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从前有座山 六

　　混完晚膳，安虞便心满意足的上了无虞山。

　　安墨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硕大的身形威风凛凛，乖巧的跟在安虞身侧。

　　安虞摸了摸安墨顺滑的脑袋，道：“阿墨又长大了些，真厉害！”都快到她腰间了呢。

　　面上的表情也如孩童一般，纯真又稚气。

　　安墨用脑袋蹭了蹭安虞的手心，低吼了一声，似乎在回应安虞的夸奖。

　　到了无字庙宇，亥时已经过半了。

　　安虞揉了揉安墨的脑袋，笑嘻嘻的道：“阿墨进去等我呀，吃的有点多，去溜达溜达。”

　　“唔~”安墨动了动前爪，想跟去。

　　安虞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珠子塞进安墨嘴里，又撸了两把狼头，“好生修炼，阿墨还要保护我呢。”

　　“嗷呜~”

　　安抚好安墨，安虞抬脚便往山顶走。

　　越往上，寒气越重，浓雾和被雪染的树木似融合在了一起，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

　　安虞听着细微的水流声不紧不慢的往上走，脚下的路似走了千万遍，不曾有一步踌躇。

　　到达山顶时，她听到了寒风吹动衣角的声音。

　　一眼望过去，她仿佛看到了地狱。

　　白茫茫的雾气里站着一个人，披着用黑金丝绣着暗纹的玄色披风，被墨色发冠束着的黑发间插着一只黑玉簪，簪子上刻着福寿祥云纹，左边耳垂后面，有一颗痣。

　　这人负手而立，迎着寒风站的笔直，似不知道冷一般。

　　安虞站着没动，看着那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刻钟，也或许是一个时辰，一直没有动静的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此人眉峰锐利凤眸微扬，迷雾中侧脸的轮廓异常清晰，薄唇带着三分笑意，眸子里却冷如冰雪。

　　他一眼便望进了安虞的眼中。

　　“请问姑娘，下山的路在哪儿？”

　　声音倒是很温和。

　　安虞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弯了眉眼，伸手指着他的背后，道：“路，不就在你背后。”

　　这人眉头都没动一下，朝安虞颔首：“多谢。”

　　而后转身，纵身从万丈悬崖跃了下去。

　　安虞没在意紧随其后跳下去的几个身影，脑子里都是那人颔首时半敛的眼睫，两个字：真长！

　　赵一凭借出色的轻功和过人的眼力追上自家主子的时候，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江晏俊美的脸颊上不知被什么划出了一道伤口，不重，却血液横流。

　　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颊流入耳后，似雨滴般坠落进冰冷的水中。

　　钱二紧随其后，见状就要上前，被赵一拉住：“主子这是……”

　　赵一摇了摇头，站着没动。

　　江晏似没有了气息一般，闭着眼睛漂浮在河面上，顺着平缓的河流缓缓流动，骨节分明却也过分苍白的双手稳稳地放置在腹部，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若不是躺的地方不对，那模样倒真像是在闭目养神。

　　赵一钱二两人在岸上跟着，越来越近的越来越急的河流声让两人面上都带上了几分焦急。

　　江晏却似没听到一般，轻轻抬了抬左手，示意两人不要跟着，下一瞬间，便顺着飞流直下的河流消失在两人面前。

　　钱二动了动脚步想追，又停住，问赵一：“怎么办？”

　　主子这作死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赵一冷静许多，道：“无碍，适才从悬崖上下来时我感觉到这座山有些不对劲，就好像被什么庇护了一般，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从崖上摔下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何况主子不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

　　钱二一脸冷漠的看着赵一，仿佛在说‘你特么是在逗我’。

　　赵一顶着钱二怀疑的目光，继续道：“我们去山脚下等主子。”

　　钱二：“……”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安虞回到无字庙宇已经快凌晨了，打着哈欠泪眼模糊的她在低头看到门前一滩水迹的时候，有那么一丢丢的心虚。

　　“呜嗷~”正在和江晏对峙的安墨撒开脚丫子扑了过来，被安虞按着脑袋怼了回去。

　　个头太大，扑过来会死人的。

　　安墨乖乖的蹭了蹭安虞，耳朵欢快的动了动。

　　院子里的江晏转身，看着安虞笑：“真巧。”

　　安虞盯着江晏看了许久，才弯了弯眉眼，笑了：“公子的眼里没有光。”

　　江晏笑意不变，脸颊上的血迹在烛光下甚是刺眼：“夜色已深，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安虞领着安墨进去，顺手关上门：“来者是客，请进。”

　　这一夜，无虞山的生灵万分安静，连带着风声似乎都小了许多。

　　第二日天气依旧灰蒙蒙的，本来不想出门的安虞一大早便带着安墨下了山。

　　远远地瞧着炊烟升起的无虞村，安虞习惯性的揉了揉安墨的脑袋，小小的安墨在安虞怀里蹭了蹭，小耳朵抖得更欢快了。

　　“这位姑娘。”

　　被安虞搭讪的恶鬼面目狰狞双眸猩红，见安虞能看到她吓了一跳，遮挡着浑身的黑雾都震了震。

　　安虞似没看到她的反应，只是道：“大仇已报，何故留恋人间。”

　　恶鬼浑身的黑雾翻腾的更加厉害，阴森森的道：“我本有大好年华一辈子安平喜乐，他们的偿的命，如何抵的上我半分！不要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

　　事实证明，和一个恶鬼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但安虞秉承着先礼后兵的原则，还是很耐心的劝导。

　　“有理想是好事，但你要知道，成为鬼并不是人生的终结，而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就是想不开呢？”

　　说到这里，安虞含笑的眸子冷了下来，“猎杀同类妄图吞噬生魂占据他人身体，小姑娘，沦为欲、望的奴隶，被恶念驱使，将自己变成如此模样，是何感想？”

　　恶鬼猩红的眸子撞进安虞的眼睛里，她看到豆蔻年华的自己，看到了疼爱自己的父母，看到杀害自己的凶手……

　　恶鬼眼眶里落下一滴晶莹的泪水，泪水滴落在黑雾上，黑雾扭曲了一瞬似有不甘的慢慢消散，原本模样骇人的恶鬼也变做了生前娇俏的模样。

　　安虞有些意外，很少有鬼被恶念驱使之后还能回心转意的，而且恶念被剥离的这般干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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