑的行为，丫头们没人愿意听玲珑的，便是另一个宫女玉脂来负责了一切的规划。

        玲珑无所谓丫头们的态度，靠在门檐上看玉脂忙活，林清羽被分到了傅颖的临位，她看着人心想还真是有缘啊。

        分好床位讲好各项事宜后，玉脂又回答了一些丫头们的问题，然后才笑着拉着玲珑扭头离开厢房。

        玲珑似不怎么喜欢玉脂，甩开人的手拍了拍袖子，自顾自的走着与人相反的方向离开了这。

        两个宫女走后，外边的余晖已经散了，天渐渐暗下来。

        丫头们将屋内点上烛火，脸上原勉强撑起的笑意没了。

        她点好烛火后就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床位上，厢房里寒气很重被子盖在身上没半点温暖的感觉。

        好在她还有一个特别厚的袄子，她摸了摸衣服心想，抬头看着四周发现气氛十分压抑……

        她看着眼前的这些小丫头，顿时有些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深吸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一堆糖，笑着与她们打着招呼“我叫白卿，你们要吃糖吗？”她说着将包裹放在床上，然后起身将糖分发给厢房里的丫头们。

        傅颖伸出红伸满手是疮的手，她小心翼翼的将糖放在人的手心。

        傅颖从她手里接过糖，看着糖勾起一些回忆，猛的又哭了起来。

        她发完一圈糖回来，看到人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思来想去觉得人可能还是因为被父亲卖进宫的事而难过。

        任谁遇到这种事也很难过吧，她抬头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心里堵堵的。

        “你们想出去吗？”她口开问道，没有人回答她。

        厢房里一时沉默的可怕。

        傅颖将埋在膝盖上的头抬起来，一张脸上全是眼泪，头发被眼泪打湿粘在脸上看着有些狼狈。

        人睁着的眼睛看向她一滴眼泪从眼眶落了下来，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后开口问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她看着这些丫头，想到包袱里的那一张承诺信，满眼认真的开口道“想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出去！”

        傅颖听到人的话愣了愣，微微皱了皱眉头，拍了拍她的肩“这皇宫不是想出便就能出的。”说着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的将头又埋回膝盖上，嘴里嘟囔着“出去了，也活不下去”

        “我可以帮你们！”她说道

        厢房内依旧是沉默，都同样沦落到这个处境，没有会人信她。

        过了一会儿，外边天势黑了，一个丫头起身将烛火吹灭，然后盖上被子躺下。

        其他丫头也陆续起身，将烛火吹熄后躺下。

        她有些忧虑眉头苦恼的紧锁着，片刻后她深深的叹了口气，也跟着将烛火轻轻吹熄。

        算了吧，先睡觉。

        她心道，剥了一颗糖放在嘴里，侧卧着身子躺在了床上。

        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斜着眼睛望向房梁怎么也睡不着，这些丫头就将这样待在宫里吗？

        几年后战乱时，她们手无缚鸡之力，也没有生存的技能，她们将何去何从，她想到这有些心痛。

        嘴里的糖化完了，又嘴馋的翻了翻包袱，摸出几颗她在宫外买的糖。

        无意之间手触碰到银票，习惯性的握了一下感受金钱的厚度。她和“林清羽”在家庭方面还挺像的，过过富日子也过过穷日子，所以难免会因金钱而获得安全感。

        她握了几下，手顿了顿整个人愣住了，她感觉厚度不对。

        她坐了起来，打开包袱，拿出银票数了数发现数量不对，多了四十两银票？

        她又数了一遍，确实是多了40两银票！

        多半是杨妈怕她在宫里钱不够用，才又拿了四十银票还给她，她心里想着，自己进宫人后可能一二年都见不到人，眼眶不由红了。

        虽然相处的也并不久，但感情确实已经深了。

        傅颖因是刚刚睡着睡眠还比较浅，一听见她哽咽声便就醒了。

        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顺着声音将视线移到她身上，她对上人的目光有些尴尬小声开口道“抱歉……”

        人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手从包袱里拿出之前她给人的帕子，将那帕子又递还给了她。

        她看着人的动作微微牵起一丝笑意，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止住了哭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回归平静，然后开口说了句“谢谢”

        黑暗中傅颖没有应声，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没有再哭了，然后便扭过头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第二天，她们早早的就起了床洗漱，洗漱后被那林侍姑带到内务府的大院内。

        林侍姑让手下的宫女，一人递给他们一个托盘，然后让她们端着这个托盘先绕着整个皇宫走一圈，走完回来才可以吃饭。

        皇宫那么大，那怕是得走到天黑……

        正当她们即将准备要走的时候，玲珑有些不放心的开口警告道“老老实实的走，宫里可不是能随便乱跑的地方，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你们几条命都不够赔。”

        林侍姑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这丝不悦被林清羽捕捉到，她看着这两人的神情，总觉得有丝奇怪。

        一个人非常不想她们犯错，十分严厉的纠正加警告。

        一个人似乎又挺想让他们犯错，不想让第一个人插手，也不警告和纠正。

        她回过头和丫头们一起俯身行礼后，乖乖的端着托盘顺着宫墙而行。

        在她们走后玲珑也离开了，林侍姑将身旁的一名小宫女扯到身前，她把人当做玲珑，咬牙切齿的扇了人几巴掌。

        每次都是这样真……真碍事！

        以前她这样多管闲事，不过是少了一些乐趣。

        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这些宫女对她来说，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她不能再这样放任不管了！

        ……

        不吃饭一天像这样走下去，怎么能受得了。

        林清羽心想，她走了一段距离后，就悄悄的从队伍里溜了出来，找了宫门附近一处隐蔽的地方，躲在那里等待。

        等了不多久，一群太监从这里路过。

        她连忙迈着步子跑到了那群太监前面，她行礼拦住了出宫采办的太监，太监们停下步子皱着眉头看着她问道“何事？”

        “大人，可以帮小女从宫外捎点东西进来吗？”说着她抬眼望了望四周，趁四下无人从袖子里掏出铜钱，一个一个的塞给了那群太监。

        太监们看了看了手中的铜钱，将铜钱放进了衣袖里，笑眯眯的打量着她“没问题，你哪个宫的呀？要我们帮你带什么？”

        林清羽努力回忆皇帝的后宫三千佳丽，终于在回忆里找到了一个有钱但籍籍无名的妃子“我是丽贵人宫里的宫女，我们家主子馋宫外的梅子糕了，能劳烦大人们帮忙多带一些进来吗？最好再带一点小菜什么的，到时候带进来了，我家主子说了再一人赏你们二百文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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